第6章 南天竹
南天竹
星期一,風信意外她來的如此早,迎出門時,她早早地坐在沙發上閑散翻着掌中的書籍。 空氣中湧入一絲陌生的氣息,她停下動作轉過身來迎上了遠處投來的目光。
風信注視書本的目光太過冷厲,她急忙解釋自己無意中翻了翻并未損毀。
她知曉風信有潔癖,也是無意惹惱她。好在風信不多時就移開了目光,像是并不在意,她終于微微吐出一口濁氣。
“你今天又是來聽故事的?“似是疑問句實則肯定句。
她并不否認,脫下鞋,雙腿盤上沙發。
“你今日想聽些什麽?”
她思考了片刻,或許之前的故事都有些傷感,她思索起風信為數不多露出幸福模樣時的情境:“那就講講你的祖母吧”
風信的表情有些怔住,但望着沙發上那雙清澈期盼的眼神,她還是深吸一口氣進入了回憶。
祖母與祖父結婚很早,祖父好似是上門女婿,家裏的貧窮父母去世過早與弟弟妹妹相依為命,與溫飽相比,尊嚴似乎也不能奢求。
祖母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在那個饑荒的年代,出生的次序也決定着父母的寵愛程度,祖母自小沒受太多苦楚。
不知戀愛自由是何物的時期,由媒人介紹,祖父祖母結婚了,祖母對于祖父十分歡喜,含蓄內斂的教育下,歡喜或許比愛情形容起來更加恰當。
婚後現實的沖擊,祖父需要将衆多弟弟妹妹的未來全整的找個歸宿,長兄如父,這些壓力祖父必須攬下,這些年祖母委屈過可從未後悔。 風信年少時總是纏着祖母央求她講與祖父的愛情故事,不厭其煩。
那流露出的幸福模樣,讓風信深信不疑愛情一定是純潔無暇的,是可以帶來希望的,更是可以超脫掌控的。
這個想法在那件事出現前,風信是無比篤定的。
在風信十九歲時,祖母查出腦梗,查出時,同樣程度的病例裏最多就能活兩年。擊潰風信的不是兩年,而是最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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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在一年後,從口齒不清已經演化成吐不出一個字。風信瞧着,祖母從只能坐着逐步演變成就連翻身都需要有人幫助,無法自在的生活使得祖母不再樂觀。
飯食吞咽不下,讓一向堅強如巋然不動的磐石般的祖父也潸然淚下,他總是躲着祖母哭,不願讓她發現一絲自己的脆弱無助,掙紮着唯有的自尊。
那是風信第一次發現生命的脆弱不堪,所有幸福溫暖都可以由病例上的幾筆詞句崩塌殆盡。 曾經少時許諾過的幸福晚年,在那個夜晚全數消散了,這世間風信童年最美好回憶壘築的人,就這樣随風走遠了。
風信一向有早睡的習慣,唯有那晚,輾轉反側心悶難挨。後來風信想明白了,那是自诩慈悲的上天給予的最後一絲的憐憫。
望着早已冰冷如枯樹的老人身旁響着凄慘的嗚咽,風信感悟着生命的脆弱。
人生究竟需要經歷多少年才能足夠心硬,才能夠平淡的接受身邊的人一個個的離開。
人生又有多少幸運的可能,在沉溺深淵時,有一個叫做奇跡的虛幻物品将淺薄的生命拉出來,投入新生。
祖母悄然逝去的那一年,祖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蒼老着,是啊,怎麽能不老呢?曾經鮮少提及情感的人,嘴邊開始時刻記挂着,悔恨的淚水總是可以從狡黠的解釋裏以另一種詞句诠釋。
“我想她了,不是你以為的那個她。“如此蒼白的辯解就連他自己都說服不了。
風信懷疑生命,卻并不懷疑愛意的真假。
她在風信的敘述中從一開始的淡然變得沉默,想着是自己挑起的話題,她有些愧疚無措。 不禁出聲打斷風信的吐露:“不要再說了”話語中有些請求的意味。
“我想說,就這一次,可以嗎?”風信央求着
她拒絕不了,只能任由着風信第一次主動撕裂記憶深處最不願想起來的回憶。
她只求,就像那天一樣,太陽出來了,風信就可以把一切都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