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章
第 24 章
韓行回家鄉之前見了眉豆一面。
他說要去兩人第一次一起吃飯的那家撈王,眉豆不肯,弄得像兩人要生離死別了似的,她說:“你怎麽不說去我們初識的那間酒吧呢?”
他笑:“一大清早的,誰去酒吧呀?”
兩人又争辯了兩句,眉豆說:“算了,我帶你去西溪那塊兒吧,有個喝茶的地兒,我偷了沈候的會員卡出來。”
“我可不敢再沾他的光了,”韓行低頭,“這事兒都沒謝謝他。”
“別想了,都過去了。”
坐在窗邊,灰黃的山群綿延不絕,他特別正式地向眉豆說了一聲謝謝,但她并沒有搭腔,而是捧着玻璃杯,讓綿綿的熱氣濡濕了面頰。
韓行接着說:“我租的房子要退掉了,這幾天收拾東西,好多沒拆開過小玩意兒,到時候給你拿去。”
“我才不要,”頓了頓,她又改口說,“我替你收着,等你回來,你再拿了去。”
眉豆又問:“其他家具呢,賣掉了?還是丢掉了?”
“還放着呢,打算留給房東了。”
“別呀,你以後回來用得上的,你放我爸媽家吧,車庫裏一大塊地方空着,正好留給你。”
韓行輕聲說:“不一定回來了。”
眉豆不說話了。
他笑了笑:“回西北挺好,風吹草低見牛羊。到時候給你寄牛肉幹。”
Advertisement
“我才不要,”她倔強地看着他,“等你回來,你親自拿給我。”
他不多在這個問題上糾纏,轉而說起工作:“我聽說,上面不打算外聘一個市場總監,可能會從你們之中提拔一個。”
“論資排輩算起來,怎麽也輪不着我。”
“升職不是靠資歷熬出來的,做一兩件事情出來,上面看到,自然就會給你升。”
眉豆白他一眼:“我差點就做出一件事情來了,還不是被你攪和了?”
知道她能這麽沖自己說話一定是心裏沒留下疙瘩,他就樂出了聲,連連道歉:“這事兒真是我做得不地道,我下回遇上好項目,一定偷偷留給你。”
眉豆臉上笑眯眯的。她該怪他的,但奇就奇在,她一點兒都沒辦法怪他,他做什麽她都願意去理解,面對韓行,她發不了一點兒脾氣。更令她納罕的是,能讓她一點就着的人,竟然是沈候。這真是最莫名其妙的,她和沈候都是和顏悅色的人,對所有人都能好脾氣、耐性子,唯獨面對彼此的時候,什麽情緒都成倍地出現,笑起來最開懷,惱起來也是最怒發沖冠。
下午眉豆把韓行送回家,他把車賣了,交了定金的新房也退了,他一磚一瓦搭建的一切,一夕之間都成了敗井頹垣,她想幫他卻也只能到這兒了。
“你買好機票通知我,我送你去機場。”她透過車窗朝韓行喊。
“回去吧。”他朝她搖了搖手。
眉豆到家的時候沈候也剛回來,她跟在他的車屁股後面,等他三兩下把車倒進車庫,她再磨磨蹭蹭地把車開進去。他們的習慣很不一樣,沈候願意停車的時候花點時間,把車頭朝外,這樣出去的時候方便,但是眉豆和他正相反,她永遠是車子正着開進去了事,要開出去了再慢慢倒。
今天她不知道怎麽的,看沈候倒好車,她也往前多開了幾米,把車倒進車庫去。
“稀罕呀,居然是車頭朝外。”沈候坐在車裏,并沒有下去,而是搖下車窗朝她喊。
眉豆笑了笑,開門下車。
沈候下車跟上她:“晚上去我爸媽家,我爸今天在。”
她換鞋,那雙做作的皮拖鞋被她束之高閣了,從家裏拿了一雙她常穿的毛拖鞋過來:“我不去,我要回我爸媽家,我爸今天也在。”
“你爸哪天不在呀?”他彎腰把兩人換下的鞋擱到架子上,“我都答應我媽了。”
“我也答應我爸了。”
他倆對視一眼,沈候笑着說:“決鬥吧!”
其實就是剪刀石頭布,誰贏聽誰的,但是兩人煞有介事地相對站定,一手藏在身後如同憋着什麽大動作似的。
“剪刀石頭布!”
眉豆出了剪刀,沈候出了布。
她得意道:“菜鳥。”
沈候拉住她:“三局兩勝。”
“行。”眉豆爽快地答應了。
結果她連着輸了兩把,坐在沙發上耍賴:“不要,我不管,不算。”
他坐過去,緊貼着眉豆:“我爸剛從美國回來,肯定給你帶了禮物。”
她卻覺得好笑:“我又不是三歲小孩了,禮物對我有什麽吸引力?”
“诶呀,我不管,反正你輸了。”沈候站起來,上樓去洗澡換衣服,他早上去打球了,這會兒身上粘粘的很不舒服。
等他收拾完下樓,兩人就出發沈候父母家,特別遠,眉豆把那裏定義為郊區,但是風景的确好,夏天的時候很涼爽,山清水秀,冬天稍微蕭條些,但是下了雪也漂亮,被皚皚白雪覆蓋的歐式房子,遠遠看去像一座城堡。
沈候媽媽來給開門,她小聲又含糊地叫了聲“媽媽”。眉豆一直覺得這事兒特別扭,這才不是她媽媽呢,自己明明有媽媽,人家也有自己的小孩,只是因為她和人家的小孩結了婚,這麽一點沾親帶故的關系,她就要叫別人“媽媽”?眉豆打心底裏接受不了這件事,可是她不敢公然和這些公序良俗唱反調,還是老實地叫人家一聲“媽媽”。
“來了啊,你爸還在休息呢,先別去吵他,等吃飯了再叫他。”
沈候媽媽親自下廚,眉豆去廚房幫她把兩碗涼菜先端出來,沈候待在廚房幫媽媽洗菜。眉豆走到那張餐桌前,看着圓桌中間放着的巨大盆景覺得浮誇,輕輕地發笑。
一輪彎月照在窗上的時候他爸爸才下樓,穿着深色的睡衣,慢慢地走到客廳,眉豆和沈候并肩坐在一起玩消滅星星,他看着沈候,又偏過視線和眉豆四目相對,看到她尴尬地和自己打招呼,他才露出一個微笑:“吃飯吧。”
“诶,好。”眉豆站起來,緊緊拉着沈候的手。
他半個身體藏在她後面,她緊張,他其實比她還緊張。
沈候媽媽把盤子一只一只端出來,數落他爸爸:“你幹嘛呀,人在家裏,擺出這麽一副樣子要吓死誰?”
“這臭小子要是能吓得住就好了。”
沈候媽媽在他旁邊坐下:“幹嘛呀,好不容易回來,一家人吃個飯,你給我态度好一點。”
爸爸喝了一口湯,一眼都不看沈候,話卻是問他的:“你那公司怎麽樣了?”
“還好呀。”他弓着背,伏在桌前,喪眉搭眼地喝湯。
“錢在手裏還沒捂熱,車又一輛買進噢?”
沈候不服氣:“我自己賺的錢,買輛車怎麽了。”
“錢呢,你再繼續這樣花好了,你的小公司反正離倒閉是不遠了。”
他深吸一口氣,不敢接話。
“你有多少流水啊,就能一年換一輛車了?”他爸爸冷哼一聲,“你這樣搞什麽獨立啊?再亂來,就到我這裏上班。”
“我不要。”
“你要自己做,就別問家裏要錢。”
沈候嘟哝道:“你是寧可去做慈善把錢給別人花,也不給你兒子花。”
爸爸放下碗:“再說一遍?”
忽然傳來啪嗒一聲,三人的目光朝眉豆看去,她蹲下去撿筷子,小聲說:“不好意思,筷子掉了。”
“我去給你拿雙新的。”沈候立刻起身往廚房走。
飯一吃完他們就回家了,眉豆在路上戳穿沈候:“你就是算準了今天你爸爸要罵你,才硬拖着我來。”
他吃了癟,楚楚可憐地說:“你看,你來了我還被數落成這樣,你要是不來,我皮都要被扒掉一層。”
她不睬他的賣慘,轉頭看風景。
沈候卻伸過一只手拉住她,笑道:“結婚真好。”
晚上意外地堵車,他們在龍翔橋附近滞留了很久。還在後面的時候他們就看見左邊車道有輛車一直想加塞進來,但是車一輛緊貼着一輛,沒人肯讓,直到他們開到這輛車旁邊,它後排車窗降下來,一個小女孩從裏面探出腦袋,沈候也降下車窗,朝她笑了笑。
小女孩雙手合十,朝沈候請求道:“叔叔,你讓讓我爸爸吧,我尿褲子了,爸爸嫌我臭。”
眉豆看過去,那小女孩綁着兩根細細的小辮子,非常可愛。其實只要年紀小,怎樣都可愛。
沈候逗她:“來叔叔車上吧,叔叔不嫌你臭。”
那車前排的車窗降下來,開車的人笑着朝沈候擡了下手:“謝謝啊。”
眉豆搖了兩下沈候的手臂,覺得好笑:“你真是……怪叔叔。”
他踩下一點點油門:“我媽後來把我叫去廚房,還問我呢,什麽時候生小孩。”
“诶喲……”她郁悶地往後一倒。
“宋密秋那天和我說,他每次聽我媽問我們什麽時候生小孩,都覺得像是在問我們上床有沒有用安全套。”
眉豆驚異地看過去:“宋密秋還會說這種話呢?”
沈候看着她笑了下:“怎麽啦,難道你以為他是什麽正經人?”
“我當然以為他很一本正經啊。”
“嘁,”他哼了聲,轉而說道,“宋密秋好像真的談女朋友了。”
眉豆眼睛亮了一下:“啊?是你上次說的那個?”
“嗯,”沈候點頭,“早上打球的時候他和我說的,昨天還是前天來着,他們正式約會了一下。”
眉豆莞爾,替他高興:“哪天把他約出來,我們三個好久沒湊一塊兒了。”
“我哪回見他不叫你啊?是你每次都說他現在是你老板了,你不敢和他一起吃飯。”
她想了想也确實是這樣:“诶呀!”
沈候笑了,她說不過別人的時候就會在那兒“诶呀”個沒完,他投降:“好,好。”
晚上眉豆寫了會兒字。韓行出事以來她一直靜不下心,內在的躁全從筆尖流露;那幾天又和沈候鬧別扭,她晚上就把自己關在書房寫字,怎麽寫怎麽難看,字一難看她就更心急,于是越寫越難看,卻不願意停筆,直到聽見房外沈候回屋的動靜,她就拿着筆硯去樓下洗,洗完再回到卧室,他大概就已經躺下了,給眉豆留着她那頭的一盞夜燈。
這會兒什麽煩心事都煙消雲散,她簡直下筆如有神,寫完一張趙孟頫的《真草千字文》,橫看豎看都覺得滿意,舒爽地下樓去洗筆。
沈候在樓下客廳看電影,很老的片子,成龍演的《寶貝計劃》,她下樓的時候電影已經放到尾聲。他看得入神,眉豆倒了一杯牛奶給他,說:“我去洗澡了。”
他點點頭。
等眉豆在浴室從頭發絲到腳指甲蓋全折騰完,他早就看完電影,并在另一個房間的浴室洗完澡,躺在床上看書,床頭櫃上放着眉豆剛給他倒的那杯牛奶,還剩個底,他仰頭一飲而盡,從床上起來往浴室走,說:“你真慢呀,我還沒刷牙呢。”
眉豆趴在床上翻了翻他正在讀的那本書,居然是《史記》,章節标題是《越王勾踐世家》,她沒想到沈候會看這書,饒有興趣地翻了翻。
他關掉浴室燈走出來,并排和眉豆趴在床上,她合上書,眼睛眨巴眨巴看着沈候:“想不想去看一眼我今天寫的《真草千字文》?怎麽會寫得那麽好?比上學的時候寫得都好。”
他笑,懶得走動,掀開被子鑽進去:“王婆賣瓜,自賣自誇。”
眉豆撲過去咬他:“你才是王婆!”
沈候擒住她的兩只手腕,把她拉近了,緊緊盯着她的眼睛問:“眉豆,你想不想生小孩?”
她也盯着他,卻覺得肋骨那兒被他的胳膊硌得難受,她躲了躲,從另一邊掀開被子,和他并排躺着,感覺到他側身靠過來,眉豆一動不敢動。
他的呼吸撲在她的耳朵上:“你想嗎?”
被子蓋住了她半張臉,她緩緩轉頭看向沈候,他那雙大眼睛,睫毛那麽濃,她忍不住擡手摸了摸。
他不動也不響,靜靜等待她的回答。
眉豆看着他,心裏升起一股不安。她不想,她不想,她不想。但是她沒說,而是反問道:“你想嗎?”
沈候忽然露出一抹很漂亮的笑,那雙該長在女人臉上的剪水秋瞳注視着眉豆:“我想啊。”
“為什麽?”
他伸過手臂抱住她,把她的腦袋按在自己胸口:“我不知道,就是突然覺得,和你有個小孩也很好。”
沈候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怎麽忽然會想要個小孩,其實他只是一個想一出是一出的人,聽風就是雨,就像他和眉豆求婚,是宋密秋提了一嘴送戒指會讓別人以為是求婚,他聽到求婚就覺得求婚也行;小孩也是,媽媽總說生小孩的事,他聽得多了就覺得也行,生個小孩也行,有什麽不行的?
眉豆悶悶地在他胸前呼吸,吸進滿腔他的氣味,呼出來的也只有他的氣味,混合着沐浴液,還有一點點牙膏薄荷的味道,她就在他的味道裏,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不要,不要,不要。
盡管她在心裏不斷重複,可是她開不了口。
她要不起一個不能後悔的東西,小孩是什麽?是哪怕有一天他要毀滅你,你都得照顧他的一個東西。更何況那不是一個“東西”,而是一條生命。
她要不起,也不想要。
可是那兩個拒絕的字眼仿佛有千斤重,她怎麽也開不了口,就像她開不了口說自己不想管婆婆叫媽媽。
沈候擡起她的腦袋,重重在她的嘴唇上落下纏綿的一吻:“我覺得,我們在一起養一個小孩,會很好,真的會很好。”
“真的?”
“真的。”
“那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