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
第 21 章
去登記的前一天晚上吹的風把沈候和眉豆都吹感冒了,一邊流鼻涕一邊在民政局簽字,拿到紅簿子回家後往餐桌上一扔就躺床上呼呼大睡。最後還是媽媽過來眉豆這裏送水果,看到餐桌上那本結婚證發出一聲尖叫才把她吵醒,迷迷蒙蒙從房間走出來,猛地打了個噴嚏,鼻涕直流,她一邊擦鼻子一邊解釋了登記的事情。
木已成舟,媽媽并沒有說什麽。眉豆等感冒好了後搬去了沈候那裏,并沒有徹底把家裏搬空,依然保留不少東西,維持着随時回來都可以住的狀态。
其實眉豆搬去沈候家的第一天兩個人就發生了口角,起因是沈候家的車庫只能停兩輛車,他自己剛好就有兩輛車,眉豆以前來只是暫時停車,停外面的車道她并不介意,可是想到未來都要停在外面她就不那麽樂意了;沈候對自己汽車寶貝得不行,也不肯停外面,兩人争執了幾句,最後沈候把不常開的那輛車開回了父母家放着,他倆才算消停。
沈候的房子并沒有太多他的個人風格,買入、裝修的時候他都在外地上大學,媽媽給一切都安排妥當後他就住進來了,因此在整體的美式風格下,只有幾個角落能看出一些“沈候”風格,比如樓上的一個小客房被他改成了游戲室,撤掉床和櫃子,在房間裏放了一臺五十七英寸的曲面顯示器,桌上還安了一個方向盤,地上裝着踏板,方便他玩賽車游戲;還有他卧室外的起居室裏,美式的楓木家具中間擺了一件格格不入的八曲木雕玉屏風,黑色的漆木與中間鑲嵌的碧色翠玉相得益彰,只是那麽一件好東西落在這樣的環境裏,難免看着覺得失諧,但是沈候毫不在乎,他的風格就是所有他要的東西都要放在一起,也不管它們彼此之間多判若水火。
和沈候住在一起,生活上并沒有什麽讓眉豆特別不适應的地方,還是像以前那樣,想自己煮飯就自己煮飯吃,不想燒的時候要麽回父母那裏,要麽外面吃一頓,偶爾需要去沈候爸媽那裏點個卯。以前眉豆在家裏是自己打掃衛生的,她畢竟住公寓,房子不大,但是沈候住的這地兒令她即使偶爾提起一點收拾的興趣也很快就望而卻步了,最多拿吸塵器沿着一樓和二樓走一圈就算打掃過了,等着沈候父母家的保姆阿姨每周末過來做一次衛生。
有時候眉豆下了班還是習慣性地往自己家開,快到了才反應過來,索性将錯就錯,回家看一圈,給她留在家裏的那盆天堂鳥澆點兒水。沈候說把這盆植物搬過去,她當時怎麽也不肯:“搬了會水土不服的。”
沈候好笑:“我家到你家開車二十分鐘,說得好像我家住在西伯利亞似的。”
她也說不清楚當時怎麽就不願意把天堂鳥搬過去,可能就是想給自己的小窩留個念想,想回來的時候給自己一個理由回來待會兒。
澆完水她在沙發上坐了會兒就起身離開了。站在電梯裏,她盯着自己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
這樣就是結婚了。
第三季度眉豆負責的酸奶市場表現很穩定,她上班也沒那麽大壓力,輕輕松松地走進韓行的辦公室,迎面又看到窗臺上那盆已經枯死很久的文竹還在那裏放着。
她在韓行對面坐下:“你那文竹,都死成這樣了還舍不得丢呢?”
他扭頭往窗臺上瞄了一眼:“那天胡嬌進來,還說這文竹養成金色真好看呢。”
眉豆大笑:“這拍馬屁的功夫,比我都厲害。”
“哪是拍馬屁,我看她是根本就不知道文竹是死了才會成這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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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手裏的一捧表格遞過去請韓行過目,他接過放到一旁,指了指手邊對得快到他肩膀高的厚厚一摞文件:“可等着吧。”
“我又不急。”
看她悠閑地坐在這裏,韓行一邊看表格一邊問:“沒事兒幹了?”
眉豆怕他再給自己安排活兒,提醒道:“再半小時就下班了。”
他看出她的小心思,笑了一下:“這幾天蠻冷的,我家那邊都下雪了。”
眉豆忍不住縮了縮肩膀,上一次初雪那天的遭遇她想起來依然心有餘悸:“我現在聽到下雪只覺得毛骨悚然。”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了?”
“是又怎樣?”她起身往外走,“我現在聽到下雪就覺得有壞事要發生。”
事實證明,瑞雪兆豐年之類的都是假的,一下雪真的就有壞事要發生。
下班前三分鐘,眉豆已經收好了東西,正輕手輕腳地穿上外套,此時電腦上跳出一封郵件,她手剛伸進袖子裏,又往前探了探去點鼠标,趁着郵件還在加載的時候穿好了外套,低頭整理了兩下領子,視線再回到電腦屏幕的時候,她幾乎被郵件裏巨大的一行标題震驚地無法動彈,仔細讀完正文,她呆坐在桌前一動不動,連呼吸都快忘記,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的心跳快得不可思議。
周圍同事的竊竊私語逐漸大聲,她扭頭看了一眼韓行的辦公室,又看了看自己所處的這一整片辦公區,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韓行的辦公室上。
眉豆檀口微張,再次逐字逐句通讀了一遍那封郵件。
标題是:羊角食品市場總監韓行私售公司産品牟利。
正文詳細舉證了他的所作所為,并且指出配合他這一行為的人是銷售部員工文心。
她感到吃驚,但是要說她不敢相信韓行會做這種事卻也不切實,她相信韓行敢做、能做,也會去做,她不知道自己有什麽可感到難以置信的,從第一天跟着韓行做事的時候她就知道他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她早就知道他對金錢的渴求,他挂在嘴上的一句話不就是“沒有什麽不能做的,給錢我什麽都能做”麽?
可是他居然真的這麽做了,他真的踐行了自己的信條,眉豆突然覺得很難過。
叽叽喳喳的辦公區內一瞬間靜下來,她扭頭一看,韓行辦公室的門被打開,他從裏面走出來,目不斜視地往門口走去。眉豆緊緊盯着他,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最後一個轉角,耳邊短暫的一陣安靜又被各種各樣的聲音淹沒。所有人都在說話,但是沒有一個人來和眉豆說話,韓行和她打斷骨頭連着筋,那些聽不清楚的竊竊私語裏一定有一句是:韓行都有問題,眉豆怎麽可能會是清白的?
而這些視線失去了韓行這個落點,紛紛往眉豆這裏瞟過來。她被盯得渾身起了雞皮疙瘩,不知道是該現在起身,還是等其他人都走光了再離開。
辦公室裏開着暖氣,她被厚重的外套捂出了一層薄汗。
腦袋越壓越低,她恨不能整張臉埋進顯示器裏。
“眉豆,走嗎?”
不知道什麽時候周圍靜下來了,她擡起頭,宋密秋站在她桌前,大量的目光聚焦在這個角落,她看向宋密秋,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來。
“走吧。”他伸手拿上她放在桌角的皮包,拉着她的手腕往外走。
地下車庫裏,宋密秋把車窗開了一條小縫,車裏開着暖氣,很幹,眉豆覺得嗓子幹澀得要命,唾液都咽不下去。
她剛要開口,宋密秋把頭轉開了:“我不知道,眉豆,所有人都是同時收到的郵件。法務、財務、倉庫、銷售部的人都已經留下來加班了,我需要一點時間來查。”
“如果是真的呢?”她這麽問,不只是因為那封郵件言之鑿鑿,還有韓行的反應,他沒有往日那副一切盡在掌握中的從容,他離開了。
“內部審計。”
眉豆看着他,他卻不忍看到她的眼神。
宋密秋輕輕地嘆氣:“審計結果會移交司法部門。”
“他會坐牢?”她的聲音因為忍着哭腔而顫抖。
“我不知道,”他終于轉頭看向眉豆,“我真的不知道。”
車裏很靜,其實一直很靜,哪怕他們在說話,靜到宋密秋清楚聽見她的一滴淚砸在手機上。
“我送你回家。”
他扣上安全帶,踩下油門把車開出去。兩人一路無言,在沈候的房子門前,車門還未解鎖,眉豆按下安全帶的按鈕,那帶子飛快地縮回去,在她的頸下輕輕劃過。
宋密秋忽然叫她:“眉豆。”
“嗯?”
“你,”他咬了一下腮幫子,艱難地開口,“有沒有和他一起……”
最後對這句話起決定性作用的幾個字他卻沒有說出口。
眉豆聽懂了,并沒有表現出不快,她淡淡地否認,推了兩下車門沒開成,轉頭看向宋密秋,他才如夢初醒地按下手邊的解鎖鈕。
“謝謝你送我,路上小心。”
直到眉豆進了屋,宋密秋還是坐在車裏沒動。
他并不想問最後那句話,他絕對地相信眉豆沒有,他知道她一定是寧可直接塞一筆錢給韓行,也不可能和他一起鑽這種空子,更何況他們認識這麽久,她是什麽樣的人,會做什麽樣的事,他心裏有數。可是他還是問了,還是讓她看出了他的不信任。
宋密秋悶悶地發出一聲長嘆,他又有什麽辦法呢?他要負責這一整個爛攤子,要管理這一整個公司,他又能怎麽用信任和喜歡來蒙蔽哪怕是百分之一的可能性呢?
沈候媽媽今天過來了,眉豆進屋的時候,她和沈候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放的是越劇《桃花扇》。
眉豆換了鞋,遠遠打了聲招呼就要上樓,他媽媽眼疾手快叫住她,敏銳地看出了她臉上的愁容,問道:“怎麽啦,哭過了?”
沈候扭頭看了過去,盤起的雙腿利索地放下,朝眉豆走過去,擡手摸了一下啊她腫起的眼皮:“真哭了?”
她勉強地笑了一下:“沒有,沒事。”
客廳裏的三人忽然陷入了一陣微妙的沉默,只有電視機裏演員還在咿咿呀呀地唱着,戲已演到最後一出,蘇昆生舊地重游。
“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這唱詞讓眉豆再也控制不住,撲進沈候胸口哇哇大哭。
他扭頭看了眼媽媽,又轉回來,下巴輕輕擱在她的腦袋頂上,手掌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後背。
沈候任她哭了好一會兒,淚水滲進胸前的那一塊衣料,涼涼地貼在他的胸膛。最後他讓媽媽先回去了,也沒有再問眉豆什麽,讓她先上去洗澡,他在樓下熱了一點晚上的飯菜,眉豆換好睡衣下來吃飯,他就坐在旁邊,安靜地又陪着吃了一點,什麽也沒問。等到他洗了澡要上床,眉豆從另一邊骨碌一下滾過來,他還沒躺下,腰就被她牢牢抱住。
他低頭,聽到眉豆說:“怎麽辦?韓行可能會坐牢。”
“什麽?”
沈候靜靜聽眉豆講完故事的來龍去脈,很錯愕。他雖然以前對韓行稍懷妒忌,可是終究沒有什麽大是大非的過節;聽到韓行的經歷,覺得他無非是一個想要出人頭地、但稍稍有點操之過急的人。他看着眉豆整晚都愁眉不展的面孔,竟然也對韓行感到了一點惋惜。
眉豆說:“他都買房子了,他奮鬥這麽多年就為了把爸爸媽媽接過來,結果現在出了這樣的事。”
他揉開她緊蹙的眉頭,安慰道:“別擔心,不是還要查嘛,宋密秋會給他一個公正的裁決的,放心吧。”
她的眼眶霎一下紅了:“就怕那個公正的裁決才是最壞的結果。”
沈候躺下來,讓她枕着自己的肩膀:“別想了,那也是他應得的。”
“韓行不是貪錢,他只是想把父母接過來。”
沈候輕輕拍着她的背,沒有說話。
眉豆一晚上哭得有點累神,聲音漸漸小下去:“韓行當上市場總監那年的春節,他把父母接來這裏過年,過完節他沒辦法送他們回去,就買了頭等艙的機票給他們,我和他一塊兒去機場送他父母進安檢。我們就站在玻璃隔板外面,看着他爸爸媽媽安檢完往候機廳走,可是他門不知道頭等艙有專門的候機室,就跟着人流亂晃,韓行透過玻璃板之間的縫隙朝裏面喊,可是哪裏會聽得見。我轉頭看他,他眼眶紅了,眼下有一道淚痕。”
他依然不語,抱着她的手臂緊了緊。
“他只哭過那一次,我再沒見過他掉眼淚。韓行以前說他這種人有命死,沒命哭,其實是他的眼淚只為父母而流。你說他有什麽錯呢?他就是想讓家裏人過得好點兒。”
眉豆靜了一會兒,沈候低頭看她,以為她睡着了,她又冒出一句:“功名半紙,風雪千山。”
直到臂彎裏的人呼吸平穩,閉着眼睛一動不動後,沈候輕輕把手臂從她的頸間抽出來,下了樓,在廚房裏給宋密秋去了個電話。
“加班呢?”他笑了一下。
電話那頭的聲音很疲憊:“眉豆呢?”
“她睡了。”
“她告訴你了?”
“嗯,”他透過廚房的窗戶看見院子裏的草坪被勁風吹成平平一片,“聽上去,這個韓行也有他的苦衷。”
宋密秋冷哼一聲:“呵,他有苦衷?我只知道他害死我了,這樁事情鬧出來,上市是徹底不用想了。”
沈候寬慰他幾句,又問:“他真的要坐牢?”
“他造成的公司損失,數額很大。”宋密秋報給沈候一個大概的數字。
他小聲驚嘆:“天吶,就是倒賣酸奶這破玩意兒他賺了那麽多?銷售總監也讓他當算了。”
“這麽賣又沒有成本的,他背靠公司開拓的銷售渠道,賣的還是公司的産品,賺的都是純利潤。”
“他倒也是個人才。”
“不說了,法務過來了。”
挂了電話,沈候回到卧室,眉豆已經翻了個身,腿蜷縮在胸前,整個人陷在被子裏,這樣看過去只是小小一顆。
不知為何,他很想要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