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4月4日,清明,小雨。

青翮經歷了兩個小時的飛機,五個小時的火車,最後再經歷了兩個半小時的汽車,走了一個小時的山坡路終于站在了村門口。

有認識的看見他,喊道:“翮子啊?回來給你爺奶爹媽姐上墳啊?”

青翮還沒出生,就沒有奶奶了。

等他出生了,他媽難産。

出生了兩年,在外打工的爹聽說從十幾層樓摔下去,當場就死了。

後來他常常聽到有人說他還沒出生就克死了奶奶,一出生就克死了親媽,之後又克死了他親爹。就是命裏帶煞,來要債的。

青翮記得清清楚楚,那天烈日都把放在外面的鐵瓢瓜曬得滾燙,他哭着跑到爺爺的面前說起這事。

結果,青翮爺爺笑着摸着他的頭,說道:“不是你的錯,爺爺剛剛還給你算了一挂,你命裏帶福哦。将來大富大貴,吃喝不愁!”

青翮爺爺是村子裏出了名的跳大神的,一有事,村子裏的人準找他。

小時候青翮對此深信不疑!

結果,不到三年,青翮爺爺出去辦事中途,載進河裏,溺死了。

5歲沒爹沒娘沒爺奶的青翮由才15歲就開始打工賺錢的親姐養大,也是從那時候開始,青翮的眼睛能看見其他人看不見的東西。

一個克死了爹媽爺奶的小崽子開始胡言亂語,盡說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話,一開始別人當他受了刺激瘋了。等時間長了,被青翮說雙腿在冒黑煙的婦女在一周後被大貨車碾斷了雙腿,被說左眼冒着黑煙的二狗子在砍柴的時候被樹枝戳瞎了左眼。

這事一發生,所有人都離得青翮遠遠的,大部分人看見他就恨不得趕緊離開,實在避不開的要麽假裝沒看見,要麽硬着頭皮打招呼。

也有真的不怕他的,剛才打招呼的扛着鋤頭的男人就是其中一個。

“是啊鐵牛哥,這麽早就去田裏了?”這時候才淩晨五六點,很多人都沒有起床。

名叫鐵牛的男人停下腳步,歪着脖子看着青翮說:“不這麽早不行啊,等下就要去上墳了,我得趕緊把田裏的活做完咯,不然家裏的閨女就吃不上奶了。”

想到鐵牛今年三十幾了,好不容易找到個媳婦,上次他回來的時候是兩個月前,聽說他媳婦快要生了,沒想到生了個女兒。

青翮真心誠意地笑了一下,“恭喜鐵牛哥,一定會好起來的。”

也許是很少看見青翮笑,鐵牛愣了一下,最終提醒了一句:“翮子啊,哥好心提醒你一句,既然回來了,就去看看你的外甥女吧。”說完,他嘆了一口氣,扛着鋤頭走了。

青翮見他走得越來越遠,一句話沒問,繼續向墳場裏走去。

說起來,兩個月前,養他長大的親姐死了。醫生說是常年疲勞,猝死的。

現在,他唯一一個有血緣的親人,便只有一個他親姐所生的外甥女,目前正在他姐夫家。

村子裏的人說得沒錯,他就是命裏帶煞,然後克死了至親。不然怎麽說得通,一月前,他和一群人誤入一方奇境,只有他一個人活着回來了呢。

走到了墳場,第一眼就看見了排成四個的墳墓,剛走了過去,青翮就跪下了。嗑了一個頭,兩個頭,三個頭……

整整嗑了兩個小時,有人上山看見有人比他還來得早,吓了一跳。

“是翮子嗎?”沙啞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青翮嗑得頭昏眼花,一擡頭,滿頭血痕。他眯了眯眼睛看着走過來的老人,勉強道:“王大爺,你也來上墳啊。”

“是哎,這山路難走唉,明年我怕是上不來了。”王大爺走近才發現青翮額頭上的血跡和地上的一灘血,轉而又嘆了一口氣:“你這小子,怎麽說都不聽,每年都會來這裏磕頭,你嗑得再多,人也回不來啊。還是活着好啊。”

說罷,他又嘆了一口氣,弓着腰,走過來,給四個墳墓上了兩柱香,邊上邊道:“每年來都這樣,只磕頭不燒點東西。”

“又沒有魂,燒了也得不到,便宜了別人。”

不知道是青翮說得小聲,還是王大爺耳背,這句話就是沒有入他的耳。

在青翮準備下山的時候,又聽到王大爺說:“翮子啊,去看看你外甥女吧,唉,造憐啊!”

那一瞬間,青翮不知道為什麽,一頓想哭。

他回家了,他已經沒有家了。

最終,青翮在村門外遲疑了半個小時,還是走了進去,順道從口袋裏摸了一張白布出來在額頭上裹了兩圈遮住血跡。也許是知道他回來的消息,進來的時候都沒看見幾個人,即便碰巧看見了,也是躲得遠遠的。

一直走到平志輝,也就是他姐夫家門口。

走到門口就拍了三下,裏面才傳來一個陌生的女聲:“誰啊?”

青翮又拍了一下。

腳步聲走近,還是那陌生的女聲:“誰啊?都不出個聲!”

只聽“咯吱”一聲,門打開了,青翮看見一張陌生的臉,可能是懷孕的緣故,臉色略顯浮腫。

青翮的目光也就她凸起的腹部停留片刻,說道:“我找平志輝。”

那女的也是頭一次看見青翮,不知道為什麽被對方這麽一看渾身不舒服,說話也不利索了起來:“你……你誰啊?找志輝什麽事嗎?”

青翮道:“你就說,外面有一個叫青翮的找他。”

“青翮?”那女的想了一會兒,愣是沒想起這個名字是誰,反正聽都沒聽說過。

她不知道村裏的人連談他的名字都覺得恐懼,自然不會有人敢科普他的事件。只朝着屋內大喊:“志輝!有人找你!”

喊了兩下,裏面才有動靜。

過了十分鐘左右,平志輝才從裏面走出來,看起來剛睡醒。雖然還沒收拾好,從面色來看,最近過得挺滋潤的。

他一出來,嗓門就大亮:“誰啊,大清早的。”

一見到青翮,眼珠子都瞪直了,明明對方比他小,還要叫自己一聲姐夫哥,卻不知道為什麽每次都被吓住。以前有青湄的時候,這小子還有點活氣,後來青湄死了,這小子就完完全全是個死人了,現在更甚。

還記得這個人回村給青湄守頭七的時候,平志輝在他旁邊,愣是覺得跪在旁邊的是一具屍體,而不是活人。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旁邊一動不動的青翮比棺材裏的青湄還要令他恐懼。

青翮可不管他怎麽看自己,見平志輝出來,便問:“平臨姝呢?”

“小臨啊……”平志輝神色閃爍,不知道該說什麽推辭過去。

那孕婦不知道青翮的身份,見丈夫半天打不出一個屁來,插嘴道:“那小丫頭不就是在後院裏呗。”

青翮說:“這大清早的,你們都還沒睡醒,臨姝這個四五歲的小娃娃在後院裏幹什麽?”

見女人準備張嘴,平志輝趕忙把她扯進屋裏去,讨好的看着冷着臉的青翮,又不敢走得太近:“小舅子啊,別聽她瞎扯淡,小臨可能起床了在後院洗臉呢。”

“那你帶她出來見見我這個舅舅。”

平志輝一聽這話就急了,半天都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青翮道:“我也可以進去見她。”

“不行不行。”平志輝說這句話倒是快,以前他就不樂意青湄把青翮帶到家裏來,只覺得青翮一進門,他就要倒黴一段時間。現在青湄都死了,家裏還有個孕婦,他哪敢讓這個煞神進屋。

青翮依舊不動容,道:“那就帶她出來見我,不然我就進去看她。”

最終平志輝還是妥協了,把門關上,說:“小舅子你在外面等一下啊。”他生怕青翮直接闖進來,大步向後院跑去,新娶回來的妻子探出頭問:“咋滴了,他是誰啊?看把你急得滿頭大汗。”

平志輝心情不好,擺手:“你別管,今天你別出屋子裏!記住外面那個人沒?離他遠點!我擺平他了再回來跟你說。”

青翮在外面等了五分鐘左右,終于聽見了腳步聲。

平志輝打開門,跟在他後面的正是平臨姝,臉上還有水珠,看來剛剛洗了個臉還沒來得及擦幹,穿着衣服有些舊有些髒,衣尾和褲子都沾了水,不知道是洗臉的時候沾到的還是其他原因。再一看頭發,亂糟糟的揪成兩個辮子,和外面玩泥巴的丫頭片子一樣,只是青湄還活着的時候,從來不讓她這個樣子。

青湄總是把小姑娘打扮得幹幹淨淨的,見到青翮時會甜甜一笑,叫一聲:“舅舅。”

而現在,青翮看到平臨姝眼睛一睜,眼淚水就冒出來了,叫了一聲:“舅舅!”

平志輝尴尬一笑:“你看她,好久沒看到你了,激動得。”也許是見青翮一直沒有做聲,他忙解釋道:“青湄不在了,家裏也沒人會梳辮子,就讓她這樣了,等這段時間不忙了,我媽回來了,保證又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你也知道的,家裏窮,你姐在的時候還好,你姐不在了,家裏就少了一份收入。小舅子,你體諒體諒一下吧。”

青翮半蹲下來,想給平臨姝擦一下快要滴下來的水珠,又收回了手。也就一瞬間,被一雙小手抓住了,那雙小手被泡得白腫,明顯是剛洗完衣服的狀态。青翮一下子就怒了。

他站起身前進一步,平志輝退了一步。

只聽他道:“我體諒你?體諒你妻子我姐死了剛兩個月,你就把懷了五個月的女人娶回了家?還是體諒你把四歲女兒我外甥女大清早扔到後院給你一家人洗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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