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藥勁讓方予同一覺睡到晚飯時間,方予同起床沖了個澡,一打開冰箱,才發現裏面空空如也。

按照計劃,本來他今天就應該搬去海大老校區來着,所以冰箱裏沒有放任何屯糧,沒想到硬生生因為昨晚的事情推遲了。

再加上方予同胃疼,于蕭直接推遲兩天,幾乎卡在工作人員統一入住之前,有什麽事直接線上溝通。

醫生說他的胃部情況最好不要點外賣,方予同便換了身衣服準備去逛超市,結果衣服剛脫到一半,床上的手機突然震了震。

拿過來一看,是于蕭的消息。

[外賣我點的,放在門口了,遵醫囑。]

[另外,節目開始錄制之後會包三餐,不用有負擔,提前試試口味]

[作為朋友,點個外賣沒問題吧]

方予同哭笑不得,又換上睡衣,透過監視器看了一眼,沒看到人。

打開門,才看到門邊放着一個塑料袋。

袋子上貼着一張便簽,字跡有些潦草。裏面用隔熱的保溫袋裝着幾個塑料飯盒,方予同一一拿出來擺在桌上,又扯下那張便簽。

字跡一看就是故意寫成這樣的,每個盒子裏裝了什麽,多少卡都寫的清清楚楚。

一般商家都會把小票貼在袋子上,可這份外賣不僅沒有小票,連店名都沒有,卻有一張宛如說明書一樣的食譜。

生怕別人不知道這不是外賣似的。

方予同拿起手機,故意回複: [于導破費]。

那頭很快回複: [朋友,應該的。]

“嘶……”方予同盯着這個詞,越看越覺得奇怪,總有種于蕭故意在提“朋友”這兩個字的感覺。

剛把盒子都打開,舀了一勺粥喂進嘴裏,那頭于蕭就像是掐好時間似的,又發來消息: [合胃口嗎]

一勺溫熱的粥順着喉嚨滑進胃裏,暖烘烘的,帶着絲絲甜意,比冰啤酒舒服很多。

面前是沒拉窗簾的落地窗,方予同看到反光中的自己,和昨晚喝酒時所在的位置一樣,卻是截然相反的神态。

方予同笑笑,打字回複: [謝謝。]

能繼續用朋友的身份相處下去,對方予同而言就足夠了。

-

兩天後。

“你是去錄節目還是搬家”

方予同收拾出來四個大號行李箱,整整齊齊地放在門口,林木剛一進門就傻了, “方予同,你進組都沒帶過這麽多東西啊!”

“快冬天了,”方予同說道, “進組也沒有小半年時間。”

林木還覺得哪裏不對勁,搖搖頭拉走兩個箱子,碎碎念道: “總有種送女兒出嫁的感覺。”

方予同并沒有聽到這句話,拉上另外兩個箱子,跟在林木身後下樓。

一出單元門,就看到門口的于蕭。

林木那種詭異的感覺更強烈了,他把兩個箱子推到于蕭身前,清清嗓子開口: “于導,我們予同就交給你了。”

“嗯。”于蕭抽出嘴裏沒點燃的煙,看向依舊站在門口的方予同, “好點了嗎”

“多虧于導的‘外賣’。”方予同默默無語,刻意加重咬字, “好多了。”

“行行行。”林木接過方予同手中的兩個箱子,在兩人深情對望的時候主動把箱子都塞進後備箱,一扭頭,居然還在盯着對方看。

得,今天回去就開始準備戀愛公關,官宣公關,結婚公關。

早晚能用得上。

林木大力合上後備箱,這才讓方予同回過神,走到于蕭面前。

于蕭原本是單手插兜靠在車邊,見狀調整站姿,再一次向方予同伸出一只手。

手腕上的表已經有磨損的痕跡,在陽光下很明顯。

方予同忽視心中的波動,也伸出一只手,輕輕覆上于蕭的掌心,然後被他握住,往前一拉。

這是個很禮貌的擁抱,甚至沒有過多接觸,就算被拍到也沒有可以做文章的餘地,只持續一秒不到就放開。

于蕭收回手,低聲道: “合作愉快。”

可這種恰到好處的禮貌與克制,卻讓方予同不受控制地心跳加速。

方予同眼神閃爍,餘光卻突然注意到什麽。

轉頭一看,林木正舉着手機對準他倆。

見方予同看過來,林木果斷按下暫停,朝兩人露出一個神秘的笑容, “我拍素材,不然你粉絲老說工作室不幹活。”

“你不怕挨粉絲罵”

“這叫脫敏,你懂什麽。”林木聳聳肩,小聲嘟囔, “現在不發,等狗仔拍出來被罵的就不只是我了……”

方予同有些無語: “你車呢”

林木正好找到理由,一拍腦袋說道: “噢!停在那邊了,我開車回工作室了啊,有什麽事打電話!于導,麻煩了。”

“不麻煩。”于蕭拉開副駕駛的車門。

方予同這才後知後覺,為了确認,他上車後便登錄工作四號的微信,果然看到于蕭發的消息。

合着這兩個人一開始就是商量好的。

下雨那天還是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怎麽這麽快就被策反了

“安全帶。”于蕭提醒。

方予同回過神來,系好後又順口問: “晏陽呢”

“他在那邊,先處理一些事情,馬上就要正式開工了。”于蕭一邊說一邊發動車子,還有功夫側頭看方予同的表情, “怎麽了”

“沒事。”

只是覺得那天的對話怪怪的。

“于蕭,”方予同過意不去, “如果因為我的事耽誤進度,可以扣錢的。”

“你比較重要,養好身體才不會耽誤進度。”

“……”方予同心情複雜,又看向于蕭的側臉。

雖然是新嘗試,但方予同清楚于蕭對這個節目的期望和傲氣,公平兩個字分量很重,于蕭的壓力絕對不小。

和資本博弈,哪裏有那麽簡單。

“于蕭,”方予同說道, “我之前沒參加過綜藝,也沒當過制作人。但是我會盡自己最大努力的,不用擔心。”

“我唯一擔心的一件事,就是你的身體。”于蕭淡淡道, “先說好了,再忙也不能不吃東西。”

方予同笑笑: “好。”

海大的老校區路牌還在,只是地上用不同的顏色貼出方位,作為節目場地的那幾棟樓門口也已經貼好名字。

于蕭把行李放到住的地方後,帶着方予同轉了一圈。

“這幾幢是練習生平時活動的地方,初舞臺在體育館裏,演播廳在原來新傳院的地方,到時候可能需要你先過去核對一下鏡頭。”

熟悉的教學樓讓方予同有些恍惚,思緒總是往五年前飄,聽見于蕭問才回過神: “好。”

“操場留給他們,天氣好的話可以考慮在外面搭舞臺。可以麽”

方予同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他為什麽要問自己。

他們曾經以學校為主題拍了一組照片,主角是方予同,一發布就小小地出了圈,甚至有模特公司向方予同伸出橄榄枝。

于蕭拍的短片,也有很大一部分是以海大老校區作為背景的,很抽象,也很藝術。只不過從來沒有公開發表過,就連方予同自己都不知道成片是什麽樣的。

但他還記得那些照片的主題不走尋常路,整體以暗色調為主,印象最深的就是在操場上的這一組。

“你是導演,你做主。”方予同說道。

導演的鏡頭可以容納萬水千山,包含各種各樣的人,方予同只不過是其中之一,沒什麽特殊的。

“過兩天練習生們要來拍宣傳照。”于蕭随口提起,又注意着方予同的神色: “制作人也要。”

方予同顯然沒反應過來,點點頭應下。

“作為朋友,我給你拍”

這兩句話毫無邏輯關聯,方予同這才明白,語氣中有些無奈: “于蕭,你不用一直強調朋友的。”

于蕭嘴角下撇, “不願意就算了。”

“等天晴吧。”方予同随口說道。

他不想再拍看上去很沉重的照片了。

于蕭在原地站了半晌,才快步追上方予同的腳步, “我挺久沒正式拍人了,可能會有點生疏。”

方予同下意識追問: “多久”

“我算算,”于蕭若有所思地樣子, “得有一個月了吧。”

沒有聽到預想的答案,方予同微微一怔。

他還以為于蕭會說五年的。

“一個月也叫久”

“三天不練就手生,也不知道上次拍的照片對方滿不滿意,一點回應也沒有。”于蕭一副遺憾的表情,餘光卻瞄着方予同。

方予同冷笑兩聲。

還好意思說什麽只拍過他。

“長嘴又不是擺設,問啊。”方予同的語氣驟然冷了好幾度,還帶着股諷刺意味。

于蕭卻眼底帶笑,長腿一邁,直接堵到方予同身前,俯下。身和他平視: “嗯,那你滿意麽”

“你發什麽……”

神經兩個字還沒說出口,于蕭就拿出手機,翻出不久前發的那一條微博,放到方予同面前。

上面的照片,是一個月前海選時拍下來的。

照片的主人公有且只有方予同,從構圖到光影都像極了五年前于蕭拍下的第一張方予同,唯一的區別就是由暗色調變成了亮色。

于蕭朝他挑了下眉。

方予同盯着照片語塞,半晌才側過身繞開于蕭,小聲嘟囔: “一點長進也沒有。”

于蕭聽見這話後神色如常地收回手機,盯着方予同的背影,嘴角上揚起一個弧度。

——酒吧的那張圖早就設置成私密了,可方予同還記得。

時間跨過八月,秋意來襲,這兩天氣溫驟降,方予同也換上了長袖。

随着節目正式錄制時間的接近,于蕭幾乎從早忙到晚,但居然還能抽出時間和方予同一起按時吃飯。

因為住在隔壁,方予同經常能聽到于蕭回來的聲音,大部分時間都已經是在深夜,然而透過門縫照進來的光依然不滅。

接連幾天都是陰天,拍攝的事也被推後。

這天和節目組走完流程時天已經黑了,方予同走在路上時擡頭看了一眼,發現天上一片雲也沒有,月亮和星星清晰可見。

明天應該是個晴天。

回到住處後,剛洗漱完換了身衣服,門就被敲了敲。

這一層只有他和于蕭,其他人一般不會上來,敲門的也只可能是于蕭。

方予同走到門邊,正準備拉開門,外面突然傳來一聲沉穩的: “是我。”

話音剛落,方予同便拉開門: “怎麽了”

嘴上問着,其實對于蕭要說的是隐隐有些猜測。

“明天空出來了。”

“嗯,幾點開始”

“不着急,你起來之後叫我就行。明天駐場造型師也會來,給你帶衣服還是穿自己的”

方予同回頭看了一眼那幾個大箱子, “有什麽要求”

“淺色系,別的沒有了。”

方予同風輕雲淡地應下: “好。”

“好好休息,明天見。”

“嗯。”

關上門,方予同緩緩呼出一口氣,然後快步走到裝衣服的那幾個攤開的箱子前。

這些年他買的衣服基本都是暗色調,大學時愛穿的淺色系都被他放回家裏了,只剩為數不多的幾件白色都是基礎款打底,方予同翻了半天,也只翻出來一件純白色的T恤。

衣服散落一地,方予同又一件一件疊回去放好。

他這些年是真的變了不少。

那頭,于蕭說完後并沒有回房間,而是拎了罐啤酒到樓下工作室監工。

練習生的片子拍好大半,要做的就是剪輯和調色,難度不大,但很需要基本功,交給晏陽來做再合适不過。

晏陽一擡頭看到于蕭,才終于從電腦中回過神來,一下癱在椅子上: “哥——我什麽時候能下班啊——”

“剪到哪了”

于蕭推開門進去,屏幕上正好停在方與齊的視頻封面上。

“噢,正好到你未來小舅子。”

于蕭也不否認這個稱呼,只道: “放。”

晏陽聞言點開還沒剪輯過的視頻,畫面中的方與齊表現力還算自然,一些角度和方予同很像。

晏陽餘光瞄到于蕭正看得入神,忍不住小聲嘀咕: “哥,你不會要搞什麽在他身上找圓圓哥的影子吧救命,別那麽狗血!”

剛說完,晏陽就被于蕭拍了下後腦勺。

“哥,”晏陽捂着頭,一臉八卦, “他和大學時候的圓圓哥像不像”

“不像。”于蕭說道。

長相能看出幾分相似,可氣場和神态截然不同。

“誰都不像他。”

“噫……”晏陽忍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蹭了蹭胳膊才繼續問: “那你明天給他拍宣傳照嗎”

“廢話。”

“那我可以去圍觀嗎”

說完又被于蕭打了一下頭, “想得美,剪你的片子。”

“噢……哥你到底還追不追他了”

于蕭瞥他一眼,意思是關你屁事。

“你不能碰一點壁就不幹了呀!我都在江存那碰了多少鼻子的灰了,都還沒放棄呢!”

于蕭轉身,背靠着桌子,仰頭輕嘆了一口氣,餘光瞥見晏陽傻啦吧唧的表情,沒忍住開口: “你能追這麽久,是因為江存讓你追。”

“啊”

“是釣着你還是對你有意思,自己想清楚再說。”

晏陽眨眨眼,沒吭聲。

于蕭咽了口唾沫,聲音低了幾分: “方予同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

“他說不願意,”于蕭淡淡道, “我不逼他。”

“你怎麽知道他不是口是心非他可是影帝诶!”

“道理很簡單,”于蕭拉開一罐啤酒, “要是你知道自己再追下去可能連朋友都沒得做,你還追麽”

于蕭當然不滿足和他做朋友,但是不會再明目張膽地做什麽了。

“追啊!”

晏陽的回答出乎于蕭預料。

“我又不是為了和他做朋友的,誰會願意和喜歡的人只當朋友呀……”

說完又意識到什麽,擡頭看向表情複雜的于蕭, “要是同同哥還喜歡你,肯定會有破綻的!”

-

方予同在純白打底和白襯衫之間糾結了一晚上,最後還是換上最基礎款的白襯衫和淺色牛仔褲。

出門前方予同深呼吸一口,按捺心中隐隐的緊張,走到于蕭緊閉的房門前,屈指敲了兩下。

有陽光透過右側走廊的窗戶灑進來,方予同擡頭去看,外面是一片湛藍無雲的天空。

于蕭一打開門,看到的就是這幅景象。

從長相到身材,方予同都像個标準的大學校草,不管是男是女路過時都會多忍不住看一眼。

單看衣服是最普通的基礎款,在他身上卻格外清爽,襯衣下擺塞進褲子,下面是兩條筆直修長的腿。

上衣的白襯衫布料偏軟,随着方予同的動作起褶皺,于蕭的視線落在他光滑幹淨的脖頸處,嗓子發啞: “扣子可以解開兩顆。”

方予同這才回過神,皺眉: “為什麽”

于蕭若無其事地錯開視線, “随你。”

“我沒有別的淺色衣服了,”方予同有些無奈, “如果效果不好,我讓林木送幾件過來。”

“不用,”于蕭果斷地拒絕, “這樣就很好。”

方予同眼神閃爍,低頭看了一眼自己。

不用于蕭說,他也知道此刻的他長得很像大學生,只不過也只是長得而已。

相比之下,于蕭又是一身黑。

黑色鴨舌帽,黑色T恤,黑色運動褲,黑色運動鞋。

還真是非常符合于蕭的性格。

和于蕭并排下樓時,方予同莫名覺得有些喘不過氣,大概是因為扣得嚴嚴實實的領口。

但當兩人一前一後走進化妝室,裏面的衆人發出一陣起哄的怪叫時,方予同又覺得喘不過氣是因為于蕭。

于蕭走在方予同身後,眼神驟然變冷,化妝間頓時鴉雀無聲。

始作俑者晏陽連忙打圓場: “別激動啊師父,這不是第一次見小影帝這麽有少年感的造型嗎!”

一旁的幾個造型師也跟着附和: “以前方影帝的造型風格都是高冷禁欲性冷淡,沒想到這種也駕馭得這麽好,不愧是當過模特的人。”

方予同默默無語。

這些年他在衆人眼中的形象變成了這樣,可以說和大學時大相徑庭,也不知道于蕭怎麽看。

他這個角度看不到于蕭的表情,一偏頭,卻聽到于蕭的聲音響起,一針見血的四個字:

“少見多怪。”

這話一出,衆人左看看右看看,沒人再吭聲,勉強附和道: “唐突了唐突了。”

差點忘了這倆人是故交,啥樣子沒見過啊。

“小梁,”于蕭叫來其中一個造型師, “你來看。”

梁丘專門駐場的造型師,之前也幫方予同做過幾次造型, “同哥皮膚好得根本不用化妝,我聽小晏導說宣傳片也是走青春一點的風格,那其實不太用化妝,修修眉毛就可以。”

于蕭點頭, “防曬。”

“噢對,做好防曬就可以了,發型也不用做,外面有風,要拍的話效果應該會很好。”

方予同接過防曬, “我自己來。”

“衣服的話,別的沒什麽問題,但是如果解開一個扣子會好看一點。”

方予同一頓,手上卻沒動作, “知道了。”

“行了,該幹嘛幹嘛去,別都在這杵着。晏陽,片子剪完了沒有”

“沒有……但是快了!”晏陽幾乎瞬間就明白了于蕭的意思,三下五除二地把所有人都趕了出去,然後朝于蕭比了個剪刀手。

方予同正眯着眼抹防曬,一只手撩着劉海,卻突然模模糊糊看見于蕭的手朝他的頭伸來,然後頭上就落下什麽。

“松手。”于蕭說道。

方予同睜開眼一看,劉海被一個上面帶着彈簧字母的夾子夾住,那個字母“A”随着他的動作一晃一晃。

“你……”

方予同有些嫌棄地看向于蕭,後者卻一臉不關我事,指着那一盒各式各樣的夾子, “随手拿的。”

方予同沒摘,只是一臉無語地搖頭,那個字母便跟着晃悠。

于蕭盯着方予同默不作聲地笑,被他瞪了一眼,笑意卻愈發明顯。

怪可愛的。

方予同塗完防曬後取下夾子,于蕭順手收進包裏,又遞給他一個帶細鏈子的金屬細框眼鏡, “有可能會用得上。”

“花裏胡哨。”

嘴上這麽說,方予同還是把眼鏡收好,插。進胸前的口袋,又順勢低頭看了一眼,想起什麽似的,猶豫着解開了第一顆扣子。

一顆扣子并沒有讓他的領口敞開太多,只是隐隐露出鎖骨,除非方予同彎腰低頭,才會露出後頸處的一小段紅繩。

“開拍。”

雖然外面太陽很足,但溫度并不算很高,操場四周邊緣都是樹蔭。

直接在太陽下光線有些刺眼,于蕭便讓方予同先去太陽不怎麽曬得到的地方。

方予同說不緊張是不可能的,哪怕出道這些年已經能自如地面對鏡頭,也在鏡頭那邊是于蕭是變成例外。

興許是看出方予同的不自然,于蕭提醒: “放松一點。”

方予同難得不知道該擺什麽姿勢,只是那麽站着,聽見這話後有些不樂意地堵回去: “攝影師不是要動作指導嗎”

于蕭動作一頓,想起他們第一次拍照的時候,神情變了變。

“你就當沒有鏡頭。”于蕭說道。

“像第一次那樣。”

-

五年前他不是這樣說的。

五年前他們第一次拍照,就是在方予同醉酒後的第二天。

以為自己被睡的方予同,在洗過澡之後就接受事實,東扯西扯就扯到了于蕭房間裏的那些設備。

“這都是不常用的設備。”于蕭淡淡道。

“啊這些都不便宜吧”方予同對這些多少有解,想不到于蕭居然這麽舍得在這上面花錢,忍不住轉頭偷瞄他。

“看什麽”

“你應該很喜歡攝影吧。”

“愛好。”于蕭說道,順手打開一個小型相機。

“沒有想過當成職業嗎我看過你拍的照片和視頻,雖然不是特別能看懂,但覺得很有藝術感。”

于蕭将相機鏡頭對準方予同,同時說道: “不是想不想的問題。”

這話方予同不是特別明白,卻看到他手中相機的提示燈光。

方予同身上穿着于蕭的衣服,純黑色的長袖T恤,對他而言有些大,袖子和衣服下擺都長了一大截。

他皮膚白,黑衣服襯托得更甚,短褲下面露出一截又白又細的小腿,雖然穿着毫無腰身可言的T恤和中褲,也能看出來他身材比例很好。

“看我,”于蕭低聲道, “頭朝窗戶那邊側一點。”

于蕭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就像有一股神奇的魔力牽着方予同走,他聽于蕭的話微微側過頭,正好面朝窗外。

難得晴天,窗外是湛藍的天,有陽光灑進來,落在方予同側臉。

于蕭第一次拍人,效果還算滿意。

“我能看看嗎”

方予同朝于蕭伸出一只手。

“調色之後我會發。”

方予同又是一愣, “你不是從來不拍人的嗎”

如果說第一次是意外和沖動,那這一次就不是吧

“難得碰見合心意的模特,試一試。”

于蕭有些語焉不詳,方予同臉頰微紅,輕輕“噢”一聲, “那以後我也可以給你當模特。”

于蕭沒答應也沒拒絕,只道: “等你看完成片再說。”

“我相信你的技術啊,”方予同笑笑, “我可是你的粉絲,不過你的微博ID為什麽要叫Ussee啊”

“瞎起的。”于蕭收回相機, “你要回學校麽”

方予同這才反應過來,拿出手機一看,電話都快被打爆了,連忙在群裏報平安,一邊對于蕭說道: “對,我得回去,今天下午霍導要來。”

“霍至鳴”于蕭面露詫異。

“對,”方予同轉頭朝他揚起一個笑,眼神放光, “霍至鳴。”

“我送你。”

“啊”

坐進車裏,方予同還是沒有反應過來。

“是講座麽”于蕭突然問。

“差不多給表演系開的。”

“能旁聽嗎”

“應該可以……只不過表演系就那麽點人,彼此也都眼熟,可能會有很多人盯着你看,不在意就沒事。”

“好。”

于蕭說完這句後便不再做聲,方予同有些茫然地眨眨眼,又感受到難以言明的部位有些疼,小心翼翼地問: “我昨晚沒說什麽醉話吧”

于蕭意味不明地掃他一眼: “你覺得呢”

方予同捂臉皺眉,深呼吸一口氣說道: “雖然不記得我說什麽了,但都是醉話,你別當真。”

于蕭沉默一瞬, “沒有。”

“至于別的,”方予同有些恥于開口,袖口都被他攥皺了, “大家都是成年人,你不用有什麽負擔。我沒吃虧,就是不記得了,感覺有點劃不來……”

于蕭沒吭聲,餘光看到方予同的耳根都紅了,反問: “那你想幹什麽”

車正好停在海大門口,方予同卯足勇氣一把抓住于蕭的手臂,心跳得飛快: “再來一次,在我清醒的時候。”

于蕭下意識想拒絕,可是一偏頭就對上方予同的眼睛,說出口的話鬼使神差地一轉,變成了: “再說吧。”

說完便錯開視線,心道這雙眼睛看不得。

霍至鳴受邀來給表演系辦講座,主題是試鏡和拍戲時的行為表現,因為名聲很大,兩人到的時候偌大的階梯教室幾乎都快滿了。

室友留心給方予同占了位置,一揮手,卻看到了一旁的于蕭。兩人一前一後踏進教室時便引起一陣不小的議論。

方予同并沒有放在心上,聽到有人猜測于蕭是他的男朋友,甚至隐隐有些開心。剛想向後走,卻聽見于蕭說: “就坐這裏吧。”

于蕭指了指第一排的空位, “演員,得引人注意一點。”

方予同不太明白他說的話,但還是和他一起在第一排坐下。沒過一會兒,霍至鳴就走了進來。

方予同立馬正襟危坐,餘光卻看到于蕭半倚着,甚至雙手交叉放在胸前,好生生的座位硬是被他坐出沙發的感覺。

眼瞧着霍至鳴腳步一頓,盯着于蕭這方向的臉色微變,方予同連忙清了清嗓子。

于蕭還是那副無所謂的樣子,慢慢悠悠地坐直,饒有興味地朝霍至鳴揚了揚眉。

當時懵逼的方予同,并不知道那之後還會再見到霍至鳴。

講座結束時已經快到晚飯點,霍至鳴離開前又朝兩人的方向看了幾眼,才皺着眉頭離開。

于蕭卻沒有要走的意思,畢業後他挺長一段時間沒有回海大了,看着熟悉的教室和環境,心情莫名好了很多。

“晚上有安排麽”于蕭順口問道。

方予同一怔,眨眼的頻率快了不少,确認周圍沒人在聽後才小聲問道: “今晚嗎”

神色帶着幾分期待和猶豫,雖然已經發生過一次,但他忘得一幹二淨,如果突然要再來一次……也不是不行

正當他努力說服自己的時候,于蕭突然輕笑一聲: “想什麽呢”

方予同飛快地瞄了眼周圍,壓低聲音: “是不是有點太快了……不是,頻率太高了也不對…”

“方予同,”于蕭微微偏頭,表情有些無奈, “有時間的話,拍照。”

“啊——”

方予同這才恍然大悟,臉頰一熱,胡扯兩句拉開話題: “我穿成這樣嗎”

“可以。”

晚飯就在海大食堂,于蕭畢業後就很少回來,結果菜居然還是那些。

方予同在學校原本就小有名氣,年初還參加過一個模特大賽拿了獎,基本上走到哪裏都很引人注目。

此刻旁邊又多了個畫風截然不同的于蕭,于蕭五官端正,但總給人一種淩厲的氣場,從頭到腳都寫着這個人不好惹。

兩個人畫風迥異,卻又偏偏一前一後挨着走。

于蕭端回餐盤走到方予同對面,在坐下前冷眼掃了一圈,這才勉強把挂在他身上的視線甩掉一些。

相反,方予同對比神色如常,注意到于蕭不耐的眼神後笑笑: “抱歉啊。”

于蕭表情有所松動: “嗯”

“我是習慣了,你的話,被人盯着會不太舒服吧”

“嗯,”于蕭擡眼掃過方予同, “你挺适合當演員的。”

“其實我沒太想好以後要做什麽。演員或者模特對我來說好像沒有什麽太大的差別。可能模特還會更簡單一些。”

于蕭沒說話,靜靜地聽他說。

“演員需要對情緒有很強的控制力,不僅需要入戲快,出戲也是一樣。我之前上課的時候就被罵過出戲慢。”

“所以……其實我也不知道到底适合什麽。”

“你可以都試試。”于蕭道, “我拍硬照也拍片子,為了找風格拍着玩。”

方予同聽出他話裏的意思,眼神霎時亮了: “真的嗎”

“等你吃完。”

-

白天的拍攝進度不快,因為每拍一組于蕭都會導進電腦裏,叫方予同來看調色。

照片本身無可指摘,只不過于蕭的個人風格卻變了很多,或者說是不明顯了。

方予同還記得第一次去于蕭家裏時照下來的那張照片。當時窗外是豔陽天,方予同又站在窗邊,按理說原片應該是溫暖明媚的,可于蕭微博發出來的卻很暗。

當時的方予同雖然詫異,但清楚這是于蕭的風格,透着股冷淡又疏離的風格,有種強烈的厭世感,仿佛隔着一層黑紗看世界。

而現在他看到的照片,雖然算不上有多明媚,但卻完全看不到那股子厭世的氣息了。

這五年時間方予同不曾參與于蕭的生活,更不知道這種改變為何會發生,也許是因為那個叫晏陽的小孩

說不失落是假的,方予同曾經堅持不懈的想給于蕭的生活帶去一點光,結果卻是他頭也不回地離開。

“挺好的。”方予同說道, “很好看。”

于蕭剛弄到一半,聽見這話後有些詫異, “你這表情不太像挺好。”

方予同故作輕松,卻發現自己笑不出來,只是盯着彩色的照片,猶豫半晌後低聲道: “風格和以前不一樣了。”

“還沒弄完。”

于蕭把方予同眼睛的地方分圖層保護,然後熟練地把剩餘部分調暗,只剩下那雙眼睛還是有色彩的。

他好像特別喜歡突出方予同的眼睛。

這下方予同看出于蕭的風格了,哪怕是黑白色調也很突出光影,白與黑的交界非常明顯,對比強烈。

說他變了,其實也沒變。

“表情有一點嚴肅,待會再拍的時候朝鏡頭笑一下。”

“好。”

“繼續吧。”于蕭原本盤腿坐在地上,起身時方予同還保持彎腰的姿勢,正好露出後頸處一小截紅繩。

白襯衣和白皮膚的襯托下,紅繩非常顯眼,于蕭一時沒反應過來,盯着看了半晌。

方予同注意到他的視線,立馬直起身,下意識擡手摸了摸。

“還以為你不喜歡戴飾品。”于蕭說道。

方予同沉默幾秒,才輕聲道: “不是飾品。”

說到這裏就打算結束,可于蕭卻追問: “那是什麽”

方予同低頭看了眼胸前,好在身上這件衣服的布料并不透,看不見挂着什麽東西。方予同這才回答,語氣淡淡的: “平安符。”

“是得有。”

于蕭把電腦放到一邊,拍拍腿起身, “先把眼鏡戴上試試,不用笑。”

方予同聞言,從胸口口袋中取出眼鏡戴上,冷冷淡淡地看向鏡頭。

戴眼鏡的拍不少,又讓他取下眼鏡,拍到最後太陽都快落山了,于蕭還沒有要停下的意思,只是讓方予同先休息。

“于導,”方予同走到他旁邊, “宣傳照需要這麽多嗎”

于蕭端着電腦,神情專注,嘴裏卻理直氣壯: “不需要。”

方予同沒想到他這麽直接,下一句話更是讓他不知該作何反應。

“這是私心,很久沒拍你了。”

“……啊。”

方予同還愣着,手腕就被于蕭握住,拽着在他旁邊坐下。

“這些年沒再單獨拍過,還以為手生了。你也可以理解成職業病。”

方予同盯着屏幕,餘光是于蕭的側臉,心情有些複雜,半晌才憋出來一個詞: “沒有。”

“回頭我把原片打包發給你,想發微博的話可以發。”

“嗯。”

于蕭摸出手機看了一眼,已經快到吃飯時間,再一看太陽也懸在那頭,樹蔭遮不住光的陽光全撒在了方予同的臉上。

他的瞳孔是琥珀色,在陽光下更加明顯,像只貓一樣,皮膚也被鍍上一層金邊。

于蕭順勢擡起手機,迎着光的方向照下看到的畫面。

方予同注意到他的動作,表情微變,想起初見時在酒吧也是這樣突然舉起手機拍他,忍不住問: “這也是職業病嗎”

“不,”于蕭放下手機, “這叫情不自禁。”

拎着飯盒過來的林木和晏陽遠遠就看到倆人坐在一起,肩膀似有若無的挨着,面朝夕陽。

林木剛想過去,就被晏陽一把拽住, “你先別過去!”

“咋了”

晏陽把飯盒都塞給他,舉起挂在脖子上的相機對準二人,拍下幾張後轉給林木看: “簡直像畫一樣。”

天空中的雲被夕陽染成粉紅色,兩人并排坐在空無一人的操場上,一旁立着三腳架,有幾張于蕭還舉着手機側身,鏡頭對準方予同。

“真是太配了。”晏陽一邊翻一邊感慨。

旁邊的林木原本一臉嫌棄,聽見這話後又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又擡頭看向坐在一起歲月靜好的兩人,啧啧稱奇。

“還要拍多久呀于導”林木走過去,把裝着飯盒的塑料袋放到方予同身前, “先吃個飯。”

晏陽在後面探頭,适時補充: “師父讓送的!”

“啧。”于蕭皺了皺眉,對林木道: “不會太晚。”

“哇,”林木看了眼時間, “幸好于導只拍他,這要是練習生都讓于導拍,得拍到猴年馬月去。”

不等于蕭回應,晏陽就主動說道: “那你确實想多了,我師父才不拍那些練習生呢,他只樂意拍圓…同同哥。”

方予同聽出晏陽停頓時發出的音節,神色微變。

“別理他。”于蕭對方予同說道,轉頭看向晏陽: “片子剪完了麽”

“啊——”

晏陽戴上痛苦面具,不情不願地扭頭走了,林木也緊随其後。偌大的操場又只剩下兩人。

“什麽時候收的徒弟”方予同随口問道,心想作為朋友問這個應該也不越界。

“兩年前吧,不太記得了。”

方予同點點頭, “之前覺得你不像會收徒的人。”

“你看他那樣,纏人,不收他吵的我頭都大了。也沒教過他什麽,小孩子脾氣。”

每句話都在怼,可方予同越聽越不是滋味。

五年前的他,在于蕭眼裏也是這樣的嗎

察覺到方予同走神,于蕭打了個響指, “想什麽呢”

方予同回過神,搖搖頭: “沒什麽。”

人都是要往前看的。

太陽落山,天色很快暗下來。

為數不多的雲層盡數散去,只剩下一輪圓月,和四周忽明忽暗的星星。

于蕭讓方予同躺下看天,自己也側躺在他旁邊拍照,幾張後他從相機中擡起頭,目不轉睛地盯着方予同開口: “突然想起來,好像第一次正式拍照就是在這裏。”

方予同側過頭,撞進于蕭的眼裏,反問: “突然”

于蕭眼神閃爍,低低地發出一聲輕笑, “你也還記得啊。”

“廢話。”

都拍了一天才說這些,很難不懷疑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當時也讓你躺下看天。”于蕭坐起身,将相機舉到方予同正上方, “別閉眼。”

閃光燈被關掉,方予同的視線落在鏡頭中央,又下意識越過相機投向于蕭,聽到快門聲後才錯開視線, “別手滑了。”

感受到于蕭灼灼的視線,方予同有些不自在,回想起五年前他可是能目不轉睛地盯于蕭的,如今卻堅持不到兩秒就要躲。

“你還記得五年前拍的那一組嗎”于蕭問道。

方予同記得,說出口的話卻一轉: “不怎麽記得了。”

“沒事,我記得。”于蕭收回相機,站起身,朝方予同伸出一只手: “和以前那一組構圖一模一樣,風格是我刻意改的,不是變了。”

也不知道最後一句話是不是故意強調,方予同擡眸看向他的掌心,猶豫着伸出一只手。

堪堪擡起,便被于蕭緊緊握住虎口,一股大力把他從地上拉了起來。

“你也沒變。”

于蕭說道。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