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日落

日落

四點十分,李嘉年搖了搖林彥景的肩膀。

她忽忽悠悠地醒了,睜眼就看到日薄金山前的景色,脫口而出:真好。

“好什麽,哪裏好?”李嘉年問她,問得暧昧黏糊。

“就很好啊,日落也很好。”

李嘉年抓着她的兩條胳膊往上扯,“起來,坐着看,別把眼鏡看花了。”

林彥景坐起身,呢喃道:“我小時候在村子裏住,跟着奶奶去農田幹活,或者去水池邊洗衣服的時候,也見過日出和日落。”

“小時候的日落,好看嗎?”

“不知道,那時候只把日出日落當成作息節點,就知道該出門了,要麽就該回家了,沒有當成風景特意觀賞過。”

“你小時候住在哪啊?”

“上小學之前,住在松丘鎮的新塘村,後來搬到鎮上了。”

“我外公好像也說過松丘鎮,我媽媽應該也是在那裏長大的。”

聽到他說媽媽,林彥景側頭,眼裏都是耐心和謹慎。李嘉年也看她,說自己沒事。

“我和她,也沒到那種不能說、不敢提的地步,她是我媽媽,我确實介意她不養我,但她生了我,我外公養了我,其實我沒太大損失,母愛溫情,有當然好,沒有……好像也就那樣,畢竟我外公幾乎把她沒給的都給我補上了。”

“你外公人真好,比很多家長都大方負責,而且有‘達則兼濟天下’的善心。”

聽林彥景這樣說,李嘉年想到了外公抛出來的選擇題。

“林彥景,”李嘉年問,“你以後想做什麽啊?”

“多久的以後啊。”

“昂,大概一兩年、三五年?要不你分階段說吧,說到哪裏算哪裏。”

“畢業之前就好好學習,考完之後看分數多少,報個學校,選一個能考上的學校,最好在南方,然後去上大學,學新聞或者中文,如果調劑的話,傳媒、語言、師範或者管理類都行。”

頓了頓,她又說,“至于高考,我的期望就是不失常,正常發揮就很好,如果超常發揮就當是走運,總之,我其實沒有複讀的打算。”

“你還擔心這個啊。”

林彥景笑笑,“你是不是覺得我成績很好,什麽都不用擔心啊?”

“昂。”

“你看,我每天這樣學才能保持這樣的成績,偶爾看書是放松,周末在校園裏逛逛算是閑游,但是成績從沒有超過我同桌或者班上的前幾名,其實怎麽都談不上拔尖,不過我心裏也有底,反正不失常的話,能考個不錯的一類本科。”

“你想得還挺遠。”

“不然呢,我不想的話,你給我想啊。”林彥景擡起下巴傲嬌地說。

李嘉年看着遠方,忽然覺得心虛愧怍,天邊火燒一樣紅,他示意林彥景一起看。

李嘉年突然問,“日落和日出其實不一樣,對不對?”

“好像有點區別,”林彥景說不上來哪裏不一樣,“寓意也不一樣啊,一個代表新生,一個代表結束。”

當然不一樣了。

日出時,天空和太陽都很亮,太陽的輪廓顯得比較模糊,肉眼看去,就是一團光源,線條模糊柔和。

日落時的觀感就不一樣了,太陽依舊亮堂堂,但天空已經暗沉下去,對比之下,太陽輪廓無比鮮明。

只是李嘉年描述不出來,林彥景又沒認真觀察過,所以只是半知半解。

太陽逐漸落山,漫天雲霞染上淺金色,複而褪色。

“天上的雲為什麽和小時候繪本上的雲不一樣啊?而且日落的橘色也沒有夏天那麽濃烈。”李嘉年沒頭沒腦地問。

林彥景掏出手機,敲敲點點,遞給他看,李嘉年接過,看到浏覽器上的搜索欄:雲的不同形态。

“什麽啊?”

“你小時候在繪本上看到的雲,應該是積雲,一朵一朵的,現在我們看到的雲呢,應該是層積雲,比積雲平坦均勻一點,但是比層雲又蓬松零散一些。今天其實陰了大半天才放晴,原本也不是烈陽,所以橘色也比較淡。”

“你這都知道啊。”

“初中的課本上有啊,我就知道點皮毛。”

李嘉年不吭聲。

天漸漸褪成灰白色,李嘉年像是下定決心要宣布要緊事一樣,深吸一口氣,又輕喚林彥景的名字。

“怎麽了,你最近好像有心事,幾次忽然喊我名字,是不是不開心啊?”林彥景去握他的手,給他坦白的契機。

李嘉年把李成林說的事情都告訴了林彥景,毫無保留地交代近期的心事、憂慮和恐慌。

林彥景沉默地聽着,臉色逐漸沉下來,最後兜起了帽子。

快五點了,天色被灰色籠上一層又一層,霞光幾乎不剩。兩人一言不發坐在石板上,起風了,氣溫也降下來了。

“離期末還有兩個月吧,秋季學期總是這樣不均勻啊,前長後短。”林彥景說,語氣裏沒有來時的雀躍。

李嘉年聽出她話裏的傷感,反手扣在她手背上,緊緊握住了。

有一刻他覺得後悔,認為自己不該說,但想了想,不說也不對,一直瞞着的話,真要分別的時候,她可能受不了,他也頂不住。

逃避不能解決問題,只能向欠債一樣,營造出虛假的安寧,堆積更多的恐慌。

“你怎麽想?”林彥景不敢看他,怕對視就會穩不住情緒。

“我不知道。”李嘉年垂頭,只能說實話。

林彥景輕笑,沒出聲,心裏無限悲涼,“你怎麽會不知道呢?在哪個學校,或者在哪個城市,對你來說無所謂,和你外公比起來,這些本來就不重要吧。”

李嘉年說不出一句話,只是把手攥得更緊。

林彥景推開他的手,拍拍口袋,盯着他,“我這個人,還有我們的關系,是一部分節外生枝的因素,對吧。”

李嘉年沉默,無奈承認,又無力反駁。

“兩個月,八個周末,你還有時間考慮。”

“你希望我怎麽選?”李嘉年問她。

林彥景覺得他問得很傻,搖搖頭道,“我的希望沒有借鑒意義,你只能自己選。”

李嘉年難掩失落,他希望她能挽留,說希望他留下來,但他也知道,她是理解他的兩難才這麽說,現實但中肯。

兩個人又不說話,過了一會兒,李嘉年看了看手機,才說,“五點了,我送你回去吧。”

兩個人下山,李嘉年騎車到學校北門時已經快五點四十,林彥景一路把手放在他外套口袋裏,忽然覺得這樣的姿勢很像是在擁抱,她下車後跟他說:“李嘉年,你放手去選擇吧,不要太有負擔,哪條路上都有得失,你選什麽都是對的。”

林彥景回宿舍洗了個澡,李嘉年猜她沒時間吃晚飯,停好車,走去食堂買了份晚飯,給她送到教室。

這次他沒心思顧及七班學生怎麽想,找了個人問林彥景坐哪,說了聲謝謝,徑直走過去,把飯放在她桌面,然後走了。

林彥景遲到了五分鐘,剛到座位就看到桌上的飯,提着出去露臺吃,風一陣陣吹在她半幹的頭發上,打在她五官上,她很清醒,但是一直打不起勁來。

整個晚自習,林彥景都在做試卷、預習新課,原本她計劃把《成遠之途》看完,現在卻不想看。

她怕看完就是結束,但她現在不想面對任何結局,她需要通過高強度的思考來分散注意力。

在內心深處,她希望李嘉年留在荊澤,絲毫不想和他斷了聯系。可是未來虛無缥缈,現在兩個人都沒有獨立,根本沒有能力保證什麽,怎樣承諾都不夠可信。

她怕影響了他的人生,也擔心這段感情本就如煙火般短暫,費力挽留強求,最終還是變成悲劇。

分開或許是最現實、最省事的選擇,一了百了,短痛而已。可是,談到感情就沒法只看現實,心裏有個聲音在拉偏架,感性總是占上風,難以舍棄,所以躊躇悲戚。

城中心的街道上,李嘉年安全帽也沒帶,頂着寒風騎車回家,臉頰吹得僵硬,眼眶被拂得通紅。

他想通過身體的不适感轉移心裏的糾結,像小時候被蚊子咬了以後,畫個十字架,通過痛感來掩蓋難耐的癢意。

雖然幼稚,雖然老套,雖然有折損,但是有效果。

回到家,李嘉年倒在客廳沙發上,兩只手插進棉襖口袋,右手摸到手機,左手卻碰到一個信封。

他可能是腦子也吹僵了,沒心思去好奇這個信封從哪來、為什麽在兜裏、什麽時候被放進去的。

他機械地拿出來,木讷地拆開,抽出裏面那張被折得方方正正的紙。

他緩緩打開。

這是一張米黃色的紙,應該是從筆記本上撕下來的,還帶着一些淺淺的筆記印子,上面寫着:

「十二月六日下午,李嘉年和林彥景去新久山看日落。

我寫下這段話的時候還沒看到日落,但應該很不錯吧。

冬天先去看了傍晚四點半的日落,那夏天看淩晨四點半的日出會怎麽樣?

在我的想象中,兩者都很值得期待。

如果有機會,夏天、周末、可以試試淩晨三點起床,去趕四點半的日出。

另及,雖然有人很愛睡覺,但偶然淩晨起一次去赴約也沒關系,她樂意之至。」

客廳比室外溫暖許多,李嘉年不知道是不是沒适應這溫差,鼻頭更酸了,眼角眉梢透着失溫的紅色,只好閉上眼睛緩解。

李成林聽到開門關門的聲音,出來看到李嘉年合眼癱在沙發上,看不清神色,問他怎麽了。

他苦着喉嚨說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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