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78章
另一邊,寧嵩吩咐後廚備好晚膳,正要親自去請乖乖女兒,卻被田氏攔下。
“再等等。”
“為何?”
“剛聽管家說,女兒和女婿在沐浴。”
大熱的天兒趕路,自是要清爽一番,無可厚非,問題是......
寧嵩晃起二郎腿,有種女兒被土匪拐走的感覺。
被拉着坐下時,還垮着個臉。
“夫人是不是挺中意那小子?”
看出丈夫在雞蛋裏挑骨頭,田氏怪嗔道:“論相貌、家世、談吐、前程都是頂頂好,你倒說說,有哪點是不中意的?”
寧嵩哼一聲,吩咐後廚多取來幾壇子陳釀。
“酒後吐真言,老子倒要看看,那小子對滢兒有幾分真心。”
田氏冷聲警告道:“我可告訴你,別把我的女婿吓跑了。”
提着燈籠都難找的女婿,他在這裏挑剔什麽?
最怕妻子突然變臉,寧嵩厚着臉皮湊過去,“夫人呦,咱們才是一家人啊。”
拍開那只落在腿上的手,田氏扶鬓,比從前多了潑辣勁兒,“老不正經,一邊涼快去。”
華燈初上,知了聲聲,寧雪滢與母親坐在客堂內咬耳朵,寧嵩則是對着衛湛一杯杯勸酒。
“娘親管管爹爹,別把阿湛灌醉了。”
田氏掐開女兒的手,“小棉襖漏風,你爹又該絮叨了。再說,你也不看看是誰醉了。”
在比拼酒量上,自己男人可從未輸過,今兒算是遇見硬“茬”了,田氏竊笑,對這個姑爺更加滿意了。
與妻子的感受相差無幾,寧嵩忍不住欷籲,生平第一次遇見酒桌上的對手,還是後生晚輩,令他多少有些下不來臺,不過,在他看來,海量才夠爺們。
跟一杯倒的喝酒,掃興。
“來,歇半晌了,繼續繼續。”
大手一揮,酒水自夜光杯中揚出一泓清冽,他繼續勸酒,快要忘記這頓酒的初衷。
寧雪滢推推母親的手臂,催促她過去勸停。
田氏清清嗓子,斜撇一眼自家的男人,見他毫無反應,不禁怒火中燒,猛地一拍桌子。
寧嵩抖三抖,險些捏碎手裏的夜光杯。
相比衛湛連飲數杯面不改色,寧嵩已是油光滿面,醉眼迷離,“幹嘛啊,婆娘?”
有女婿在場,田氏不好發作,從牙縫中擠出三個字,“別喝了。”
寧嵩抱着酒壇歪頭,瞪了娘倆一眼,“這麽多年,白疼你們了,都有新歡了。”
父親雖是沙場上的名将,酒量也不差,卻遇見了衛湛這樣的對手,即便再被激發出鬥志和酸氣,也是沒有勝算。寧雪滢起身走到父親身邊順毛,給衛湛遞了個眼色。
衛湛又飲三杯,仰躺在椅背上,佯裝醉了。
寧嵩這才挽回臉面,笑呵呵拍拍他的肩,“臭小子,敢辜負老子的小珍珠,看老子不端了你們永熹伯府。”
“又說渾話了。”田氏拉過丈夫,溫和地看向衛湛,“夜深了,你們長途跋涉,該早些歇息,快回屋吧。”
衛湛起身作揖,與妻子一同離開膳堂。
小夫妻在星月下牽手,并肩走在蜿蜒的花崗石路上,周遭環繞淙淙細流。
寧雪滢提着一盞元寶花燈,穿梭在绮軒雕欄的寧府大院內,“我爹脾氣急,好面子,夫君多擔待。”
身披星光月影,衛湛刻意收斂冷冽,快要與溫柔夜色相融,盡顯朗月清風之姿,“應該的。”
“夫君真好。”寧雪滢嗓音細糯,聽起來極為乖順。
手臂被拉住,衛湛側眸,見小妻子踮起腳,湊近了他。
“你低點,我夠不到。”
衛湛彎腰,被女子啄了一下臉。
因太過主動,有些臉薄,寧雪滢挑燈步上潺溪跳岩,朝花苑的小樓跑去,搭在臂彎的粉藍披帛随着步調輕曳。
衛湛站在原地凝了會兒她的背影,提步跟上。
仆人們識趣地避開,有與秋荷熟識的,都跑去那邊詢問小姐和姑爺的感情歷程了。
秋荷叉腰,好不得意,“小姐多可親啊,誰會不喜歡呢?”
小樓分三層,聳立繁茂植株中。
月光傾灑在攢尖寶頂上,映出熠熠光彩。
這裏是寧雪滢出嫁前最常來的望月之所,作為府中小主子,她不必與任何人知會,徑自步入樓內,不曾想,有木工正在此為三層挑廊的镂空欄幹塗抹漆料。
寧雪滢認出這些木工都是府中的老夥計,而為首的人正是數月不見的舊識何雲舟。
“雲舟哥哥!”寧雪滢笑着打聲招呼,面靥淺淺,溫婉柔和。
何雲舟怔了怔,剛剛翹起的嘴角,在視線越過女子肩頭時凝住了。
靜默相對,何雲舟垂頭請安。
既為仆,即便與小姐是幼時玩伴,也不能壞了府中規矩,落下話柄。
有些禮數不可忽略,他主動将身段放低,以仆人自居。
衛湛是新帝心腹,輔政大臣,風頭無兩,不是他能比較的。
只要衛湛待小姐好,他可以敬其九分。
衛湛不緊不慢地步上旋梯,來到寧雪滢身邊,扶了何雲舟一把,“不必多禮。”
“多謝姑爺。”
詫異于何雲舟的态度,寧雪滢想要說些什麽拉近三人的距離,可一想到自己的丈夫是個會在背地裏發酵的醋壇子,便暗自作罷。
她彎彎唇,目送一衆老夥計退離,最後看向耷肩垂頭的何雲舟,沒有挽留。
等小樓剩下夫妻二人,衛湛輕輕扣住女子的細頸,以拇指剮蹭,“還看?”
她看什麽了?寧雪滢扯開他的手,于虎口處咬了一口,“小氣,次輔大人的肚量呢?”
衛湛沒理會她的調侃,将人困在欄幹和自己之間。
欄幹并未破損,只有些泛舊。
寧雪滢背對衛湛,俯看小樓外的景色,手指緊扣橫木,慢慢紅了俏臉。
可極致的痛沒有到來,她扭頭,不解地看向身後的人。
衛湛沒打算做什麽,一點點收緊手臂,自後面環住她的腰,就那麽欣賞着夏之夜景。
須臾,寧雪滢被衛湛抱回閨房,睡得香甜。
夜半,男人察覺到異樣,靠在床邊抹了把臉,目光漸漸變得幽深肆意。
他微提唇角,勾起女子的長發繞在指尖,故意弄醒她。
迷離間,寧雪滢揉揉眼皮,發出一聲哼唧,迷迷糊糊看向大咧咧敞腿仰坐的男人,再次歪頭睡了過去。
衛九捏捏她粉潤的臉頰,沒再鬧她。
**
皇城,戶部尚書府。
近來葛氏肩胛痛,季茹思每晚都會為母親艾灸,這會兒忙完回房,見桌上擺着個竹編的小狗,很是突兀。
沒有任何驚訝,這是她自認祖歸宗以來收到的第十個擺件。
對新帝再了解不過,手藝師承次輔大人,季茹思半是欣然半是無奈地笑了笑,走到屏風前輕咳一聲,只見山水墨畫的屏風內走出一人,筆挺聳秀,瑰姿玮态,正是新帝沈陌玉。
少年背着手,故作深沉,“朕批閱奏折有些勞累,出宮透透氣。”
到底是年長幾歲,季茹思沒有小女兒家的青澀,反而淡定從容,“出宮透氣怎麽潛入臣女的閨房了?”
少年潔身自好,還未曉事,身邊連個通房宮女都沒有,一聽女子調侃揶揄的話,不自覺紅了俊白的臉,僵着下颌尴尬回道:“這裏能讓朕感到舒心。”
“可陛下舒心了,臣女的名聲也丢失了。”
“朕不會讓人講出去的。”擔心阿姐與自己生分,少年立即肅了面色,“朕看誰敢嚼舌根!”
被他嚴肅又青澀的模樣逗笑,季茹思掩了掩袖,忽然拉住少年的手腕,帶他走到半啓的窗前,“臣女在窗下種了好些芍藥,不知能否開花。”
她扭頭,盯着垂目的少年,“陛下一向喜歡栽花種草,這些芍藥就靠陛下侍弄了。”
少年剛要傳授她種花的技巧,忽然意識到什麽,詫異地轉過眸子。
阿姐的意思是,以後可以常來幫她栽培芍藥?
醉翁之意不在酒,是不是說明,阿姐也是希望他經常過來的?
所以,阿姐沒打算避嫌?
驚喜劃過心頭,少年喜上眉梢,重重點頭,卻又裝作一本正經,正經八百講述起栽花的要領。
季茹思眼窩深深,只覺窗下還未破土的芍藥分外清新。
**
而遠在金陵城的寧府,芍藥正處在花期,熏風搖枝,秾豔嬌麗。
一大早,田氏笑盈盈來到地錦小樓,剛要叩門,忽聽裏面傳出怪異的聲音。
再看仆人,早早就被秋荷支開了。
田氏略有驚訝,側耳貼在門縫上,聽得女兒壓抑的抱怨聲:“衛九,你別。”
衛九是何人?
田氏使勁兒搖搖頭,屋裏除了女婿還能有何人?!
衛九肯定是女婿的小名。
察覺到門外有人,衣衫落肩的寧雪滢使勁兒推開“沉睡”多日的衛九,攏了攏衣襟,“你何時醒來的?”
衛九後退幾步坐在床邊,身上的寬袍半敞,露出半邊胸肌,一頭墨發披散,妖冶四溢,剛剛嘗到甜頭,身子骨哪哪兒都不舒坦。
“還知道關心我?我覺你一路上都挺歡快的。”
寧雪滢暗含警告:“母親在外頭。”
忽然門外傳來田氏讪讪的笑聲:“沒事,你們繼續,為娘就是在附近轉轉,這就回房了。”
“......”
寧雪滢拉開門,長廊空曠無人,她嘴角微搐,倒也無需掩飾,“啪”的合上門,漠然道:“一路上,有愛的人陪在身邊,的确歡快。”
衛九冷臉,自知永遠比不過衛湛。
“行啊,事後不認賬了。”
被說得薄了臉,寧雪滢扭頭不理。
衛九拍拍身側,“過來坐。”
沒得到回應,他側躺在床邊,單手撐頭,長嘆一聲:“唉!”
寧雪滢轉過臉,“作何嘆氣?”
“比不了先前,我已不是逢九就能醒來,以後咱們見面的機會越來越少,或許一月一次、半年一次、一年一次。”又嘆了一聲,他難掩失落,翻身面朝裏,異常安靜。
寧雪滢默了默,走過去探身看向他的臉,“別鬧脾氣了,跟小孩子似的。”
衛九壓住快要上揚的嘴角,故作憂傷,“一個影子罷了,誰會關心呢?”
知他最在意別人的注意,寧雪滢坐下來,溫聲細語道:“我會關心呀。”
聞言,衛九盡數收斂起玩味,慢慢轉過身,不可置信地看着眉眼柔和的女子,“寧雪滢,你吃錯藥了?”
寧雪滢忿忿,做出縫嘴的手勢。
就不能溫和待他。
見女子起身要走,衛九趕忙将人拉住,“去哪兒?就不能多陪陪我?”
手腕被緊扣,寧雪滢站在床邊進退不得,“行行行,陪你好了!”
反正也讓娘親“聽”了笑話,請安也不差一時半會兒了。
衛九這才展顏,面龐呈現出不自知的朗然舒悅。
将人扯進懷裏,他颠了颠女子的重量,“瘦了。”
不适應這樣的親昵,寧雪滢推他胸膛,“沒瘦,別沒話找話。”
“不講話還能做什麽?”衛九向後靠,輕勾淡唇,忽然将人抱起,大步走到桌邊。
沖勁兒之下,桌腿被迫滑出一寸的距離。
寧雪滢被正面抵在桌邊,還沒來得及生氣,就被抱坐其上。
衛九站在桌邊,抵在她雙踝間,凝睇一瞬後,快速堵住她的唇。
不講話就交吻。
他捧起寧雪滢的臉,雙腮用力,下颌緣随之繃起流暢的弧度。
被掠奪呼吸,寧雪滢緊緊閉眼,耳根紅透,原本就單薄的衣衫落了一層。
又一層。
等寧嵩興高采烈來喚女兒前去用膳時,與妻子的待遇一樣,沒見着一個仆人。
“乖女兒,醒了嗎?廚役做了你喜歡的飯菜,快随爹爹一塊去膳堂吧。”沒聽見屋裏的動靜,寧嵩拍門,樂呵呵地,別提多開懷了,有妻女在身邊,每頓飯都有了意義。
一門之隔,寧雪滢被纏絡着,不敢發出一點兒聲音,成了秀色可餐的早膳。
不明情況的寧嵩還在拍門,“乖女兒,回來一趟,不是該多陪陪爹娘?”
總跟那個臭小子膩乎在一起做什麽?
看着房門中映出的人影,寧雪滢快要招架不住。
可纏絡的吻還在繼續。
同樣盯着門口的衛九向前一再傾身,好在桌腿下墊了厚厚的氈毯。
拍了很久的門都沒得到回應,寧嵩直覺不對,小兩口不會不在房中吧。他轉身走到欄幹前,扯起大嗓門:“雲舟!”
即便女兒就在屋裏,他也不好冒冒失失地推門,萬一瞧見不該瞧的呢。
已為寧嵩副官的何雲舟從月門跑進來,“将軍有何吩咐?”
“去府外尋尋滢兒。”
聽見何雲舟的聲音,衛九微擡眉宇,手上還在作亂,“你的雲舟哥哥升官了,要不要去親自慶賀?”
寧雪滢捂住嘴,很怕破碎的聲音被耳力極佳的父親聽到,她怒踹衛九,疲憊地滑下桌面。
衛九扶住她,讓她赤腳站在氈毯上。
可少女有些站立不穩,歪倒下去。
衛九抱起她,大步走向門口,吓得寧雪滢求起饒:“別鬧了,你說什麽我都依你。”
“真的?”
衛九将人放在地上,有着處于上風的輕狂,“那你躺到床上去。”
寧雪滢恨不能剁碎他,氣嘟嘟地走到床邊躺下。
一雙又細又白的腿在破碎的裙擺裏若隐若現。
衛九深吸口氣,想要平複剛剛湮滅的燥意,可無濟于事。他走過去,指尖點在她纖細的腳踝上,一點點向上。
寧雪滢覺得癢,向裏挪了挪。
“忘記你剛說的話了?”衛九出言提醒。
寧雪滢不敢再動,任憑衛九那修長的手游弋在腿線上。
衛九沒再犯渾,只用心感受着,慢慢附身對上她漆黑的眼,從裏面找到了自己的虛影。
你瞧,影子也是有輪廓的。
門扉之外,等了許久沒有得到何雲舟的回信,寧嵩再次看向緊閉的房門,篤定兩人就在裏面,卻不能在這個時候沖進去。
忍着火氣,他悶頭下樓,不想再操心了。
門外沒了動靜,衛九溫柔地撫上女子的眉眼,三分佻達,七分認真,“寧雪滢,用心記住我給你的一切。”
實在不想再被鬧下去,原本不願配合的女子不走心地應了聲:“好。”
衛九淡淡笑開,陡然向前。
寧雪滢後仰,不可抑制的破碎之聲溢出唇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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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到晌午的早膳,在田氏善解人意的笑顏和寧嵩一忍再忍的火氣中度過。
寧雪滢心虛地拉過父親,順了順他的背,“爹爹怎麽了?”
被妻子的目光制止,寧嵩假笑道:“女兒長大了,為父欣慰。但你要記得......”
他話鋒一轉,小聲道:“要愛護自己的身子,不要一味地順着他。”
妻子醫術高超,他耳熏目染,懂得一些。
寧雪滢摸摸鼻尖,“女兒記下了。”
“跟爹講實話,衛家人有沒有欺負過你?”
“沒有,夫君和公婆都是明事理的人。”
她沒提昔日與小姑、小叔的恩怨,往日成雲煙,不值一提。如今的衛昊和衛馠,敬她還來不及。
寧嵩總算舒口氣,他的女兒是去夫家享福的,但凡有一點兒委屈,他這個做父親的都不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大不了和離,他和妻子繼續養着就是。
知道雙親疼愛自己,寧雪滢心裏暖融融的,摟住他們撒起嬌,亦如出閣前。
終于得到女兒的重視,寧嵩那點酸氣兒煙消雲散,笑哈哈地帶着女兒閑話家常。
被排斥在外的衛九漫不經心地掃過老丈人,沒有巴結的意思,那累活兒還是留給衛湛去做吧。
倏然,田氏看向自己的女婿,試探性地喚道:“衛九?”
衛九眸一凜。
寧雪滢一剎慌張。
田氏笑着解釋說是自己無意中從門外聽到的,“為娘可以這樣喚你嗎?”
“衛九”聽起來不像是小名,不夠親切,田氏換了個稱呼,“喚你阿九可以嗎?”
衛九略一思忖,鳳眼含了壞笑:“自然,是小婿的榮幸。”
寧雪滢暗道不妙,又不好當面制止,畢竟這人心眼小,睚眦必報,回頭又要鬧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