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

第 19 章

淩晨兩點,宋密秋還沒有睡,他坐在陽臺上,天氣很熱,夜風吹來也是悶的,但他還是坐在那兒,手邊放着一杯冰牛奶,小桌中間放着手機,正面朝上,他不時地盯兩眼,等待一個重要電話打來。

過了一刻鐘,手機震動不已,屏幕亮起,他按下接聽鍵。

電話那頭沒有聲音,他緊張地咽了咽喉嚨,按照約定的那樣敲了兩下手機屏幕。

“查到了,照片放在快遞櫃,密碼五個零。”

宋密秋起身,拉開陽臺門回到客廳,匆匆換鞋:“稍等,我現在去取。”

“好,十分鐘後再打給你。”

他下樓,走到快遞櫃那裏取出一只信封,裏面有兩張照片,一張是一個少年的,黑而瘦的男孩子,拎着一根鐵棍走在小巷裏;另一張是一個成年男人的側影,穿一身黑色,還帶着一頂深色的棒球帽,站在一家破敗的電子維修小店裏,而他對面就站着那個穿灰色背心的少年。

那個側影并不清楚,只是照片裏的人宋密秋太熟悉,他一眼就看出來那是韓行。

十分鐘後他還是坐在陽臺上,手邊那杯牛奶一滴沒少,電話準時響起,依然是等宋密秋敲了兩下手機屏幕後那邊才傳出聲音。

“看到了?”

“我認識這個人。”

對面沒說話。一向是這樣的,只有他抛出問句或指令的時候那邊才會有回答。

“我發他的詳細資料給你,想辦法把這個事情抖出去,讓躺醫院裏的那個人知道,是他在調查這件事。”

“好,把資料放快遞櫃,密碼設置五個零,我會去取。”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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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立刻被挂掉了。

宋密秋額頭出了薄薄一層汗,幾绺頭發粘在那裏,他擡手把牛奶拿到嘴邊一飲而盡。

前陣子知道有人和自己一樣在調查眉豆受害的真正幕後黑手的時候,他就有預感那人是韓行,因此這會兒他并不意外,甚至覺得慶幸。

有了他,自己就可以從此事脫身了。

睡得晚,但早上宋密秋還是早早起床就去了公司,在地下車庫碰到剛剛從車上下來的眉豆。她一邊打哈欠一邊在包裏翻翻找找,含糊和宋密秋打了個招呼:“早安,宋總。”

“找什麽呢?”他本來不困,看到她打哈欠卻忍不住也打了一個,眼前忽然就迷離起來,他用力眨兩下眼睛,把眼淚憋回去。

眉豆低着頭依然翻找:“手機。”

他敲了一下她的腦袋,從她的手上抽出手機丢進她的包裏:“這不是在手上麽?”

“诶?”她揉了一下眼皮,發出一聲讪笑,“沒睡醒。”

兩人一起搭電梯上樓,剛進公司就碰見韓行往外走。

“宋總。”他匆匆朝宋密秋點了點頭。

眉豆躲在宋密秋身後,不敢看韓行。他兩天前的告白實實在在讓她心裏沒了主意,不知道今後兩人要如何相處,怕他因為尴尬把自己從市場部踢走,也怕他因為丢了面子給自己使絆子,雖然她和韓行認識這麽久,她很不願意把他想成那樣一個睚眦必報的小人。

宋密秋問韓行去做什麽,他說一支廣告有兩版方案定不下來,叫他去定奪。宋密秋看向眉豆:“你的小組負責的産品,你不去?”

她心虛地縮了縮脖子:“我這不是剛剛進公司大門,還沒看公司郵件呢。”

韓行看看眉豆,手機停不下來地響,他邊查閱信息邊說:“那走吧。”

電梯裏誰也沒說話,眉豆從頭到腳地感到尴尬,他低頭在回複信息,不經意地看她一眼,發笑道:“幹嘛?我都不尴尬,你有什麽好尴尬的?”

她嘴硬,眼睛瞪得老大:“我沒有尴尬,我哪裏尴尬了?你哪裏看出來我尴尬了?”

他擡起眼皮瞥她一下,又看回手機:“我哪裏都看出來了。”

眉豆低下頭:“嘁。”

他好笑道:“怕我給你穿小鞋啊?”

“你不會的。”

“嗯,”韓行看向她,“和以前一樣,我們至少還是朋友嘛。”

眉豆看着他,似笑非笑。

他嘲笑她,但是表情是和氣的:“瞧你那小樣兒,這就吓破膽了?”

“你才吓破膽呢,我根本沒當回事。”

“嚯。”

眉豆下班後往濱江去繞了一下,金阿姨的兒子過兩天就要辦婚禮了,買了一刀紅紙和金墨讓她幫忙寫喜字,她拿了紙墨又原路往西開回到沈候父母家,他媽媽盛情邀請眉豆下班去他們家吃飯。醜媳婦總是要見公婆的,她有點緊張,但該去還是得去。開到半路才意識到空着手去吃飯不好,臨時掉頭到超市買了兩箱水果;路上還堵車,不停地耽擱,沈候打了兩通電話來問怎麽回事,眉豆只有不停說“快到了”,等她真的開到的時候,沈候媽媽站在他家院子外,朝着開進來的車道翹首以盼。

她還沒下車就連聲道歉:“不好意思,阿姨,太堵車了,害你們等我。”

“诶呀,沒事的,就怕你路上出事情。”

眉豆打開後備箱,他媽媽看到兩大箱水果,和她客套了兩句,朝屋子裏叫:“沈候!出來!”

“幹嘛?人到了還不進來啊?”他嘴裏叼着一塊紅燒肉,含糊不清地抱怨,但還是聽話地走了出來。

眉豆手裏拿着車鑰匙打轉:“我買了水果。”

他趿拉着拖鞋走過來,一把抱起兩只箱子:“嚯,這麽有分量?”

她鎖了車,和他媽媽一起進了屋子。

以前她也來過一兩次沈候父母家,今天又來,感受還是一樣:浮誇。但她又覺得合情合理,像沈候媽媽這種風格的女人,就是該住在這麽金碧輝煌的房子裏;或者說,像沈候媽媽這種風格的女人,就是會裝修出這麽金碧輝煌的房子。

她洗了手後在餐桌前坐下,沈候爸爸依然缺席,他媽媽歉意地解釋說:“太忙了呀,抽不出身,估計也就你們婚禮那天他能喘口氣。”

眉豆微笑:“沒事,我爸爸也這樣,忙得不着家。”

她給眉豆倒果汁:“我們這一輩人辛苦習慣了,但是沈候不會的,我和他說好的,工作再忙也要拿出時間陪你的。他要是敢不回家,阿姨幫你把他揪回來。”

眉豆轉頭看了眼坐在她左手邊的沈候,又看向坐在自己右手邊的沈候媽媽,微笑道:“好,他要是不回家,我就給阿姨打電話。”

“媽,不要說這些話挑撥離間我們好不好?”沈候往她碗裏夾了一箸紅燒肉,“吃吧,她話太多了,不用理她。”

眉豆語氣無辜地說:“不會啊,我覺得阿姨講話很有意思。”

他媽媽立刻挺直了腰杆:“你看看,只有你嫌棄媽媽。”

他立刻伸出筷子把剛剛夾給眉豆的紅燒肉放進自己嘴巴裏,痛罵她:“叛徒!”

沈候話音剛落,眉豆碗裏就多出一塊他媽媽給夾的肉,她笑:“我這是棄暗投明。”

飯後眉豆和沈候一塊兒離開,他媽媽站在空空的屋子前依依不舍地挽留,眉豆沒辦法地指了指車後排放着的一摞紅紙:“對不起呀,阿姨,今晚任務很重,金阿姨就差拿刀架着我的脖子要我盡快了。”

他媽媽無奈地笑笑:“你金阿姨性子急。”

“那我們先走了。”

“诶,等等,”沈候媽媽轉身進了屋,過了會兒拿着一瓶茅臺酒出來,“拿金墨寫字要兌點兒白酒才幹得快,你拿去吧。”

眉豆吓了一跳,不敢接:“啊?不用,不用。”

沈候笑起來,從媽媽手上接過瓶子:“媽,你也太誇張了。”

“家裏放着也是放着呀。”

他把瓶子塞回媽媽手裏:“我路上給她買瓶二鍋頭就行。”

“咦?你不回家?還是眉豆要去你那兒?”

他笑嘻嘻地攬過眉豆的肩膀:“我去她家坐會兒。”

媽媽酸溜溜地說:“诶喲,你真是好兒子,我說怎麽急着走呢。”

眉豆被弄得特別不好意思,推開他的手臂:“你別來了,在家待着吧。”

“诶呀,我開玩笑的呀,”他媽媽捏了捏眉豆的手,“回去吧,明天也來吃飯?”

“我現在說不準,加班也是常事。”

“不加班就來呀。”

“好,”她抽出手揮了揮,“晚安,阿姨。”

兩人各自開車,前後腳進了地下車庫,一塊兒往電梯走去。

沈候問她:“怎麽樣?我媽真的很喜歡你,你倆很難有婆媳矛盾。”

眉豆笑了一下,卻不覺得樂觀:“但願如此。”

“怎麽,難道我媽挑剔你嗎?”

“诶呀,我不知道,”她低下頭,“沒有肯定是最好嘛。”

兩人坐電梯到一樓,去小區門口的便利店買了一小瓶白酒再回家。

書房裏,沈候坐在桌前幫她把金墨倒進一只寶相紋的青花瓷小碟子裏,眉豆盤腿坐在地上拿着小刀裁紙,把一大張紅紙裁成一個一個鬥方,順便還裁了幾張長條紙,想着寫完喜字再寫兩幅對聯。

兩人交換位置,眉豆站在桌前,拿出一只大筆開始寫字,而沈候就坐在一邊看她寫字,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她聊天。

“你說我們結婚去哪個酒店辦?”

眉豆看一眼字帖,再提筆蘸墨,寫完一個喜字才說話:“都行啊。”

“別都行啊,給點兒建設性的意見。”

“吳山飯店,”她抿嘴一笑,“宋密秋的最愛。”

他不滿地點了點桌子:“咱倆結婚,去他最愛的酒店幹嘛?”

眉豆把寫完的紙放到沈候手裏,讓他晾到旁邊的桌子上,自己取過一張廢紙,翻開一本篆書字帖,先拿黑墨水練習了幾遍,再往紅色的鬥方上用金墨謄寫。

“四季酒店?香格裏拉也行,之前我朋友在那兒結的婚。”

她看着寫完的字,點點頭:“行啊。”

“哪個行啊?”他繞到桌子後面,站在眉豆一旁,“你一點兒不上心。”

“寫字呢,走開。”

“我來寫一個。”

她拿着寫完的鬥方離開桌子,蹲到地上,把紙攤平了晾幹:“你拿黃色的那個紙寫。”

“怎麽,紅紙不給用?”

“人家金阿姨的紙,你別給糟蹋了。”她起身回到桌後。

“小氣鬼,”他執意拿了一張紅紙,“我就用一張,等我們結婚的時候貼。”

眉豆沒辦法地笑了:“你寫,你寫,看你能寫出什麽花來。”

他頗有氣勢地提筆,墨水滴滴答答地掉下來,眉豆叫道:“舔一下呀。”

“啊?”沈候慌了神,“怎麽舔?”

眼看他舌頭都伸出來了,眉豆笑得直不起身,從他手上接過筆,沿着小碟子的邊沿刮幹淨墨水:“反正不是用舌頭舔。”

金阿姨兒子的婚禮在周五,眉豆早早把寫完的喜字交給了媽媽,由她轉交到金阿姨那裏。

據說婚禮前的儀式一大清早就開始了,天剛蒙蒙亮就要祭祖,請先輩保佑婚禮順風順水。十二輛婚車浩浩蕩蕩地從新郎家往新娘家開去,車上挂着一根由根至葉的竹子,尾巴上挂了一顆蘿蔔,寓意有頭有尾。

眉豆下班後回家接上爸爸媽媽一塊兒去酒店,參加晚上的儀式,媽媽叽裏呱啦講了一路兩位新人早上的活動,爸爸忍不住打岔:“你又沒去,說得和你親眼看到了似的。”

“那結婚麽,都是這樣的呀。”

眉豆開車,看着前面,忍不住笑了一下。

媽媽從後排往前湊,拍了一把她的肩膀:“你要聽的呀,到時候你和沈候結婚也是這樣的。”

“真麻煩。”

“那結婚麽,都是麻煩的呀。”

眉豆一家人走進會場的時候人已經到得差不多了,他們坐在紅毯右側。眉豆從小到大參加婚禮都只關心喜糖,一落坐就拆開紅色的紙盒子,從裏面拿了一顆巧克力吃。

媽媽忽然小聲說:“以前覺得你和金阿姨的兒子在一塊兒也好的。”

“诶喲,媽媽,”眉豆很無奈,把手上的金色糖紙碾平整後對折再對折,變成一個小小的方塊,“金阿姨兒子叫什麽,吳緬?”

媽媽點點頭:“對呀,吳緬,你們小時候經常一起玩的。”

“你也說了是小時候呀,”她又問,“新娘子叫什麽?”

“仁葉。”

眉豆了然地點點頭,媽媽卻突然神神秘秘地湊過來:“是外地人,金阿姨氣都要氣死了,但是也沒辦法,女方懷孕了,不結也得結。”

她笑,小聲說:“外地人怎麽啦?你別這樣。”

“他們這裏辦完一場,過兩天還要去女方的家鄉辦一場。”

“難怪金阿姨買這麽大一刀紙,原來是兩場的用量。”

婚禮進行曲響起的時候,服務員剛好開始上硬菜,龍蝦、扇貝、烤鴨,一道一道香氣撲鼻,眉豆吃得不亦樂乎,偶爾瞥一眼舞臺上新郎和新娘進行到了哪一步。

上龍蝦的時候新娘的爸爸牽着新娘的手走上紅毯,上扇貝的時候新郎在朗讀誓詞,上烤鴨的時候新郎和新娘在交換戒指。

眉豆忽然停下筷子,看着舞臺上夢幻的淡紫色燈光下,新娘子穿着白色婚紗,金阿姨的兒子穿着黑西服,左手拖着對方的左手,右手捏着一枚鑽戒緩緩推進她的指尖。眉豆四周看了看,大家都在埋頭苦吃,而舞臺上的一切,不過是一場下飯的電影。她想到過段時間自己也要為一大群人演這麽一出戲碼,她覺得好別扭。

明明那天在沈候家裏她戴上戒指的時候深感幸福,可是一想到未來會有一群觀衆坐在底下,看戲似的看他再給自己戴一遍戒指,她就覺得好做作;想到自己要穿着婚紗展示給這麽一大群或熟或不熟的人看,她覺得好不自在。

她放下筷子,撓了撓胳膊。

媽媽給她夾了一箸青菜:“不要光吃肉,菜多吃一點對身體好。”

然而眉豆的目光越過媽媽,落在其另一側的爸爸身上,他正目不轉睛地盯着舞臺看,一束光繞着整個宴會廳轉,打到爸爸身上時,眉豆看到他眼眶裏一滴晶瑩的淚水滑下來。他匆匆擡手擦去。

媽媽看到眉豆盯着爸爸一動不動,好奇地往他那兒傾身,看到丈夫熱淚盈眶的樣子,她的心一陣發酸,但是笑着拍了拍他:“诶喲,你別觸景生情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今天嫁的是你女兒呢。”

爸爸沒動,微微垂眼。

媽媽和眉豆耳語道:“他這兩天睡也睡不好,一說到你結婚就要哭。你金阿姨拿給我幾本婚紗照的畫冊,你爸爸一看到結婚有關的東西就想到你,眼眶立馬就紅了。”

眉豆聽完,眼眶也立馬就紅了,勉強地笑了笑,很快把頭扭到另一邊,飛快地拿尾指蹭掉眼角的一片濡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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