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這話裏隔着一層窗戶紙,有意無意地指向五年前的事情,方予同垂眸避開視線,“不是你造成的,後果也不用你來承擔。”
于蕭驀地起身,端着咖啡杯坐到對面去,又朝方予同揚了揚手中的杯子,酷似喝酒時讨幹杯的動作。
這邊的空間一下寬敞起來,方予同一直緊繃的脊背總算放松了些,還真的舉起杯子和他撞了一下,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方予同只抿了一口便放下,小聲吐槽:“第一次見有人拿咖啡幹杯。”
于蕭喝的是冰美式,一晃就能聽到裏面碰撞的冰塊聲,苦的要命,五年了方予同也不理解為什麽會有人喜歡。
“這樣比較方便面對面溝通,字面意思。”于蕭解釋,只用三根手指就将有些重量的玻璃杯牢牢拎起,“至于為什麽是選秀,算是實習吧,我剛畢業,之前拍的都是一些短片。”
說完又自言自語般跟了一句:“無所謂,不是重點。”
和幾乎全透明的方予同不同,于蕭很少公開自己的近況,所以方予同對這些年于蕭在做什麽一無所知,也從來沒有打聽的想法。
方予同隐約覺得這是個好機會,可以問于蕭當年一言不發後離開的原因,可是他并不想付諸實踐。
都五年了,沒必要糾結一段本身就約等于不穩定的關系,更別說他根本不在乎。
想到這裏,方予同又抿了一口咖啡。
濃郁的奶香混着咖啡豆的醇香,勉強壓下方予同的酸澀。明明他沒有喝酒,卻在清醒狀态下掩飾不了內心,也騙不了自己。
如果現在滑入方予同口腔的不是咖啡而是酒,那麽他也許就會抓着于蕭的領子問清楚。
為什麽他能頭也不回地離開,又能在五年後風輕雲淡的回來。
可是方予同只是道:“沒聽過你在拍電影。”
“拍過,在國內沒上,不過都是碩士的作業而已,沒什麽內容。”
其實于蕭的作品拿過不少稀奇古怪的獎,在國外小衆電影圈有一定知名度,只不過不打算告訴方予這些,只道:“沒再拍過人。”
于蕭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解釋什麽,聳聳肩,語氣故作輕松。
方予同聽出他話裏的意思,輕笑一聲:“懂了。”
“嗯?懂什麽?”于蕭不解。
“懂了你為什麽要拍選秀,以前拍過的人太少了,過度補償麽?想一次性拍好一百多個人。”
于蕭的表情頓時嚴肅起來,一本正經地糾正:“這不一樣。”
“開玩笑,”方予同笑笑,“群像好像很難拍,你加油。”
“嗯。”
曾經的方予同經常和于蕭一起工作,只不過更多的是陪他,尤其是晚上,更多時候是于蕭熬夜忙,方予同在一旁困得眼睛都睜不開。
而五年過去,方予同卻能和他面對面,提出這麽多問題和觀點。
這個認知讓于蕭有些恍然,明明眼前的方予同外表看上去和大學時相差無幾,但無論是眼神還是說話的方式,都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聊到最後,天色已晚。
于蕭順口問:“請你吃個飯?”
方予同看了眼時間,這個點除了燒烤火鍋店之外別的應該都不開門了。
“抱歉,忘了時間,你的胃沒有不舒服吧?”
“沒事。”這人一工作起來就廢寝忘食,方予同也不意外,婉言拒絕:“請吃飯就不用了,月底有活動,得控制飲食。”
胳膊突然被一股不小的力氣拽住,硬生生停下方予同往外走的步伐。
“你還需要控制飲食?方予同,你已經很瘦了。”
于蕭的手并不放開,而是順勢捏了捏方予同的手肘,骨節突出,也沒什麽贅肉,他一只手就能握住。
突然其來的肢體接觸讓方予同一怔,随即掙開,“我……”
“明天有空麽?”于蕭依舊盯着他單薄的身形。
“嗯?”方予同有點沒反應過來,“有空。”
“先找地方吃飯,吃完我帶你去看場地,有健身房,沒問題的話明天可以就搬,我來接你。”
于蕭想了想,又緩聲補充:“你得養好身體,不然吃不消。”
雖然沒表露出來,但方予同清楚知道這些年是他是怎麽随意對待身體的。
二十多歲的時候還可以消耗年輕的資本,可是到了二十五歲,方予同卻明顯感覺到有些力不從心。
這也是他想停下來休息的原因。
“好,”方予同眼神微動,“謝謝。”
方予同推開咖啡店的玻璃門,響起歡快清脆的鈴铛聲,剛踏出去,就聽見于蕭低聲喊他。
“方予同,”于蕭嘆了口氣,聲音中透着些無奈,“對自己好一點,行麽?”
方予同動作一僵。
玻璃門被另一只手撐住,身後猛的攏上一股溫熱的氣息,方予同卻像被釘在原地,一步也邁不開。
直到那股氣息完全包裹方予同,雙手的手肘都被抓住,後背似有若無地貼上什麽,他甚至聽到了心跳聲,整個人被“抱着”往前帶了一下。
然後那雙手和溫熱都很快離開,只有留在手上的觸感,一陣殘留的麻。
嚴格說來這算不上一個擁抱,甚至都沒有真的挨到一起,可偏偏是這樣,卻比一個實實在在的擁抱更加暧昧。
餘光看到于蕭的身影,方予同愣了半晌,才從對方一聲輕咳中回過神。
似乎是在回答什麽,于蕭聳聳肩,轉了轉手腕上的表,語焉不詳:“你瘦了。”
肌膚相親對他們而言頗為熟練,可是擁抱、接吻,這種屬于戀人之間才會發生的動作卻鮮少出現。
方予同半晌也不知道該作何反應,直到和于蕭一起踏進一家24小時便利店,才突然開口問:“你怎麽知道。”
明明從來都沒抱過。
于蕭替他撐住門,腦中想起霍至鳴曾經說過的話。
拍電影的有些細節并不會有影像記錄,于蕭是從霍至鳴嘴裏得知的。
因為拍戲時間不固定,方予同不僅三餐不規律,而且作息也不規律,他又幾乎無縫進組,再怎麽好的身體也熬不住。
低血糖、胃病、失眠、神經衰弱。
方予同就像一根繃緊的弦,于蕭害怕他會斷掉。
“不重要,”于蕭說道,“重要的是你……好好對自己,拜托了。”
于蕭将熱氣騰騰的速食粥推到方予同面前,并排在便利店的窗邊坐下,“如果你不願意,那我來。”
眼瞧行駛方向逐漸遠離城中心,朝海城郊外駛去,方予同突然有種強烈的預感,問:“你租的場地嗎?”
“不然我還能現修一個?”于蕭一笑,“到了就知道了。”
方予同的預感更強烈了,但還是什麽都沒說,只轉頭看窗外飛馳而過的路燈。
車很快在大門處停下,方予同卻沒有下車,借着昏黃的路燈,看向已經拆掉、只剩下風吹日曬痕跡的幾個字——海城大學。
方予同的預感沒有錯。
“因為地理位置偏,幾個學院在兩三年前就搬走了,暫時還沒有別的用途。”
于蕭說着又看向方予同,“你應該知道。”
方予同剛認識于蕭那一年,就是其他學院剛從老校區搬到市中心時,幾乎只剩下藝術學院,所以一直在老校區上課。
并且大部分時候,都是于蕭載他。
“我知道。”方予同沉默半晌,驀地開口問:“能給我支煙嗎?”
夜色昏暗,方予同擡眼看向于蕭,眼裏含着諸多複雜的情緒。
于蕭看不明白,只問:“你什麽時候學會的抽煙?”
方予同攤開掌心,“我會還你的。”
于蕭似是有些無奈,抽出一根細煙遞給方予同,見他依舊沒有下車的意思,幹脆也叼了根煙,低頭點燃,半靠在車門上。
“火。”方予同将煙放進嘴裏,又朝于蕭攤開手。
打火機并沒有像預料中那樣落到方予同手心,取而代之的,是在他視野中突然放大的于蕭的臉。
煙頭相觸,火苗相接。
方予同下意識想躲,卻被于蕭按住後腦勺,确認煙點燃後才松開手,嘴裏重重地呼出一口煙霧。
如果此時有狗仔,估計會被傳成接吻。
方予同神色間出現惱意,于蕭卻随手将打火機丢進身後不遠的垃圾桶:“沒油了。”
“你真是……”方予同不常抽煙,到現在也不習慣這股嗆人的味道,剛進去一口就覺得嗓子不舒服,罵人的話也卡在嘴邊,只剩下輕咳。
沒抽兩口,唇間的煙突然被抽走,“不喜歡就別抽,下來走走。”
說完又替他拉開車門,猛吸兩口,撚滅煙扔了,像是怕煙味被方予同聞到似的,還扯了扯上衣。
“你租的?”
“…差不多?”其實是于蕭買下來的,出于自己也說不出、但和方予同挂鈎的緣由。
這個校區面積小,幾乎只有幾棟教學樓、宿舍和一些基本設施,不到二十分鐘就能走完。
練習生們住在宿舍區,錄制的大部分場地也在那裏。
越過一小片花園,方予同猛地停下腳步。
前方十米處豁然開朗,正是藝術學院的辦公大樓。
“我們住在這裏,”于蕭說道,“應該不會太陌生。”
方予同站着不動,只是盯着這棟樓看,腦中走馬燈一般出現五年前的畫面,最後全部集中,聚焦在眼前的于蕭身上。
“于蕭,”方予同開口,“大學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日子,也是最不快樂的。”
而兩件事的原因,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