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
第 18 章
和韓行在火鍋店分手時已經快到傍晚,沈候過來接她去晚上請兩家父母見面的酒店。
陽光灼熱地照進車裏,眉豆好困,伸手旋轉冷氣的旋鈕,出風口發出呼呼的轟鳴,她把臉往前湊過去,冷風直直吹在她的臉上。
“他找你幹嘛?”沈候不冷不熱地開口。
“不幹嘛,就吃個飯。”眉豆一說話冷氣就往嘴裏跑,她往後靠回椅背,打了個哈欠。
“中午就吃火鍋?晚上還吃飯呢,一身味兒。”
眉豆瞥他一眼,低頭把玩裙子上的流蘇。
“你們聊什麽啦?”紅燈,車停下來,沈候伸手拉過她的手,十指相扣放在眉豆腿上。
“我們以前有一個同事叫毛豆,他和女朋友做婚前檢查,那個女朋友幾乎對他來說是真愛,結果女朋友未來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會得癌症,毛豆很糾結要不要結婚。”
沈候笑起來:“名字裏要是沒個‘豆’是不是都不能去你們公司上班啊?”
她跟着笑了兩聲,回到正題,問道:“如果你是毛豆,你還會不會結婚?”
“會,”他斬釘截鐵地說,“真愛诶。”
聽到意料之中的回答,眉豆臉上浮出笑意,但還是想要刁難他:“這不是結不結婚那麽簡單的事,你要負責任的,以後她生病化療,躺在床上動也不會動,全得靠你給她端屎端尿,你真的還要結婚嗎?”
沈候想了想,還是堅持自己的看法:“結,大不了我請個護工嘛,一個不夠請兩個。”
“不只是這個呀,比如說你放假了,你的朋友全都去邁阿密曬太陽,可是你只能苦哈哈地困在病房守着她;又或者你想買新車,可是錢全都要省下來給她治病,不僅不能買新的,還可能要賣掉舊的,你真的還要結婚嗎?”
他無奈地看她一眼:“逼着我不要結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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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呀,我只是怕你沒想清楚,給你詳細列舉一下。”
“結,”沈候很堅定,“又不是現在就得了癌症,是未來會得,鬼知道未來還會發生什麽,沒準她得癌症之前我就已經出車禍死了。”
眉豆眼睛一彎,點了一下他握着方向盤的手:“你就是享受愛情,但是回避責任。”
他懷疑地看看她:“你不會是反悔了,故意來拷問我,以便順理成章地悔婚?”
“我需要拷問你嗎?大學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是什麽德行了。”
沈候大笑,反問她:“我是什麽德行?”
眉豆懶得說,伸手把冷氣的旋鈕轉回去,感慨道:“很奇怪诶,我們人生的前十幾年都生活在這裏,卻沒遇到過,反而是去了北方、讀同一所大學才認識。”
“诶,诶,”他叫喚起來,“這事兒得說清楚,你藝考書法加了不知道多少分,我可是正兒八經高考考進去的。”
回回說到兩人讀同一所大學這事兒,沈候都要苦心孤詣地糾正藝考生和高考生的區別,眉豆忍不住翻眼睛,罵他:“诶喲,這事兒你要說幾遍?我以後給你墓碑上刻好‘高考考進頂尖學府’,行了嗎?”
他面上一股得意勁兒,不依不饒:“別說你了,宋密秋都不是考進去的,他高中讀杭外保送到小語種專業,然後轉去學金融的。”
“嘁,”她哼聲道,“就你厲害,誰能和你比?誰比得過你呀?”
他倆先到了酒店,點完菜坐在包廂裏等待兩家父母到來。
房間正中的圓桌裏側有一張矮茶桌,長邊旁擺着一張三人的長沙發,兩短邊旁各擺了一張單人沙發,眉豆和沈候一人坐一張,相對無言,大眼瞪小眼。
她這才仔細打量沈候的穿着,一件深色的網球衫,胸口的位置有一個淺色的刺繡紋章,領口松松地打開着,下身一條淺卡其色的長褲,搭配一雙白色的帆布鞋,很休閑,卻又因為網球衫有領子而不會顯得特別不正式。
這麽多年,沈候穿衣服永遠不出錯。果然是花蝴蝶。想到這裏眉豆忽然笑了一笑。
“笑什麽?”他在翻酒單,聞聲看了一眼眉豆。
她聳了聳肩膀:“沒什麽。”
“要白酒還是紅酒啊?”
“別點酒,喝橙汁吧。”
“你坐小孩那桌啊?”
眉豆反駁他:“你天天和客戶喝還嫌不夠啊?”
沈候點頭:“有道理,紅酒吧,來一點點聞聞香。”
包廂門被推開來,兩家父母在停車場碰到了,一起走進來。眉豆和沈候起身往門口迎去,沈候率先向眉豆的爸媽打招呼:“叔叔阿姨,好久不見。”
眉豆爸爸拍了兩下沈候的肩膀:“最近挺好?”
“托您的福。”
沈候媽媽越過眉豆媽媽朝她走來,親親熱熱地挽過眉豆的胳膊:“诶喲,眉豆越來越漂亮了,白裙子真襯你。”
他媽媽永遠熱情得過分,眉豆應付着:“哪有,阿姨你才是永葆青春,這麽多年都不見老。”
“诶喲,你倆就別客套了,大家坐吧。”沈候幫眉豆父母拉開椅子。
兩位媽媽坐在中間,爸爸坐在媽媽旁邊,沈候和眉豆坐在最外側,兩人中間空出來一個上菜的位置。
沈候爸爸看向眉豆:“眉豆你手還有沒有事了?”
眉豆擡起手臂揮了兩下:“已經徹底好了。”
沈候媽媽問:“到底是怎麽回事啊?沈候回來和我們說的時候真是要吓死了。”
“沒有,沒事,”眉豆搖搖頭,“走路上不夠小心。”
她沒有告訴父母那次受傷疑似是工作上的問題,加上警方并沒有調查出此事有幕後黑手,也就不想多說,白白讓家人擔心。
眉豆爸爸扭頭看她一眼,問道:“你們兩個一起過來的嗎?”
“嗯,中午韓行找我。”
“找你幹嘛?”
“說工作的事嘛。”
兩家人不鹹不淡地聊着,雖然都知道這頓飯的目的,卻遲遲不提,最後是沈候媽媽沉不住氣,她催促沈候:“你今天把兩家人叫過來要說什麽?還不說?菜都要吃完了。”
沈候赧然,看向眉豆笑了一下,站起來向眉豆的父母敬酒:“叔叔阿姨,今天叫你們過來吃飯,其實是想說我和眉豆的事。”
眉豆有些不自然地摸着脖子。
“我和眉豆認識很久了,之前因為我想留在北方發展,她要回來,我們就分開了;現在我回來了,工作也還行——”
眉豆的父母臉上不動聲色,看着沈候,等待他的下文。
“我們打算結婚了。”
此言一出,四位長輩都愣住了。
眉豆媽媽率先說道:“啊?結婚?怎麽就要結婚了?”
眉豆爸爸附和道:“眉豆你不要亂來,做事情之前想想清楚。”
沈候媽媽拉着兒子的胳膊:“就是啊,你們兩個不要鬧,這麽多年沒見,一來就要結婚了?”
沈候爸爸是唯一一個不發一言的人,他放下筷子,扭頭看着兒子。
眉豆一下有些手足無措,慶幸沈候點了酒,她拿過手邊的那杯一飲而盡,一股熱氣從胃腸升到了頭腦,她脖子紅了,聲音有點發虛:“我們想清楚的,現在結婚真的沒問題。”
兩家人從酒店離開後,眉豆爸媽去了眉豆家裏,三人坐在餐桌前,一人面前一杯茶,沈候送給眉豆的兩枚戒指放在正中間。眉豆有點別扭,把腳盤到椅子上,立刻被爸爸呵斥:“坐好。”
“诶,眉豆,你到底怎麽想的啊?我平時和你說結婚,又不是讓你腦子一熱,亂七八糟兩個人就去過日子了。”媽媽一邊說,一邊手指點着桌子。
“我沒有腦子一熱呀,”她一說話腿就擡起來,被爸爸看了一眼,又狼狽地放下去,“我真的考慮過了,我和他結婚沒問題的。再說了,你不是巴不得我和他結婚嗎?”
“你什麽時候這麽聽我的話了?”媽媽不滿地拍着桌子,兩枚戒指被拍得震起來,“一句話不和家裏商量就要和人家結婚了?”
“我現在就是在和你們商量嘛。”
媽媽關切地說:“我是平時總說沈候好,但是真的到結婚的份上,你還是要看自己的感覺的,至少要相處一段時間的呀。你,你……稀裏糊塗地亂來。”
“我和他相處很久了,就算以前不作數,他從北方回來都一年了。”
“你喜歡他的啊?”
眉豆羞于承認,只有反問道:“我不喜歡他幹嘛和他結婚啊?”
媽媽臉上看不出開心難過,只有關心:“唉,你自己想好了,爸爸媽媽也不會說什麽。”
她低頭啜飲一口茶:“反正現在不結婚,也是談個一年半年戀愛再結婚,沒區別的,那就現在結吧。”
“你要想清楚,眉豆,”爸爸一直沒說話,這會兒才開口,“你們兩個要是把結婚當過家家,玩玩的,那趁早不要結,一輩子不結婚也好過離婚。”
媽媽瞪了一眼爸爸:“什麽啊,一輩子不結婚這種話是你做爸爸的說的啊?”
爸爸兩手一攤:“是的呀,那‘一輩子沒結婚’和‘離過婚’,你說哪個難聽?”
“我說都難聽,”媽媽橫他一眼,“結婚是要結的,結了就要好好過日子,不要一點點事情就想着離婚。”
眉豆一聲不吭聽他們争執不下,馱着背,把腦袋湊到茶杯邊上小口吸着茶。
忽然餐桌上安靜下來,她擡頭看向對面的父母,媽媽一頭黑發是去理發店定期染的,而爸爸不大打理的頭發已經灰白了。
媽媽看着她,忽然眼眶一酸,很快蓄起了一圈淚,她聲音哽咽:“唉呀,我的女兒長大了,要出嫁了。”
眉豆伸手拉住媽媽的手,心裏很不好受,面上卻笑嘻嘻的:“幹嘛呀,媽媽,你不是最希望我結婚的?這是喜事兒呀。”
媽媽不說話,腦袋歪到爸爸的肩頭,止不住地抽噎。
那天眉豆媽媽哭得那麽傷心,那麽不舍得,但是轉頭張羅得最積極的人也是她。
禮拜天沈候和他媽媽兩個人過來眉豆父母家商量結婚的事情,他爸爸鮮少露面,以前眉豆也只見過他一次,偶然在電視上看到他作為慈善家受訪,此人平時少言寡語,臉上也不茍言笑,那天電視裏他膝下圍着一圈小孩,特別和顏悅色,看得眉豆和沈候心驚膽戰,怕他是被附了身。
沈候媽媽雪白的一張臉,皮緊緊繃着,眉毛黑得發綠,她打扮得一如既往的有風格,一件嫩粉色的皮草,下身一條黑色的皮裙,一雙長筒皮靴直通大腿。眉豆向來覺得她的打扮滑稽,但沈候媽媽拎的皮包倒都很不錯,她今天穿粉色皮草就配一只淺粉色的鴕鳥皮包,淺色的包最适合鴕鳥皮,凸起的點點像波點花紋,眉豆覺得特別可愛。
沈候媽媽看着眉豆,笑眯眯地說:“诶喲,我們家盼星星盼月亮,終于要把眉豆盼來了。”
眉豆媽媽不卑不亢道:“這兩個孩子有緣分。”
“沈候第一次把眉豆帶回家我就覺得這個孩子好,樣子好,人也大方,一點不扭捏的。性格好很重要。”
眉豆被說得很不好意思,奈何對方剛說完她不扭捏,她只好保持微笑,看了眼對面的沈候,他笑得很厲害,就像小學的時候宋密秋在講臺上朗讀他的作文,沈候就坐在位置上無聲地大笑。眉豆瞪了他一眼,這一幕被媽媽看到了,眉豆媽媽瞥向沈候,他立刻收起表情,眼睛看着地板,腿都心虛地并攏。
沈候媽媽還在喋喋不休,不斷表達着對眉豆的喜愛,沈候無奈,只好笑着點頭,打斷自己媽媽:“是,是,我媽一直說眉豆好,是我滿世界打着燈籠也難找的好。”
“接下來你們有的忙了,”沈候媽媽喝了一口茶,“要開始看酒店,試菜,訂衣服,拍結婚照……诶喲,要累死了。”
眉豆媽媽說:“诶呀,結婚的日子要先看起來的,你們先去找大師算日子。”
沈候媽媽應和道:“是呀,先算結婚的日子,領證和婚禮都要算。”
“日子要早點定下來。”
“你們不要拖拖拉拉。”
最後兩位媽媽你一言我一語,讓他倆下午就去算日子。
沈候和眉豆去轉塘找眉豆媽媽說很靈的一個師父,他給在紅紙上洋洋灑灑寫了一頁字,選的吉時精确到了分鐘,甚至寫了要在哪個方位。
他們回去的路上,沈候開車,眉豆看着那張紅紙笑:“黃道大吉利日……”
沈候聽着也笑了:“這是黃道吉日的全稱啊?”
“他的批句是:甲戌佳人,德合良辰;鴛鴦并茂,魚水千秋。”
有點塞車,沈候看着窗外定格的風景,說:“诶,前面是黃龍洞。”
“想去月老祠?”
“倒也沒必要去了。”
“傳說中如果兩個人不适合在一起,去完寺廟、道觀這種地方兩個人就會分開,因為佛祖、神仙會拆散孽緣。”
他聽着覺得有趣:“真的?”
“當然。”
“那我們去。”他看着眉豆,特別堅定。
眉豆笑起來:“真的?”
“誰慫誰孫子!”
他倆誰都不是肯認慫的主兒,挺直身板去了月老祠,還一人抽了一只簽。
眉豆抽到中簽,簽文是:“巧言令色,鮮矣仁。”
沈候抽到下下簽,簽文是:“便如鳳去秦樓,雲斂巫山。”
她看完兩段不算好的文字,心裏覺得滑稽,擡頭看沈候,裝作上心的樣子:“怎麽辦?我們分手吧,感覺在一起要倒黴。”
他毫不在乎,把兩張紙放進香火爐燒了,伸過手臂攬着眉豆往外走:“管他呢,咱倆命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