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第 9 章
警察來向眉豆詢問更多她被害事件的相關信息的時候,沈候也在病房,她稍微為難了一下,因為在這件事上,沈候代表了宋密秋,但她還是對警察說了那句關鍵的“眉經理”。
“你懷疑是同事?”警察一邊做筆記一邊問道。
“也可能是對手公司。”
“我們之前審問過那三個小混混,他們堅稱是臨時起意,沒有受到任何人的指使。”
“臨時起意?”眉豆覺得可笑,“他們搶錢或者□□我都能覺得合理,可是臨時起意打我一頓?這也太胡扯了。”
“我們會往你說的這個方向調查的。”
兩位警官離開後,眉豆和沈候之間陷入了一陣古怪的沉默,她當然不覺得自己維護自己的權益有什麽錯,但是在這件事上,維護自己的權益就有可能損害宋密秋的權益,畢竟除了秦亭,他們公司的人也不是沒有嫌疑。
眉豆瞄了眼沈候,他坐在沙發上對着手機點來點去,不知道在幹什麽。她咽了咽喉嚨,還是沒開口。
“眉豆。”
沈候突然叫她,她吓了一跳,嗓子驚慌地夾起:“啊?”
“你覺得是應該一次性多消除顏色一樣的星星,還是無所謂,只要最後剩的星星少就行,反正剩十顆以內就有附加分。”
“什麽?”眉豆滿腦子都是宋密秋,根本沒反應過來。
“消滅星星。”他結束一關,擡頭往病床上看去。
“噢,”她捏着手指,“一次性多消除顏色一樣的星星,其實這樣最後剩的也不會太多,每次兩顆三顆地消除最後才會剩一堆。”
他點頭表示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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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也開始玩了?”
沈候反駁道:“什麽叫我‘也’開始玩了?明明是我先玩了之後你才開始玩的。”
“你早就不玩了,只有我一直玩到現在。”
他笑道:“天天看你玩,搞得我有點心癢癢了。”
眉豆輕輕地“嘁”了聲。
沈候低下頭,手指對着屏幕繼續不斷點着,漫不經心地提起:“你最後還是和警察說了。”
如果沈候站在她這邊,眉豆反而會對宋密秋愧疚,即使不管重來多少次她都會做一樣的選擇,但她确實會愧疚,自己這麽做不夠義氣;但如果沈候站到了宋密秋那邊,眉豆反而瞬間變得像只刺猬,沒有人幫她,她只能豎起尖刺自己保護自己。
眉豆理直氣壯地反問:“怎麽了?”
他看向眉豆,眼神很溫柔:“沒有,你确實應該和警察說的。你都斷手斷腳的了,當然要還你一個真相。”
她咬了咬下唇,心裏柔軟下去一塊:“哪有斷腳……”
“斷手也夠嚴重了。”
“其實不一定是公司內部的人做的,也可能是對手公司的人。”眉豆抿了抿嘴,“你應該也有聽說吧?畢竟乳制品的市場,就那麽幾個牌子。”
沈候想了想:“秦亭?”
“可能是。”
他不響,低頭盯住手機,又開始玩消滅星星。
“我還以為你會幫宋密秋。”她悶悶地出聲。
沈候卻只是輕笑,沒有擡頭:“我幹嘛幫他。”
“你和他是好朋友。”
“難道我和你不是?”
眉豆因為受傷的是慣用手,就算去上班也沒效率,公司允許她出院後繼續休一個月病假,而一月底又碰上春節,宋密秋特許眉豆直接等到春節過完再回去上班。
她坐在餐桌前,看着電腦上宋密秋發來的病假申請的批複,時不時咬一口左手拿着的一只蘋果,走到廚房門口,懶懶地倚着門框,她問沈候:“你說宋密秋會不會故意給我批很多天假期,然後等我回去就把我開除?”
沈候正站在流理臺前給鱿魚切花刀,他扭頭看了一眼眉豆,又專心地對付他的鱿魚:“什麽啊,怎麽可能?”
她吸了吸鼻子,走上前,站到沈候旁邊看他切:“好腥氣。”
他沒好氣道:“等着吃的人就不要這麽多話了。”
眉豆出院之後,沈候依然保持之前的頻率,幾乎每天都來看她,并且輕易說服了眉豆媽媽,由他來承擔眉豆的午飯。有時候他和眉豆一起吃完午飯之後他就去公司,也有的時候他整個下午都在這裏陪着眉豆,晚上他們一起去眉豆父母家裏吃晚飯。
其實眉豆沒有想到沈候真的會煮飯,她以為他自诩的大廚只是吃方便面的時候往裏面卧一顆雞蛋的那準水平,誰知道這麽多天,他居然真的像模像樣地煮了不少佳肴。
“眉豆,去洗手,準備吃飯了。”
沈候在廚房喊她,眉豆沒有動,依然緩慢地用左手在電腦上一下一下不連貫地打字,直到他把菜一道一道都端出來,西芹炒鱿魚,菌菇牛肉燴飯,還有一人一碗味增湯。眉豆把電腦放到旁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剛剛被她嫌腥氣的鱿魚。
“洗手。”他點了點桌子。
眉豆起身往廚房走,他跟在後面,從櫥櫃裏拿出一只叉子和一雙筷子,又拿了兩只調羹和兩只碗,等眉豆洗完手一起走回餐桌。
“好香噢。”她等他盛飯,毫不吝啬的誇獎,等不及要拿叉子叉一塊鱿魚嘗嘗。
沈候抓住她的小臂制止道:“不行,我還沒有拍照。”
“快點。”眉豆催促着。
“我要發給你媽看。”
“幹嘛發給我媽媽,難道你是她兒子嗎?”她說得很刻薄,因為知道沈候不會因此生氣。
他果然笑起來,并且勢必要說得讓對方啞口無言:“我是她的前女婿。”
眉豆低下頭,又想笑又無奈,只能忿忿地拿左手錘着桌子:“快點盛飯。”
“今天看什麽?”他把燴飯分別裝進兩只碗裏,又把勺子沿着碗邊插進去,放到眉豆前面。
“《晝顏》。”
“你怎麽最近這麽變态?”他眉頭微皺,看了一眼眉豆,“前幾天看《賢者之愛》,今天又看《晝顏》,搞得我都有點懷念外星人了。”
眉豆以前吃飯的時候喜歡看外星人,最近卻迷上了日本片子,一段段畸戀看得津津有味。
吃完飯電影才看了一半,沈候在收拾餐桌,眉豆拿着電腦躺到沙發上,把剩下的一半看完。
“男人總是這麽狡猾,明明敲了門,卻不會自己把門推開,非要等女人打開門鎖,溫柔的招呼他進來,不然男人就會裝作不知情的走過。”
看着這句經典的臺詞,眉豆扭頭望向坐在已經收拾幹淨的餐桌前回複郵件的沈候,他不是只會敲門的男人,他是主動推開門的男人。
不止是送給她南洋金珠,還有她住院又出院的這段日子,沈候為她忙前忙後,眉豆看在眼裏,雖然嘴上什麽都沒說,和他還是照舊互相耍貧嘴,可是她心裏記着。
眉豆和沈候的個性是對什麽都無所謂的,有最好,沒有也行。想吃這個,可是太晚了餐廳關門,那算了,不吃也行;想去那裏,可是最近的航班全被訂滿,那算了,不去也行;想做什麽,可是面前有各種阻力做不了,那算了,不做也行。
“算了”這個詞,簡直貫穿眉豆的人生,包括她和沈候的關系。之前他們談戀愛的時候,發生點什麽不愉快的,兩人都沒有據理力争來找一個平衡點使得關系得以繼續的想法,往往都是吵一架,談不攏就不談了,兩條腿的癞蛤蟆找不到,兩條腿的男人女人還不是滿大街都是,幹嘛非誰不可的?所以他們總是分手,兩個人之間的問題永遠不解決,分開後冷靜一下,再見到又好得如膠似漆了。
要說現在的眉豆有什麽非做好不可的事,那可能就是工作。她大學畢業做前臺的時候真是跟玩似的,一個月賺的工資都不夠給汽車加油,但是她不在乎,因為知道自己一輩子不工作也餓不死。她是被韓行改變的,第一次和韓行出去應酬,對面公司的主管往一只葡萄酒杯裏倒了白酒、紅酒、啤酒、橙汁,最後倒進去了半瓶子醬油,然後遞到韓行面前,告訴他只要他喝下去,他們的合約就生效。她瞅着那架勢覺得對方太瞧不起人,已經開始往包裏收拾東西,以為韓行一定會拉着她奪門而去,可是他沒有,眉豆眼睜睜看着韓行把那杯渾濁的液體喝下去了。
那天的飯局結束,眉豆陪着他在洗手間嘔吐不止。兩個月之後韓行拿到這個項目的提成,他給自己留了一點生活費,剩下的錢全數寄給了家鄉的父母。
漸漸眉豆就對工作認真起來,起初只是計算數據、分析圖表、寫報告給上級,直到韓行升職,順帶着把眉豆升到了他以前的位置,她開始對做好工作有了執念,一個産品交到她手上,她非把這個項目做得漂亮不可。
她也說不清怎麽突然就有了這種執著,可能就像日本似的,一開始是附庸風雅,漸漸也就成了風雅;眉豆一開始可能只是可憐韓行,對工作上心也只是不想拖他後腿,但是時間久了就成了屬于自己的習慣,現在的韓行早就刀槍不入了,她還是把這份工作當成大事一樁。
眉豆眨了兩下眼睛,視線漸漸聚焦,心裏湧上一絲歉意,沈候在旁邊,想到最後卻還是想起韓行。
其實除了偶爾的幾封工作郵件,她已經很久沒有想過韓行。
很自然的,見誰見多了,想起誰就多了。
她把電腦合上,走到陽臺邊拿起澆水壺,沿着天堂鳥的花盆邊澆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水在土壤表面不再飛快地被下層土壤吸收。
沈候看到她給那盆巨大的天堂鳥澆水,調侃道:“你這花花草草養得也太好了。”
眉豆放下澆水壺,走到他身後看他電腦上一張數字寫得密密麻麻的表格:“這麽辛苦,沈總。”
“這稱呼可太折煞我了。”
她笑嘻嘻地在沈候旁邊坐下來,握着他的鼠标把這張表格滑上滑下:“你之前那個公司怎麽賣掉了?”
他把鼠标拿回來,保存了表格,才從鼠标上松開手:“沒話找話啊?我不信你沒問過宋密秋。”
“他就和我說了個大概,”被他拆穿,眉豆有點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脖子,“他連你那公司叫什麽都沒告訴我。”
“新橋儀器。”
“半導體清潔?”
沈候瞥了她一眼,笑了:“這不是知道得挺清楚的嗎?”
“為什麽會被惡意低價收購?”眉豆不怕揭他傷疤。
“我們改良的清潔系統,效率比市面上其他産品高百分之十五,可是我們的價格卻只比其他人高了百分之三。當時就有別的公司想要買下這個專利,但是被搞運營的同學拒絕了。”
“你是做什麽的?”
“系統改良。”
眉豆和他并排坐着,側頭拿手抵着太陽穴,看着他張了張嘴:“這麽厲害啊。”
沈候只是得意地沖她挑了挑眉毛,繼續說道:“後來我們內部出現了一點矛盾,有人覺得他付出很多但是得到很少,當然還有一些別的小摩擦,鬧得很不愉快,被人抖到網上了,還摻雜了很多真真假假的別的事情,産品就開始賣不出去。”
“真的嗎?這麽嚴重,我都沒聽說過。”
他鄙夷地說:“你每天在象牙塔裏寫寫字、種種花,你聽說過什麽?”
“別這麽說,”眉豆拍了拍他的胳膊,“我早就不那樣了。”
沒想到眉豆這麽柔和地應對自己的刻薄,沈候有點羞愧地低了低頭:“好吧,你現在确實不那樣了。”
“然後呢?你懷疑是那個一開始想買下這個專利的公司做的事件營銷?”
“這還用懷疑?”他忍不住拔高了聲音,“絕對是!”
她低低地笑:“都過去這麽久了,還這麽激動呢。”
“這是我第一次自己創業,我當然在乎,當然激動。”
“新橋儀器是你的長子。”眉豆玩笑道,卻不知道為什麽,“新橋儀器”四個字越念越覺得熟悉,像是在哪看見過。
“長子……”沈候笑起來,“夭折的長子。”
“那你的二兒子叫什麽?”她順着沈候起名字的邏輯猜道,“新樓?新路?”
他忍不住翻眼睛,不情不願地說:“新河,新河儀器。”
他們就說着特別尋常對話,沒頭沒尾地因為幾個字就發笑,直到夕陽暖照,天空一片橙黃,雲朵被發紅的暮光勾勒出鱗片的形狀。
“走吧,差不多可以去我媽媽那裏吃晚飯了。”
沈候把電腦合上:“好,我去你房間拿一下手機,下午放裏面充電了。”
眉豆打開門口的衣櫃把兩人的外套拿出來。
剛巧門鈴響起,她墊腳透過貓眼看了看,是韓行。
“你怎麽來了?”她很驚訝。
他看上去風塵仆仆,圍巾歪在一邊,頭發被風吹成了雞窩:“要過年了,我明天就回家,這段時間到處飛,給你買了一點特産。”
她伸手要接過他手上的兩只袋子,但被韓行搶先一步放到了她腳邊,眉豆才反應過來,左手繞過胸前,輕輕捏了捏右手臂:“回北方?”
韓行點點頭:“過年嘛。”
“好吧,謝謝啦師父,路上小心,回來見咯。”
他好像沒有要走的意思,看着她的手臂說:“石膏拆了?”
眉豆稍微動了兩下右臂:“拆是拆了,但還是有點不敢動。”
“誰啊?”
沈候拿了手機從眉豆的房間走出來,聽見她站在門口和人說話的聲音,一邊整理衣領一邊擡起頭,看到堵在門口的那個身影是韓行,他沒來由地感到得意,拿過外套穿上:“還聊呢?你媽催死了,叫我們趕緊過去,菜都要冷了。”
韓行沒想到沈候會從眉豆的卧室走出來,他一向從容,此刻卻突然沒了主意,像小孩找媽媽似的找到眉豆眼神的落點,希望從中能獲得一些能讓他感到篤定的東西。
可是眉豆沒有看他,她轉身拿過自己的外套穿上,回答沈候:“知道了,走吧。”
直到她換好鞋子才看向韓行:“一起下去吧,我要去我媽媽那裏吃晚飯。”
他為什麽在你家?
他為什麽和你一起去你媽媽那裏吃飯?
他為什麽從你的卧室走出來?
從眉豆家走到電梯口的那十幾秒,這些問題不斷在韓行的腦海盤旋,他的眼睛從廣告牌的反光裏看着眉豆的鼻尖,一句都沒有問出口。
“你怎麽回去?”像是感受到了他的視線,眉豆扭頭問他。
“啊?”他啞了啞,“開車。”
“啊?你開回去要多久?十多個小時?”
韓行才反應過來她說的“回去”是回哪裏,解釋道:“噢,我以為你問我怎麽回這裏的家。”
眉豆笑道:“我用得着問這個嗎?”
他很淡地笑了一下:“飛機,大概兩個小時吧。”
電梯到了,裏面空無一人,他們走進去,眉豆習慣性地按下負一樓,想到韓行,扭頭看他問了句:“你停在小區外面嗎?”
“嗯。”
“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到停車場,然後把你帶上去?”
他已經準備要拒絕了,只是沈候的話更快地出了口。
“我今天開的卡雷拉,後面挺擠的。”
韓行側身過去按下一樓的按鈕:“不用,走兩步沒事。”
空氣裏彌漫着一陣奇怪的別扭,眉豆不自覺地拿腳尖一下一下地踢着自己另一只腳的後跟:“那……等你回來,公司見。”
他沒說話,朝她輕輕招了招手,走出了電梯。
眉豆看着電梯門緩緩關閉,突然就想起來,之所以聽到新橋儀器的時候會覺得熟悉,她以前在韓行的桌子上看到過新橋儀器的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