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處在酸楚中,寧雪滢沒有羞赧,只剩迷惑。
迷惑他為何跟個悶葫蘆一樣不聲不響不解釋。
衛湛抱她入懷,收緊手臂,汲取似能緩解他心疾的暖香,“還疼嗎?”
這句關切是對昨夜子時丢她一個人在房中的補償嗎?
“還疼。”
畢竟是個十六歲的小姑娘,說出這話時不自覺洩露了委屈,甕聲甕氣的,想要退離開,卻被抱得更緊,一氣之下,寧雪滢一口咬在男人胸膛,隔着薄衫品嘗到了血鏽味,然而,那人動都沒動一下。
白月衣襟滲出血絲,衛湛仿若不察,以粗粝的指腹擦去她唇上的濕潤,無意中感受到極致的柔軟。
唇上的柔軟。
黑瞳漸深,他目光流連,喉結不可抑制地滾動了下。
即便做過最親密的事,他們還未觸碰過彼此的唇。
薄繭帶來微癢,寧雪滢抿抿唇,含住了男子的一小截指尖,随即別過臉,“怎麽不躲?”
“陪你疼。”
衛湛又将她抱進懷裏,緊緊锢着,揉皺了她單薄的綢緞寝衣。
布樁供應給伯府的綢緞都是一等一的尚品,如蟬翼輕薄,撫在上面如觸肌膚。衛湛緊鎖懷中溫軟,忽然有種想要割斷與前世的因果,将她當作另一個女子,單單僅是自己的妻子。
可她的面容,甚至一側腋窩旁的小痣,都清清楚楚地提醒着他,她就是那個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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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見什麽了?”扣住她的後頸,衛湛附身凝睇。
驀地,臉龐一涼,懷裏的女子擡手撫上了他的臉。
細細的指尖游走在男人精致如畫的五官上,最終停留在右眼尾的淚痣上,淺淺一枚,為清雅添了瑰豔。
哪好意思與人講述自己的春.夢,寧雪滢有意歪曲,“你在夢裏兇我了。”
“......”
“白日裏冷落我,夢裏還兇我,我嫁你做什麽?受氣的嗎?”
聽出她滿滿的埋怨,衛湛問道:“想怎麽順氣?”
“那我問你,你為何把自己鎖在密室中?”
“換一個問題。”
寧雪滢頭一偏,不想講話了,卻見漏刻的浮箭指向了辰時,登時掙開束縛坐立起來,“沒去請安呢!”
秋荷她們怎麽也沒叫她?
衛湛穩坐如松,“我替你請過了。”
寅時那會兒,他來過房中,見她睡得沉,便沒讓侍從們進來打擾。
大門大戶注重規矩,加上出嫁前七姑八姨的耳提面命,寧雪滢還是覺得不妥,“那怎麽行?”
“爹娘都是通情達理之人,不會計較的。”衛湛也看了一眼漏刻,想起母親的提醒,遂道,“待會兒我陪你去街市上轉轉。”
素來繁忙,衛湛很少有空閑,趕着婚期的最後一日,鄧氏讓他陪妻子出府走走。
能夠出府散心,寧雪滢沒有拒絕的理由,她也想見識見識皇城的繁華和熱鬧。
“蔡醫女幾時來府?”
“去問青岑。”
寧雪滢捏捏額,在醫治心疾上,身邊人都比他上心。
與青岑打聽後,得知蔡妙菱會在申時前來。
時辰尚早,不耽誤出行。
趕上休沐日,香車寶馬擁堵在長街,衛湛護着寧雪滢走在鬧市中,感受着煙火氣與笑語的交織。
秋末冬初,街市遍布販賣糖葫蘆和熱紅薯的小商,被小娃娃們圍堵攔截,舉着銅板競相争搶。
“想吃嗎?”指了指商販的方向,衛湛問道。
寧雪滢失笑,“你要跟孩子們争嗎?”
“嗯。”
像是故意想他出糗,寧雪滢點點頭,還饞貓一樣快速舔了舔嘴。
衛湛讓她等在原地,獨自走上前,清隽的身影融入五顏六色的襖衣中。
寧雪滢掀開幕籬,本以為他會被孩子們擠得歪歪扭扭,卻不想,他不知彎腰與那些孩子說了什麽,只見孩子們齊齊仰起頭,然後紛紛跑開,還惹笑了買糖葫蘆的商販。
打包幾份糖葫蘆和烤紅薯,衛湛回到寧雪滢面前,遞上一根最紅最圓的糖葫蘆。
寧雪滢問道:“你怎麽把孩子們都吓跑了?”
衛湛一本正經解釋道:“我說,今日吃喝都記在永熹伯府的賬上,孩子們當然會去尋平日吃不到的食物。”
寧雪滢嘴角一抽,有些哭笑不得,接過糖葫蘆咬了一口,唇齒留甜。
有零碎糖霜沾在嘴角,被衛湛以指腹自然而然地蹭去。
被他指腹薄繭刮蹭過的地方酥酥麻麻,寧雪滢掩飾性的又咬了一口,率先邁開步子。
他們還未做到坦誠相對,僅有的兩次行房,她都在護着自己身上的兜衣像是維護最後的堡壘,而衛湛更是衣冠楚楚地只松了腰帶。
唯有熾燙提醒着彼此,他們做了親密事。
路過一家酒釀小館,寧雪滢停了下來,生在金陵,對酒釀是難以拒絕的。
“咱們進去吧。”
身在朝堂,時常出入推杯換盞的場合,衛湛對酒釀并不感興趣,但還是帶着寧雪滢走了進去。
選了角落的食桌,兩人相對而坐。
寧雪滢看向賬臺旁的竹牌,點了一碗薏仁甜酒釀豆花。
衛湛則點了一壺大紅袍,優雅的氣韻與不怒自威的氣場頻頻引得食客注視,卻都在他轉眸對視間,移開了視線,不敢招惹。
寧雪滢舀起一口甜甜的酒釀豆花,猶豫着問道:“要不要嘗嘗?”
“不了。”
“你出生在姑蘇,怎不喜甜?”寧雪滢不禁回憶起來,眉眼含笑,“我少時随母去姑蘇城游玩,第一次吃到甜的生煎包。”
衛湛抿口茶,随口問道:“喜歡嗎?”
“跟你一樣,不太合口味。”
衛湛微提唇角,沒說什麽,他并非不喜甜,卻在前世嘗過最甜的滋味後,險些上瘾,而接踵而來的,是最毒的鸩酒。
再次睜眼時,戒了甜,卻又在得知從金陵傳來的婚訊時,再次涉險。
口中的大紅袍不再甘醇清香,轉為苦澀,他放下盞,安靜地看向半敞門外形形色色的路人。
恰在此刻,他瞧見一抹熟悉身影匆匆穿梭在人海,銀冠束起高高的馬尾,碧衣黑靴,很是招搖,像是精心裝扮過,洋溢着一股子野性和風逸。
衛湛摩挲起腰間的滿綠翡翠如意扣,猜測季懿行是從自家府邸脫身,将要前往伯府讨要說法。
今日需要施針靜休,沒工夫與之周旋,衛湛以食指輕扣茶盞數下,小店外一排影衛消失在街頭。
午日寧谧,遠離塵嚣,偶有犬吠溢出青磚黛瓦的高牆。軒揚挺秀的小将軍步履矯健,快速穿梭在縱橫交錯的深巷,甩開了追在後面的自家扈從,繞道奔向永熹伯府。
安靜的巷子忽有鐵器摩擦地面的聲響,小将軍身形驟頓,環顧周遭,俊朗的面龐因仰頭的動作被日光照拂,五官映出側影,更顯深邃。
生出戒備心,季懿行反手摸向身後,還沒來得及拔刀,忽被淩亂飄落的枯葉遮蔽了視線。
眼中進沙,他以小臂遮擋,連連退後,耳尖微動,判斷出對方襲來的方向,猛地拔刀,以小臂長的短刀抵擋住了那人的攻勢。
刺耳的摩擦聲劃破靜谧,驚飛雀群,也吸引了高牆內嬉戲的孩童。
幾名小童搬來梯子,依次爬上高牆,剛要窺視牆外的情形,就被一道落在牆頭的黑衣身影遮住視野。
“非禮勿視,快回屋去。”
蒙面的青岑吓退孩童,冷眼睥睨着被十名影衛圍攻的小将軍。
不得不說,季懿行頗具季老将軍的風範,拳腳功夫一絕,奈何沒有在禦前露臉的機會。
抵擋開了攻在面前的蒙面人,季懿行厲聲問道:“爾等何人?為何攔我去路?”
青岑未拔刀,不茍言笑的臉上顯露一絲肅殺,生生忍下了。
當巷尾傳來沉沉的腳步聲,青岑曲指吹聲口哨,下方的十名影衛退離開攻擊範疇,相繼飛身隐蔽。
沒等季懿行追去,身後響起尚書府扈從們雜亂的呼喊聲。
“三少爺被人偷襲,快,過去幫忙!”
他們是季朗坤下令看管兒子的人,也有保護季懿行周全的職責。
看影衛全部撤去,青岑斜瞥一眼巷中的男子,沒再逗留,飛身越過各戶屋頂,消失在午日璀光中。
季懿行被數十扈從困在其中,無法脫身,氣白了臉,狠狠踹了一腳領頭者的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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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府一角,林木深處,桃蹊蕭疏百花凋,唯有蔥蔥檀栾點綴秋色。
衛湛身披裘衣,坐在四面垂輕紗的琉璃攢尖涼亭中,輕撫琴弦,在聽得青岑的禀報後,未多言什麽。
青岑雖語氣尋常,但扣在刀柄上的手始終緊攥,飽滿的指甲泛起白痕。他聽小伯爺說過,前世刺穿世子心口的第九刀,正是出自季懿行之手。
“世子為何不直接除掉季三郎?”
指下流轉弦音,衛湛看着亭外幾株還沒應季綻放的宮粉平靜道:“花開最豔時撷取,才是最殘忍的。”
青岑也看向那幾株宮粉,默然垂下握刀的手。
世子善于誅心,與喜歡快刀斬亂麻的小伯爺截然不同。
也不知,季懿行最後會敗在世子或小伯爺誰的手上。
敗......不,用“瘋魔”來形容可能更恰當。
蒼穹林寒簌簌風起,吹拂撫琴人,有幾縷碎發脫離玉冠垂在額前,多了三分飄逸出塵。
衛湛收琴入匣,回到玉照苑時已過申時。
庭院中,一女子身背藥箱,绾元寶髻,柳葉眉眼細長,容色姣好,右眼角多出一顆不曾有過的淚痣。
衛湛沒注意這個細節,甚至沒去看她的臉,只淡淡颔首,徑自走進書房。
蔡妙菱跟上前,在越過站在門口的青岑時問道:“怎麽沒見着那位打金陵來的寧姑娘?”
青岑目不斜視,“蔡醫女該喚我家夫人一聲大奶奶。”
“那也要見着面再打招呼啊。”蔡妙菱扶了扶髻,眼尾格外細長,凸顯了那顆新點的淚痣,随後不緊不慢走進書房,“砰”的合上門。
瞧見那女子堂而皇之地合上房門,秋荷氣不打一處來,雙手掐腰重重一哼。
這女子一看就不是善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