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I.

第051章 I.

她的嘴唇蒼白,

可在接吻的時候卻那麽鮮紅,

如果有人想猜測結局,

我依然不能說出藏在心裏的話,

關于王後愛|撫的話。

--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王, 後, 傑克》*

I. O what can ail thee, knight-at-arms

“我想和伊恩卿單獨聊幾句, 你們先退下吧。”

簡和喬安交換了一個眼神, 喬安面帶不贊成之色,卻沒出聲。簡揪緊了裙擺,小心翼翼地說道:“可是夫人……”

艾格尼絲擺了擺手。

在喬安和簡齊齊退出去前, 艾格尼絲像是突然想起似地來了一句:“啊,喬安, 你之前說想要和簡調換休息的日子, 那麽今晚就換簡值夜吧。”

“是,多謝您。那麽今晚辛苦你了, 簡。”

會客廳的門被輕而嚴密地阖上。

站在壁爐前的伊恩笑笑地回頭,輕輕吐了口氣。而後, 他慢條斯理地踱到艾格尼絲面前,手掌一翻便變出一朵鮮紅欲滴的玫瑰:“這是今天的禮物。”

艾格尼絲抑制住嘆息的沖動, 沒有去接。

“您放心, 這不是我用魔法幻化出的花朵, 不會憑空消失, ”這麽說着,伊恩俯身, 将花朵別在她的發間,刻意壓低聲音, 吐息擦過她頰側,“足以成為罪證。”

艾格尼絲側過身背朝廳門,伸手去撥弄花瓣,伊恩卻捉過她的手湊到唇邊親吻,綠眸微垂,波光随視線挪動流轉,低語幾不可聞:“別動,門外還在看着。”

耐心等待片刻,她擡眉,做了個口型:“還沒走?”

伊恩向她身後看,将她往回撤的手拉回去,在她掌心寫上答句:“沒有。”

艾格尼絲略微回首,餘光瞥見門板與地面之間的一線縫隙斷斷續續,的确有人。

“再等等。”伊恩不再滿足于只在手掌上寫寫畫畫,開始一節節地揉捏她的手指,而後仿佛只是水到渠成,手指溜進手指的縫隙,與她十指相扣。

艾格尼絲不禁擡頭瞪他。

伊恩無辜地偏着頭微笑:“嗯?”

她愈發确信他只是在惡意捉弄她:“她已經走了吧?”

“嗯,原本還想再多演一會兒的,可惜。”伊恩爽快地與她拉開距離。

“會不會太刻意了?”

“不,怎麽會?我對你的一舉一動都是真心實意。”

一旦伊恩開始以這樣輕挑的口氣說話,最好的應對方法就是聽而不聞。

“今晚希爾達在特蕾莎那邊幫忙,喬安和簡換班,簡會因為神秘的原因在值夜時昏昏欲睡。”艾格尼絲在陳述中不覺夾帶柔軟的嘲諷,仿佛只是在念誦某類故事的旁白,為庸俗的展開作前情鋪墊。

“騎士爬上貴婦人的小窗與她幽會,”伊恩話鋒一轉,以經驗之談的腔調評論道,“只不過布魯格斯的外牆實在不适合攀爬,一不留神就會滑下去。”

“那就小心不要摔死了。”艾格尼絲話出口便有些懊悔。

揭開真相以來已經半個月過去。表面上,布魯格斯主城恢複了萊昂現身之前的平靜。燥熱的夏季逐漸走向尾聲,城外的農民已經開始為并不樂觀的秋收做準備,港口更是擠滿了貨船。艾格尼絲和理查出現裂縫的關系似乎也逐漸彌合,兩人都沒有再提及彼此身上的污點,每周主君與所有扈從一起用餐的長桌上,再次出現了公爵夫婦互相開玩笑的輕松場景。而在将要提及某個名字時出現的寂靜也逐漸消解,就連加布麗爾也逐漸被人遺忘。

艾格尼絲似乎因為萊昂的死感到安心,重新回到了怠惰懶散的原狀。

她确實什麽都沒有做。

或者說,她難得理直氣壯地将所有事都交給了別人,自己則比此前任何時候都要随意:

亞倫會收到他想要的報告;庇護所的特蕾莎因為轄區內出現了令人不安的傳聞、向理查提出再次徹查詛咒事件,但理查堅決決絕暫緩書房的修繕,重新開始每日在那裏處理公務;希爾達則無所事事地整日閑逛,重新确認艾格尼絲身邊所有人的日常行動規律。

艾格尼絲唯一的改變也許就是對伊恩的态度有所松動,容許他找盡機會、在許可範圍內獻殷勤。

當然,這也在計劃之中。

是伊恩作為艾格尼絲的“共犯”行動的一部分。

但拿捏與伊恩相處的分寸本來就異常困難。在似真似假的文雅調情中,常有界線變得模糊不清的時刻。比如剛才,艾格尼絲就不覺順着伊恩的話茬開了一句略顯親昵的辛辣玩笑。

伊恩自然沒漏過她失言後的窘迫神色。

但令人意外的是,他并未立刻借機揶揄她,反而停頓下來,像是苦于無法決定如何走下一步。艾格尼絲訝然看他,他立刻換上閑散的笑面,打算出聲将剛才的沉默敷衍過去。

但在他開口之前,已經有人叩門。

“艾格尼絲女士。”

“請進,希爾達卿。”

希爾達走了兩步便在門邊停住了,撥了撥因奔波而濡濕的額發,顯得難以啓齒:“能借用您一點時間嗎?最好換個地方。”

伊恩便施施然向艾格尼絲欠身:“那麽我就不打擾二位了。”停頓一下,他露出壞心眼的笑容,像要給自己扳回一城似地低低說:“那麽晚上見,我親愛的。”

希爾達翻了個白眼,瞥了一眼伊恩遠去的背影,涼涼道:“真會惡心人。”

對伊恩的表現不予置評,艾格尼絲起身提議:“那麽我們去花園裏走走吧。”

希爾達回答悶悶的:“是。”

雖然已經過了科林西亞最熱的時節,眼下在日頭下漫步還是一件苦差。因此,艾格尼絲和便只走了沒多久,便在花園的樹蔭下駐足。

午後的花園靜谧怡人,樹木婆娑,只有偶爾幾聲池塘蟲蛙的鳴叫傳入耳中。艾格尼絲等待了片刻,探究地看向反常沉默的希爾達。

紅發的少女騎士面帶難色,困擾地一個勁揉着後腦的頭發,最後自己也忍無可忍,憤憤跺腳。但她還是難以啓齒。

艾格尼絲注視她片刻,輕聲問:“亞倫那裏來了訊息?”

希爾達動作一頓,有些僵硬地颔首。

艾格尼絲毫不意外,帶着一絲無可奈何的微笑繼續柔聲說:“他反對我的計劃?”

“呃……”希爾達一噎,“也不是反對,就是……眼下最好不要和理查鬧得太僵,因為目前不方便和科林西亞敵對……”

“荷爾施泰因境內有什麽變動?”

希爾達怔了怔,有些尴尬地沉默片刻,附耳坦白:“最近東部那些老家夥有些不安分……”

雖然海克瑟萊家族成為白鷹城的主人已有數代人之久,但盤踞在荷爾施泰因東部的古老家族依舊随時尋找着可乘之機,将他們眼中的“暴發戶”重新打回原形。亞倫執掌領主之位還不到三年,加之近來他銳意進取,作風日漸強硬,終于令東部的世族們沉不住氣。

但想必這也在亞倫意料之中,畢竟要論突然,還是艾格尼絲這裏的發現更為突然。她甚至懷疑,眼下的危機是亞倫有意引導而至的結果,以方便他有借口整肅侯國內部,順便給那些表面中立、實則左右搖擺的附庸們一個警告。

“也就是說,亞倫沒有餘力來為我善後。”

“也不是善後……就是假如您和理查鬧得不可開交,沒有他的支持,您的處境可能有些……”希爾達對自己的拖泥帶水感到不耐煩,重重吐了口氣,幹脆閉嘴。

艾格尼絲溫言道:“希爾達卿,我能理解你在為什麽困擾。我不會強求你違逆亞倫的意思,不如說,你幫我拖到那麽晚才向他報告已經賣給我一個巨大的人情。”

希爾達扁嘴想要反駁。

“所以,”艾格尼絲加重吐字,“今晚的事,你可以選擇不參與。”

“您--”希爾達瞪大了眼睛。

艾格尼絲的笑容柔和而堅定:“我不會改變計劃。我不擅長演戲,再拖下去對方遲早會起疑。況且,也很難保證她不會有新的動作。到現在我們都不清楚她是怎麽掌握魔法方面的知識的,不确定的因素太多,我無法安心等待下一個時機。”

“可是我--”

“即便你缺席,簡也獨自完成那一步。”

希爾達面上掠過一絲不甘,鬧別扭似地往轉開臉:“如果我和簡本該一起負責的那一步出了差錯……進而導致您落入危險的境地,我該怎麽向亞倫大人交代?”

艾格尼絲沒有答話。她只是平靜地注視希爾達,不催逼也不利誘,等待對方自己做出抉擇。

“啊啊啊……可惡!”希爾達憤憤抱住頭,“這點真是和亞倫大人一模一樣!這樣我豈不是……豈不是只能心甘情願地陪您到底了嗎?!”

艾格尼絲怔了怔,不禁噗嗤笑了:“我能把這當作贊美嗎?”

“真是夠了……您不要再耍我玩了!”希爾達深深地吸氣再吐氣,正色看向艾格尼絲,“我向您傳達了亞倫大人的意思,您執意要執行計劃,因為您的安全就是我的第一要務,所以我只能就勢行事。事後報告就是這樣。”

艾格尼絲垂頭輕咳了一聲,而後坦率地報以回視:“謝謝你,希爾達。”

希爾達摸了摸臉,有些不好意思,轉開話題:“所以您現在有幾成把握?”

“今晚對方肯定會有所行動,但理查或者其他人會不會有出乎意料的行動,如果那樣該怎麽應對……只是想想,我就要憂慮得喘不過氣來。”雖然這麽說,艾格尼絲的口氣卻泰然自若。

希爾達有些拿捏不準艾格尼絲究竟在說笑還是吐露實情:“您……真的很緊張?”

艾格尼絲苦笑:“當然緊張。”

頓了頓,她以只有彼此聽得見的音量自嘲:“畢竟,我可是打算将全科林西亞人心中的聖人一舉摧毀。”

“那只能叫做聖人的幻象,早點打碎,更多人也早點能擦亮眼睛。嘛……如果您實在不安,也許您應該學習理查大人,好好去祈禱一下。”

艾格尼絲掩唇微笑:“你這話是亵渎。”

“既然他可以心安理得地祈禱,為什麽您不能?”

“還是算了,”艾格尼絲不禁再次撫摸發間的玫瑰,口氣和神情都變得微妙,“畢竟……”

畢竟她現在扮演的公爵夫人正為一切順遂得意洋洋:心頭大患安然解決,公爵又因私生子顏面無光。她的行事日益輕挑張揚,甚至開始與丈夫的附庸公然來往,似乎已經深陷情網。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