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除宰相(1)
第六章除宰相(1)
趙麟深夜悄悄地來,又悄悄地走。按照他的要求,張思怡誰也沒說,她就當他沒來過。只是,寶萍早上來她屋子叫她起床時瞧見了桌上的龍紋茶壺,便問了一句這茶壺是哪兒來的。她不好透露,就講不知道。
寶萍會信她嗎?想來,只要是長了頭顱的都不會相信。
中午,冷宮的後廚。
張思怡和寶萍一個坐在竈頭便摘菜,一個站在竈頭前蒸米,如今她倆吃飯都得靠自己。
“我中午去內務府找小太監買肉,聽他們說今天早朝時皇上下了令,要宰相九族都發配去北邊。如今,徐家這一脈在皇上手裏是斷了個幹淨。”寶萍一邊在蒸布上鋪米,一邊說着今日聽來的新瓜。她說時皆是可惜,仿佛是在講一代大家族在這個時代隕落的唏噓故事。
張思怡低頭摘菜心,她聽了個大概,沒有寶萍的這般自我代入。就當是聽個響,她調皮說:“徐家是皇上的母族,要說這九族,他與太後也都算在其中呢。他這令下的,真不嚴謹。”
“宰相是宰相,皇上是皇上,哪能一樣?”寶萍啧啧嘴,雖然她與張思怡想得一樣。“天子是龍,是至尊。他要徐家死,還能把自己算上?再說,皇家與徐家,也不一樣。”
是不一樣,一個是皇權,一個是想攬權。張思怡暗想,封建社會裏皇權至上,歷朝歷代的權臣皇帝都是殺之而後快。趙麟雖然年輕,可他不傻,他不會讓人奪了他的話語權,哪怕是親舅舅。
爛菜葉子被丢到一旁,她站在局外人的角度評價道:“只是發配北邊已經算是黃恩浩蕩了,皇上沒誅徐家九族已然是顧念親情。”
寶萍把鍋蓋蓋上,她搬了張小板凳坐到張思怡旁邊幫着一起摘菜。就着這個話題,她提及那宰相幺女,說:“那個徐瑩應該也要去北邊,想來貴妃您在冷宮應該待不久了。沒有徐家施壓,将軍又有軍功在身,只要他在朝堂上幫您美言幾句,估計皇上就會讓您回皇貴妃的寝宮了。”
“你家将軍在西北帶兵,沒工夫給我美言。你呀,老老實實地和我在冷宮好好地過,別想那些有的沒的。”張思怡覺得冷宮也挺好,能避開朝堂與後宮,反倒是悠哉。
“将軍去西北了?什麽時候的事兒?您怎麽知曉的!”寶萍驚訝地問,她不明白自家主子從不出冷宮怎麽會知道張安邦去西北的。
不好說出是趙麟告訴她的,張思怡只能扯謊道:“上次哥哥來宮裏看我的時候提過,我忘記和你說了。”
寶萍将信将疑,她直覺主子在騙她。“真的嗎?不是皇上和您說的?”
腦袋激靈,說謊被點穿的感覺在張思怡的頭腦裏四處亂竄。她避開寶萍求真的眼神,低頭加快速度摘菜,說:“我這裏是冷宮,皇上怎麽會來?”
是誰說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張安邦去西北了,得有一陣兒才回來。寶萍失落地嘆了一口氣,心裏念着不知年底以前能否見到将軍。“将軍能來冷宮嗎?皇上會允許他過來嗎?”她呢喃輕問,知曉張思怡回答不了她的問題。
其實,寶萍不是希望張思怡出冷宮,而是期待自己能離開冷宮。這樣,她就能借着張安邦來看皇貴妃的由頭見到心心念念的将軍。
“他會來看你的,你放心。”張思怡明白小丫頭的心思,便安撫了一句。她心中默默記下,若是趙麟下次夜裏還來,她就和他提一句。不管有用沒用,她盡人事。
“只要皇上不來看您,誰都來不了。”寶萍站起身去打水,她懂張思怡是在安慰她。興許是覺得自己太自私了,她藏起情緒,擺上笑臉與主子說:“您別摘了,這活兒我來幹。我邊摘邊洗,快得很。”
寶萍也是在安慰張思怡,張思怡懂。她心裏念着這個丫頭的好,只覺跟了她這個不争氣的主子是這丫頭倒黴。
入夜,寶萍前腳剛吹熄張思怡屋內的蠟燭關門離開,後腳這門便就讓人又開了。不似前兩次都是在她熟睡之時,今夜她睜着眼,看清是趙麟提着燈籠又來尋她。
她從床上起來,熟練地拿起床頭櫃上的罩衫套上。她一邊穿,一邊說:“皇上,您連着兩晚來審我,是做甚?”說話間,她走到桌邊把剛剛吹熄還在冒煙的蠟燭給重新點上。
原本漆黑的屋內染上了幽黃,趙麟看着張思怡的這一套動作,想來她已經習慣了他的深夜到訪。
他提着燈籠走到她的床腳,彎腰将燈放置在老地方。“朕今晚不審你。”他轉過身,與她說,且向她走去。
張思怡留意到他手上提了一個茶壺,她想到屋裏還有他昨晚留下的,便問:“還請我喝茶呢?昨天的茶壺你要不要帶回去?”
趙麟不回答,就是笑了笑。他坐到桌邊的凳子上,并将今日帶來的新茶壺放上桌,邀請她:“隆親王給朕送了點兒西北的特色,說是只能夜裏喝,白日品不出其中奧妙。”
“什麽特色這麽特殊?”張思怡好奇地坐到他身旁,湊近去看那茶壺,用力嗅了嗅,聞到了一股異香。
瞧她好奇,趙麟拿起桌上的空茶杯,給她倒了一杯。“要不,你嘗嘗?”他将這特色推到她的面前。
他有那麽好心?張思怡對趙麟沒有太多信任,她好奇歸好奇,但也擔心這茶是加了料的。況且,憑着身體原主的記憶,隆親王是趙麟的兄長,雖說現下藩地在西北,可當年儲君之争他倆可是鬥得你死我活。
她不敢貿然去喝,便擺了擺手,客氣道:“皇上先喝,我随後。”
趙麟不用猜都知道她在打什麽算盤,他譏諷一笑,宛若是在說她膽小。“隆親王是朕的兄長,他與朕是手足兄弟。”他特意點撥了這句話,然後就是端起茶杯親自喝了一口。
咽下茶水,他擡眼去看她,笑問:“朕喝了,你可還放心?”
皇室兄弟能算手足嗎?張思怡想到了玄武門之變,暗念這唐太宗別說是殺兄,他是差點兒弑父啊。趙麟不是吃素的,他連扶持他登上皇位的親舅舅都能革了,就更別提曾與他是對手的隆親王。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不能明說不信,畢竟是皇帝,得順毛摸。她瞧趙麟喝了沒問題,心想多半是沒毒的,便讪笑着給自己倒了一杯新的,找理由說:“按照尊卑,隆親王給您帶的好東西我不敢先嘗,得您先來才是。”
說得好像她這個人很有規矩似地,趙麟不免發笑,覺得像是聽笑話。“你是皇貴妃,除了太後,朕之下便就是你。而且,你是朕的妻,有什麽不能先嘗的?”
“您的妻是皇後,皇貴妃最多算個妾。再講了,您是知道的,我是冒牌貨。”張思怡也不裝了,她直說,表示她自己有幾斤幾兩她知道。
此番言論聽在趙麟的耳朵裏像是撒嬌,又像是不滿,嬌憨之氣皆在她的言語之中。他吹了吹手中茶杯裏冒出的熱氣,問:“想做皇後?”
茶裏的異香剛剛飄入鼻腔,手中端着的熱茶杯還未來得及遞到嘴邊,趙麟的問話讓張思怡手抖。“不,不想。不是,是不敢。”她趕快回應,生怕這是他的陷阱。
她的眼中的确沒有了以前的愛慕,但卻多了對他的恐懼以及谄媚。他不喜歡她這樣,因着他沒有想過要她怕他。
“無礙,想做皇後也不是什麽不能說的。”他淡淡丢下這句話,低頭又喝了一口茶。
所以,他想讓她做皇後?可她是冒牌貨呀。張思怡看不懂他,輕聲說:“我真不想。”說完,她便低頭去嘗茶。
就是一小口,她嘴裏滿是說不上來的花香。這種奇特的味道宛若是在她的口舌裏開了一個花園,她能吃到玫瑰,也能吃到桂花,還能吃到茉莉、栀子……太多了,從她的口腔到腦子,整個人都仿若置身于花海。
“我的天,這是什麽茶?怎麽有那麽多的味道!”她驚奇地看向趙麟,驚訝他喝這茶竟然會波瀾不驚。
趙麟見她瞪大雙目,表情誇張得一點兒都沒有貴妃的姿态。他下意識地想敲打她一句,但想到她本就不是皇貴妃,便就又由着她在他面前肆意。“朕不知道,隆親王也沒說。反正,沒毒就是了。”他如實告知。
像是有瘾,張思怡一口接着一口,非常上頭。她越喝越高興,也越喝越膽大,牛飲一杯後她再給自己再滿上,而後讨要說:“這茶你還有嗎?下次你要是還來,給我帶點兒。”她邊說邊喝,且評價道:“喝茶養生,這麽好喝的茶一定非常養生。”她其實想說,這茶比昨天太醫配的那個好喝多了。
養不養生的趙麟尚且還不知,但不能多喝倒是真的。他見她第二杯見底要來第三杯時,他攔着她,提醒說:“再好的東西也得适量,過猶不及。”
張思怡以為他是小氣不願多給,她撇了撇嘴,放下茶杯說:“也罷,你說了算。”
瞧她是不服氣的意思,趙麟便把自己手中還剩半杯的茶遞給她,叮囑說:“可以再喝半杯,再多就不行了。”
“那你帶一壺來幹嘛?”張思怡不要他的半杯,接過後就給放到桌上。她瞥向那壺茶,嘟囔說:“不是請我喝茶,難不成還是在探我口風?”不知為何,她心裏不高興了,落寞地低頭,不再去看他。
趙麟察覺到她的表情變化,他知她對他已經解了一部分的戒心,內心有一絲柔軟。他看着她垂下的眼眸,低聲回應說:“你的口風朕昨日已經探得差不多了,朕說過,今日不審你。”他将那半杯茶滿上,推到她的面前,與她道:“朕是怕你喝多了會醉。”
喝茶會醉?張思怡疑惑不解。她端起茶杯,就着冒出的熱氣再次聞了聞,頭腦裏瞬間就生出了如夢似幻的感覺。沉下心,她把茶杯放回桌上,試探問:“你是當我小白鼠做實驗呢?這茶有問題你還說沒毒?”
她回想剛才以及越喝越上頭的感覺,猜測多半是有致幻的成分。她心裏想着這些,不免暗嘆:果然是親兄弟,一見面就下藥。
“沒毒,就是喝了會興奮罷了。別貪杯,少喝點兒不要緊。況且,朕是皇帝,隆親王若是用這種方法将朕毒死,只能落一個弑君篡位的罪名,別的什麽都沒有,更別說皇位。”趙麟輕笑,他心裏不懼,便當着張思怡的面端起那杯茶喝了一口。
張思怡好歹也是看過宮鬥劇,讀過歷史書的。什麽弑君篡位,什麽名正言順,那都不過是說辭。她見趙麟不以為意,啧啧嘴,表示是他太自大。“你人都死了,那還不是随隆親王編排?若是皇位空出來了,他不坐,誰坐?”
真是膽大包天,當着皇帝的面假設皇帝死了。趙麟心想,不知是該說她天真呢,還是要說她對他全然忘了防備。罷了,他不與她計較,友善點撥說:“首先,這茶毒不死人。其次,朕在大趙是有能用的人的,隆親王動不了朕的人。最後,朕沒死。”
沒有被點撥到,張思怡的腦子裏一門心思地翻轉權利鬥争的戲碼。她想到寶萍今日說起趙麟把宰相九族給發配了,她便順着他的話,應答:“也是,你連扶持你的親舅舅都給革了,隆親王肯定弄不過你。”
什麽叫‘弄不過’?趙麟被她說得好似他這個人六親不認,絕情寡義一般。他不喜歡她的說法,拉下臉糾正說:“宰相結黨營私,好事擅權,朕不過是秉公處理。”
“你是秉公了,可是如果沒有你舅舅當初拉攏朝堂大臣,隆親王能被排擠到西北做藩王?”張思怡其實想說的是,若是沒有宰相舅舅的私下運作,哪裏有他現在的運籌帷幄?
“皇貴妃是在質疑朕的皇位?”趙麟怒意爬上面孔,他冷冷地看着她,問:“貴妃是冷宮待得不舒服了,想去午門看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