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章
第 27 章
眉豆實在很少搭紅眼航班,淩晨飛機降落的時候,她困得簡直睜不開眼睛。
她雖恨恨地想起黃啓仁,卻再不以貌取人地講他陰險狡詐,而是發信息給沈候,抱怨這人實在太鐵面無私,她申請下午早點下班回家收拾一點洗漱用品,這樣就能趕上一個正常時段的航班,他非不讓,說她要是敢提前下班就扣全勤。
沈候特意沒睡,在等她降落後報平安,他說:“你就該叫我幫你收拾行李,這樣你一下班,我就直接把你送機場去。”
她卻頓感一陣心虛。避孕藥還藏在衣帽間呢,怎麽敢讓他幫忙整理?
饒是淩晨三點才入住酒店,眉豆還是洗完澡才肯上床睡覺,吹幹頭發已經快四點,七點半鬧鐘又催命似的狂響,她蓬頭垢面地從床上爬起來,趿拉着拖鞋到浴室刷牙洗臉,一照鏡子,黑眼圈都快掉到法令紋上了。
養牛族的牧場離市中心很遠,眉豆坐車過去,抵達的時候已經是中午。
陽光明媚,三月底的南方除了早晚有些涼,其他時間已經算是很溫暖了,但華北還是冷,幸虧她在箱子裏塞了一件可以壓縮成一手臂大小的羽絨衣。她背着雙肩包往牧場裏走,門口警衛攔住她,問她找誰。
眉豆面不改色心不跳:“你們李總,李晤。”
“請稍等,我需要打個電話确認。請問您貴姓?”
“免貴姓眉。”她心裏這才打起了鼓。
警衛舉着聽筒好久都沒有說話,他按掉電話,似是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陳秘書不接。”
眉豆和他套近乎:“大哥,我看着哪像壞人啊?我真是和你們李總約好的。”
這時一輛黑車往牧場開過來,警衛從崗哨裏走出來,繞到駕駛座那側去查看證件。眉豆的視線跟着他一塊兒落到了那輛車的玻璃上,她這邊看到的是副駕,隐隐綽綽能看見一顆腦袋,短頭發的男人的腦袋。
車窗降下來,一切都越看越熟悉,額頭上細碎的黑發,黑白分明的雙眼,還有嘴唇下面一道淺淺的傷疤。
她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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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行卻笑笑的:“來考察啊,間諜小姐?”
她依然愣在原地,一個個名字在心中串聯起來,養牛族,李晤……韓行。
“上車吧,我帶你進去。”
司機把他們在綜合樓前放下,眉豆和韓行并肩站在陽光下,仲春的冷風吹在臉頰,她綁着馬尾辮,劉海被斜吹到鬓邊。
“你什麽時候開始在這裏上班的?”
“過完年,就來這兒了。”
眉豆笑自己的蠢:“我怎麽就沒想到呢?李總有了落腳的地兒,肯定會把你拉過去。”
韓行拍了拍她的肩,溫和地說:“走吧,這地兒挺好,帶你轉轉。”
眉豆跟上他的步伐:“知道我是間諜,還敢帶我看?”
他一笑:“準備策反你嘛。”
兩人在園區內轉了一圈,天氣剛剛轉暖,草地上只有偶爾一兩株綠草。韓行帶她走進牛圈,工作人員正在給牛做藥浴。
“韓行——”
他撇了撇嘴:“诶喲,真是和我對着幹了,說話這口氣。”
眉豆笑了一下:“我如果問你,你會老實回答嗎?”
他狡猾地說:“你先問,我看情況。”
“你們噱頭搞那麽大,其實是貼牌的吧?”
韓行笑而不語。
眉豆指了指那些奶牛:“還搞什麽認養?來一趟就全露餡兒了。這兒才幾頭牛啊?你們的高級會員數量都超十萬了。”
“我們又不是只有這一個牧場。”
“你們就算有十個牧場,也絕對沒有十萬頭娟姍牛。”
他又沉默了。
“牛奶市場都多少年沒有新品牌出來了,難道是他們都不想嗎?是不能呀。你想和我們打擂臺,我看懸。”
“我要是說沒問題呢?”他望向遠方,“是啊,多少年沒有新品牌出來了,也該有了。”
“你們光是宣傳做得好,産品跟不上沒用的。”
眉豆從口袋裏摸出手機,他眼疾手快地把她的手機搶過來,裝進自己的口袋:“不準拍。”
“反正我都看到了。”說完,她聽見肚子發出咕咕兩聲,擡頭看向韓行,似笑非笑。
“去吃飯吧。”
他們在牧場的員工餐廳簡單吃了一點,眉豆是真的餓了,一碗酸辣土豆絲就米飯吃得一幹二淨。
中午吃了一肚子碳水,她掩嘴打了個哈欠:“好困。”
“不是還要試探敵情的麽?”
她不屑地搖了搖頭:“呵,你們幾斤幾兩我心裏門兒清。”
韓行攤了攤手:“那又怎麽樣呢?最最不濟,也就是賺了這一票走人,可是如果我們成功了,這就是開天辟地的一步啊。”
“開天辟地……”她低頭笑了一下,再擡頭看向他的時候,神情嚴肅,“你們營銷做得太過了,生産鏈跟不上的。”
“我們現在把名聲打響,等到下一輪融資就有錢了,那……這些都不是問題。”
“什麽意思,想讓我放你一馬?”眉豆面露難色,“我自身難保好不好?黃啓仁和我約定,只要我能搶回娟姍奶的市場,他就恢複我之前的職位。”
韓行看着她,穿着一件醜醜的黑色羽絨衣,卡其色的背包立在椅子一側,劉海長長了,遮住一小段眼睛,襯得眼下的淚溝格外顯眼。
“你來我們這兒吧。”
眉豆噗嗤笑出來:“真的要策反我呀?”
他神色自若:“真的。”
眉豆反而有點不自然地低頭喝了口湯。
“你來吧,我想你來。”
這一幕,讓她想起最初的最初,他也是這樣邀請她去和他一起工作,在嘉裏中心的BSK,那時候韓行身邊還有一群美女環繞。眉豆忽然笑了,怎麽有人泡妞的時候問人家“如果現在你的客戶向你訂購一件你并沒有的商品,你會怎麽做”這種問題?
韓行被她的笑弄得不安,一個只會敲門的男人,終于主動推開門一次,又一次,他必須聽到他想聽的回答。他都沒意識到自己語氣裏的嗔怨:“要麽來,要麽不來,笑是什麽意思?”
眉豆笑得更厲害了:“最開始的時候,你怎麽就看出我有做營銷的天份了?難道那個問題我回答得很好嗎?”
韓行嗤笑:“嘁,你那回答有什麽好?”
“那你為什麽……”
“不是你答的好,是你回答的時候的狀态,讓我覺得你合适,”他看了眼窗外一望無垠的牧場,“就像之前一個做脫口秀的人說,喜劇不是一個人說了一句好笑的話,是一個好笑的人說了一句話。”
眉豆若有所思地看向他剛才看的方向。
他的喉嚨在微微打顫:“你來,好嗎?我手下沒有信任的人,不好做事。我只相信你。”
當晚眉豆就回去了,飛機上她靠着窗戶,頻頻想起韓行最後說的那句話。
“我只相信你。”
言猶在耳,她不是不心動的,他相信她,就像她也相信他一樣,即使她并不看好他們那個剛剛起步的小企業,但是她相信他。
沈候和韓行,南轅北轍的兩個人,抛開那些纏纏繞繞的感情和關系,這兩個人眉豆都很喜歡,區別在于,她喜歡沈候,是喜歡沈候這個人本身,而她喜歡韓行,是喜歡和韓行待在一起時候的自己。
她一直覺得喜歡沈候是很自然的事情,他不管什麽時候,不管發生什麽事情,永遠挂着一副志得意滿的篤定神情,神采奕奕,性格好,不別扭,有話直說,開得起玩笑,頭腦也聰明,就像他挂在嘴上的那樣,她、沈候、宋密秋,三個人裏只有沈候是正兒八經地靠高考考進一個好大學的,這種話換任何一個別人說出口眉豆都會覺得太裝相,可是從沈候嘴裏說出來,她就覺得沒關系。
而韓行,他出身不好,可是他絕對的能力出衆,和韓行待在一起,借着他的東風,眉豆常常獲得一種成就感,不是她每天給花草澆澆水最後長成參天大樹的那種成就感,而是韓行領着她勞心傷神地在辦公室裏熬了一個又一個大夜,最後兩個人頂着熊貓眼去財務那裏領獎金,用很多很多的付出,換來了很大很大的成就。眉豆的人生裏很少有這種感覺,太多東西對她來說都是垂手而得,并不需要她太努力,但奇怪的是,從小到大沒有被人逼迫着做任何事的眉豆,反而很享受被韓行威逼利誘着去做一個又一個項目。
她不禁想,如果韓行在她重新愛上沈候前和自己表白,會怎麽樣?
不會的,沒有如果,如果他那麽做了,那他就不是韓行了。
她知道他的。
周末,下午沈候去提新車,啞光深灰色外表的DB11,黑色內飾,他一個勁兒地說優雅。眉豆在一旁偷偷的發笑,現在光鮮亮麗地在這兒取車的兩個人,誰能想到半個小時前還在蹲在院子裏洗加濕器,用了一個冬天都沒有洗,打開來兩個人都惡心壞了,裏面積累了一層厚厚的黃色水垢,誰都不肯碰,一番僵持後,他們走到小區門口的便利店去買了兩副橡膠手套回來,眉豆說買一副就行,沈候卻看穿她的詭計,堅稱她要是不洗他也不洗,就任加濕器擺在那裏發爛發臭。
沈候興高采烈地駕着新車上街,幾條主路周末就沒有不堵過,車子填街塞巷,他卻好心情地哪怕開龜速也不惱,音響裏放着他喜歡的韓國女團的歌,他小聲跟着哼哼。
他們往吳山飯店開過去,宋密秋撺的飯局,他要介紹他的女朋友給兩人認識。
眉豆把音樂聲音調小了些,問沈候:“你見過嗎?”
他搖頭晃腦的:“他女朋友?沒有。”
“我可能見到過诶,王總的女兒嘛,我應該見過吧?”
等眉豆真正見到王文谷的時候,她猛的想起來,自己不是見過她真人,而是在王總的手機上瞄到過她的臉,王總的手機壁紙就是女兒的照片。身長玉立的一個女孩,黃色短發,畫上挑的長眼線,耳闊上別着一枚銀色的三角形的耳夾,把耳朵的形狀勾勒得像精靈的耳朵;她衣服穿得卻很端莊,一身淺色的套裙,絲襪和白色高跟鞋,怎麽都和她的氣質不搭。眉豆沒想到王總的女兒是這麽有個性的人,不由感到很懷疑,宋密秋怎麽拿得住她?但她又想,自己對宋密秋又了解多少?沒準他正是愛半夜聽搖滾樂的人。
她率先伸手和眉豆打招呼:“你好,我是王文谷,你應該認識我爸爸。”
“是的,和王總因為工作見過幾次。”
沈候也和她握了握手:“沈候,我和宋密秋是朋友。”
宋密秋請大家入座,小聲囑咐服務員上菜。
王文谷看着他倆無名指上亮晶晶的戒指,問道:“你們結婚啦?”
沈候點點頭;“嗯,去年結的。”
“宋密秋,”她扭頭,“你怎麽說來的是你好兄弟和他女朋友呢?”
他擡了擡眉毛:“口誤,口誤,他倆以前一直是談戀愛,嘴上說習慣了,一時半會兒改不過來。”
王文谷笑了笑,又問眉豆:“你們是先登記還是先辦的婚禮?”
“我們沒有辦婚禮,”眉豆笑,“更可恨的是,最開始的時候,他就拿了一個戒指給我,都不說是求婚,而是說‘送你’。”
沈候含笑說起這背後的故事:“我本來是想表白的,宋密秋陪我去買戒指,他說女人看到戒指肯定以為是求婚,我們就賭,要是她以為是求婚,那我就求婚,最後真就求婚了。”
眉豆都不知道這一段故事,她好奇地問:“那要是我沒有以為是求婚,表白的時候你送了戒指,求婚的時候你要送什麽?房子?”
他縮了縮脖子:“送不起。”
大家一陣喧笑。
菜過五味,王文谷問眉豆和沈候結婚的感覺怎麽樣。
沈候指了指手邊的水晶杯子:“就像這杯子似的,很珍貴,要小心捧着。”
宋密秋不由地看了眼沈候,他一天天吊兒郎當的樣子,結了婚後竟也有了珍惜的東西,他在看眉豆,那種眼神,像是在盯着一塊奶油蛋糕。
眉豆卻低下頭,心裏湧上來一陣羞愧。她好像從來沒有把婚姻和珍貴聯系在一起,但她确實也像對待一只水晶杯子似的小心捧着婚姻,只是因為她知道這個東西摔碎了以後,收拾起來很麻煩。
四人在飯店大堂分手,宋密秋和王文谷去停車場,眉豆想去旁邊的茶樓買一點茶葉,硬挽着沈候的胳膊往那個方向走。
“走了啊,”沈候一步三回頭,朝宋密秋叮囑道,“明天早上打球,別忘啦。”
他和王文谷各自開車過來的,飯後也各自回家。
這幾天,夜晚一直看不到月亮。
他慢慢地開車,想到沈候,想到眉豆,想到沈候的新車,想到他倆手指上閃亮的一抹銀色,這些東西像摩天輪似的一圈一圈地轉,把好多事情一點一點地網起來。他心裏一陣不舒服,這種感覺叫嫉妒。他猛地踩了一腳油門,嫉妒什麽?總不能是嫉妒沈候的新車,他倒寧可自己嫉妒的是沈候的新車。
飯桌上王文谷說起自己的衣服,她知道衣服和她不搭,自嘲了兩句不配,眉豆替她解圍說;“哪裏呀,明明是這衣服配不上你。”
他不覺得眉豆是一個善解人意的人,她只是懂得如何說話,愛耍嘴皮子罷了。可他也并不喜歡那些善解人意的女人,比起時時被關心愛護,他更願意被她打趣和調侃。她又總能在不同的場合說出正确的話,曾經他們一同和某位領導吃飯,席間領導說自己的小孩抓周居然抓了一只勺子,以後肯定沒出息,眉豆卻笑着解圍道:“怎麽會?這明明是老天爺賞飯吃呀。”
紅燈,他踩下剎車,一聲嘆息從心底鑽出來,爬到喉嚨裏,怎麽也咽不下去。
眉豆不見得有多好,嬌生慣養的孩子有的毛病她都成倍地有,但他也不見得不知道她的那些不好,她就是不好,他也覺得沒什麽。
妒意和悔意澆灌的藤蔓在他沒有察覺的某天已經爬滿了他的身體,被越來越多的妒意和悔意滋養,勒得他快要喘不過氣。很久以前,他以為如果眉豆這輩子一定要和一個人在一起的話,他寧可這個人是沈候,現在他才發現不是的,他受不了她和任何一個人在一起,他唯一能接受的結局,就是她永生永世都是孤零零一個人。
即使這樣她會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