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新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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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巴到站後,林彥景在同站轉乘公交往城北去。
公交3號線的倒數第三個站是荊澤中學南門,倒數第二站是荊澤中學北門。
林彥景習慣了坐到北門下車,這樣她能在公交上多睡一會兒,而且北門離食堂和宿舍更近。
只要周末回家,林彥景的周日下半天幾乎都是用來睡覺。
因為車程長,她上車就想睡覺。
可是,城鄉大巴總是颠簸喧鬧,公交車雖然平緩,也總是頻繁開停。
總之這一程,她總也睡不好,又不想醒,所以照例在混沌的狀态下消耗近一個半小時。
累得沒頭沒腦的林彥景甚至不想多看手機,快三點,林彥景才打開自己宿舍間的門。
宿舍樓已經很熱鬧了,周日下午是大多數住校生們帶着新衣服、新零食互相分享的時候。
同樓層同學們路過的時候,也會大聲呼喚林彥景的名字,林彥景笑着沖她們揮揮手。
周一到周五的時候,大家都急匆匆地吃飯、洗漱、睡覺,即使在晾衣區,手臂貼上手臂了,也無暇多寒暄一句。現在,遠隔着兩米也要親昵地、特意地問候。
林彥景受寵若驚,很珍惜這些溫暖瞬間,雖然保質期不長,但總是會不經意出現。
仿佛在這種工作日和休息日的交界地帶,開心會被成倍成倍放大,感動也是。
不過,林彥景剛剛沖別人揮手的時候,想到李嘉年,他會這樣嗎?
遇到只算得上是泛泛之交的同學,會打招呼嗎?會主動示好嗎?
林彥景很好奇,自己不在場的時空裏,李嘉年是怎樣的人?何況,他們共處的時光比較少,要問她面前的李嘉年是什麽樣子,她一時間也答不全。
她稍微想象了一下,結論是:不管是幼稚還是老道,木讷還是油滑,想象中的李嘉年似乎都不會惹人厭。
林彥景在宿舍收拾好東西,準備上床躺到晚飯時間。
她剛踩到上下鋪的樓梯扶手,就看到舍友帶着媽媽走進宿舍,于是又把腳放下來,站着輕聲打招呼。
舍友謝昕讓她趕緊睡覺,全宿舍的人都知道林彥景是個坐車累、坐車困、坐車就少一半精神的人。
謝昕母女倆在下面輕聲整理東西,但林彥景都聽得清。
謝昕媽媽似乎在給她換冬天的厚棉被,過了一會兒,又打開了衣櫃,給她騰走春夏的薄衫,然後塞進秋冬的各種厚衣服。
林彥景在上鋪偷偷地看,在心裏暗暗地幻想。
她幻想有人也來給自己弄這些瑣碎的事情,然後用寵溺夾雜着嗔怪和教訓的語氣囑咐她,再說些重複的小事。
可是爸爸媽媽都在很遠的地方。
可是奶奶又暈車不能來,再說,來了怎麽放心送她回去呢?她又不認識字,還膽小。
林彥景及時打住,不想了,但也不困了。
她掏出手機,回了李嘉年的信息,然後刷了刷空間裏的動态,大家周末都分享了很多日常,看到沒有新動态可看的時候,她打開一個單機游戲開始自我催眠。
玩了幾局,手機都沒熄屏,游戲界面還開着,她就睡着了。
醒來之後,宿舍裏的其他人也都到了,林彥景下床提桶去接熱水,然後洗澡。
洗完澡後,林彥景精神百倍,看什麽都清晰了不止一點點,腦子轉速都快了。
她正準備問問舍友要不要去吃晚飯,又想到一個人。
是一個以前不存在于她的小小世界,而現在在她的世界不太一般的男生。
伸手在床沿上摸到手機時,林彥景還沒想好要說什麽。
是告訴他我要去吃飯了?還是告訴他我剛剛在睡覺?
解鎖後,她就看到李嘉年已經先作出邀請,不需要她字斟句酌地推敲。
四點五十多,他說:我到學校了,人在宿舍。
五點半,他問:你是不是在睡覺啊?
剛剛,他又問:要不要一起去食堂三樓吃飯?我可以先去排隊。
林彥景覺得,她沒想好要說什麽,但他先說了,這也算是心想事成的一種另類形式。
而且,談戀愛這件事上,好像李嘉年搶走了試卷,答案也不用她來寫了,很适合偷懶。
出門的時候,剛洗完澡回來的舍友黃越顏問她需不需要幫忙帶飯。
她很感激地說謝謝,但說不用了,自己現在去找朋友吃飯。
黃越顏進宿舍後開始擦頭發,然後問謝昕:“舒雲不是不來上周日晚自習嗎,彥景和誰去吃飯啊?”
謝昕正在吃從食堂打包回來的晚風,聞言搖搖頭,“不知道啊,可能是其他好朋友。”
“那多半是彥景認識的新朋友,不是我們班的。”
林彥景走到食堂三樓,照着李嘉年發來的照片,往左邊靠窗的座位走過去,還隔着一段距離的時候,她看到了他。
那邊的座位都是長桌長椅,沒有獨立的圓凳,他坐在靠牆挨窗的一側,身後是漸濃的夜色,和遠處的樓房、燈火。
他還是那個樣子,低着頭玩手機,下巴很明顯,每次林彥景看他的臉的時候,都會先看到他的下巴。
但今天的他也有些不一樣,穿了厚一點的連帽衛衣,外面套了件灰色的馬甲,顯得乖而不張,和自己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差別很大。
哦,似乎還沒見過他穿校服呢。
林彥景站在李嘉年對面的時候,瞄到他的手機界面是自己的動态空間。
她叫他:“诶”。
還沒“诶”完呢,李嘉年就擡起了眼皮,讓她一愣,忘記該說什麽。
李嘉年把手收到膝蓋上,不退出軟件界面,也不遮掩,只是讓她快坐下吃飯。
“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我點了兩份飯,每個菜都不一樣,你選一份吧,這些我都吃,你選你喜歡的。”
李嘉年真的有點可愛,像小孩。
林彥景挑了一份有煎蛋的,然後把另一份朝他推了推。
兩個人對視的時候都笑了,眼角微揚,嘴角輕動,臉頰稍紅,又生疏又親昵,都有些不好意思。
“先吃飯吧,”林彥景說,“吃完我們一起去教學樓”。
吃完了飯,兩個人一起去倒飯,放餐盤。
以前,林彥景和別人吃飯的時候,去還餐盤路上,總是會在心裏生出小小芥蒂。
看一個人吃飯、剩飯、倒飯的時候,總是像在窺探別人的私人世界,而且這期間也會有意無意地了解到別人的一些小習慣,比如挑什麽食、吃相如何等等。
所以林彥景以前總是一個人吃飯,偶爾和餘舒雲時間重合的時候,也會一起吃飯。
但跟一個認識不到一個月、見面不過幾次的男生吃飯,林彥景幾乎沒印象。
今天似乎是個很平靜的開始,一切都很自然,新鮮但不突兀。
兩個人下樓梯,走到食堂門口,林彥景對李嘉年說,我們走另一條小道吧,不走主幹道。
李嘉年當然說好,不問為什麽,只讓她在門口等等,他去小賣部買飲料。
他步子剛要邁出去,林彥景就叫住他,絆住他的鞋跟。
“李嘉年。”
“啊。”
李嘉年雙手垂在兩側,微微低頭看林彥景,明明是俯視的角度,卻像是在等待命令。
食堂門口來來往往都是學生老師,林彥景在熙熙攘攘地聲音中對她面前的男生說:
“買礦泉水吧,好渴。”
李嘉年沒等到自己在腦海裏幻想的八百種命令,卻收下指令,然後自己原本要買兩瓶葡萄汁的計劃也改弦易轍。
李嘉年去了一會兒,提着一個塑料袋回來,然後開了一瓶礦泉水遞給林彥景。
兩個人走了靠學校圍牆的一條小道,慢悠悠地朝圖南樓走去。
李嘉年走着走着漸漸回神,腦子靈活了,氣場也足了。
快走到路燈下的時候,他拍了拍林彥景的肩膀。
兩個人都停下,林彥景側頭看他。
“林彥景,你剛剛吃飯之前,叫我什麽來着。”
“沒叫什麽啊?”
“所以不對。”
林彥景看他一臉認真的樣子,問:“那叫你什麽好,同學?”
“也不對,反正不要叫我‘诶’,也不能叫同學,我們已經不僅僅是同學了。”
林彥景哪抵得住他這樣直接,幹脆不說話。
“你可以叫我名字,畢竟我們現在了解得還少,你叫我名字就好了,我名字還挺好聽的。”
“知道了,李嘉年。”林彥景回過頭,繼續走。
李嘉年跟上,在她身後講:“以後你晚上不要走這邊,人很少,而且燈也稀疏,烏漆嘛黑。”
“我晚上本來也不常走這邊,今天是因為你在,帶你走走我喜歡走的小路,另一條……我們之前走過了。”林彥景解釋。
李嘉年反應過來她說的另一條是哪一條,不知道該說什麽。
“那我們可以周末早上來走,以後我跟你一起走。”
“行啊,周末再來,我帶你看這邊的花和草。”
聽林彥景這樣說,李嘉年整個人近乎飄飄然,感覺自己私藏了一件人人聽聞、無人得見的寶物。
飄着飄着,李嘉年就有些大膽了。
他伸手扯林彥景的袖子,繞到她前面。
他現在背着路燈,自己的臉晦暗不明,斑駁疏離,而他又比林彥景高不少,直接擋掉了她臉上的燈光。
“我怎麽樣?”
“挺好的。”
“那剛剛你吃飽了嗎?”
“吃飽了,你呢?”
“我不知道,光想着和你吃飯這一件事了,想着想着就不知饑飽了。”
“你不是買了一堆零食,餓了等下就去教室吃吧。”
“這是給你的。”李嘉年擡起手腕,朝林彥景湊了湊。
“李嘉年,你是不是看言情小說補課了啊。”
“沒有,我本來只想買兩瓶水,但我看到隔壁貨架有人在買零食,我就想,或許你會吃,我都進來了,幹脆多買一點。”
聽到這,林彥景有些動容。
“李嘉年,我等下回教室就要交手機了,所以有些話我想現在說。”
這是他們在一起之後第一次見面,李嘉年緊張又期待,也想近距離确認這個事實,而不是隔着網絡問候。
“你說。”
“我原本以為談戀愛是很概念化的事情,向翻書一樣,做了翻頁的同學,眼前的字句,腦子裏的內容就全部不一樣了。看了兩天,好像并沒有這麽誇張和極端,和你談戀愛,就是在書上多做了一些筆記,多讀出一些深意,其他的還在自然而然地保持,我原本有點害怕、緊張,怕我是一時沖動,也怕你是一時沖動,或者未來發生你和我不能控制的事情。”
“現在我覺得沒有什麽好怕的了,你似乎……和我一樣緊張,但你很真誠、直接。”
“而且我發現,跟你談戀愛,改變了一些具體的小事,比如我還是正常來食堂吃飯,但多了一個人,吃飽依然會口渴,但是買水的那個人從我自己變成了你。”
“所以,我很安心。”
李嘉年認真地聽,自己也有話想說,但好像該說的,林彥景都說完了。
“我也是。”眼下他只會說這個了。
“我們早點回去吧,等會兒你晚自習要遲到了。”
“嗯?這麽急?你還擔心遲到啊。”林彥景邊走邊問。
“那倒不是。但是我不想讓你遲到,希望你正常保持你的生活節奏,就像你剛剛說的——”
“我不會讓你因為遇見我,就把以前的生活都翻篇。”
林彥景笑他。
“幹嘛啊?我很認真,你搞得我一直害羞,太挑戰我了。”李嘉年有點不好意思。
“我笑你認真,也笑我認真,可以吧?我們都是認真的初學者。”
“我們是認真的初戀才對。”李嘉年提高了點音量,肉麻而不自知。
快彙入主校道的時候,李嘉年把手上的零食遞給林彥景,讓她先去進教室,自己走另一邊樓梯。
林彥景數不清,自己今天被這樣單純又可愛的李嘉年打動多少次了,擡手拍了拍他的後背,輕聲說:
“我們只是早戀,不是當衆打架,別人看不出來我們違反校規。”
“一起走吧。”
李嘉年想了想,林彥景說得對,而且,他很喜歡這種感覺:
兩個人可以在擁擠而零散的人群中并排走;可以在嘈雜的人聲中交談,清晰地聽清對方的聲音,感受對方的語調;
或者在樓梯讓行的時候,可以一前一後,留一個後背給彼此,說到盡興處回頭,就看到對方在笑。
就是這種感覺,明明只告白兩天,卻好像在一起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