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章

第 32 章

沈候也不知道自己怎麽當着眉豆父母的面就把這件事說出來了。

就像是一個炮仗發出的巨響,而一開始只是拿星星之火點燃了信子。

只是一個特別微不足道的由頭。

晚飯眉豆媽媽煮了一碗紹三鮮,眉豆就說起了西北有一道菜叫“燒三鮮”,她父母都說西北的菜肯定不如他們這兒的好吃,西北哪有“鮮”的菜呀。眉豆這人一向不計較,哪怕別人說她的好壞她都一笑置之,可是飯桌上她特別較真地講起西北有多好,碧湖、丹霞、雪山,風光旖旎,又列舉了很多西北美食,最後她說:“而且西北的人很有血性,秦文化那一帶的人被叫做‘冷娃’,意思就是寡言少語,但是做起事來很拼命;性格內斂,卻又很淩厲。這難道不酷嗎?”

她叽裏呱啦講了很久,爸爸媽媽一個都沒被說服,她撅着嘴丢下一句:“你們根本不懂。”

沈候全程沒有怎麽說話,沉默地坐在一邊,安靜地吃着飯。

他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變得那麽小心眼,從眉豆提到西北開始,他就覺得不舒服,好像西北兩個字聽着是西北,從身體裏磕磕絆絆到處硌了一圈回到思維裏,就變成了韓行。

她這副辯口利辭的樣子,到底是在為西北正名,還是韓行?

直到眉豆說到她喜歡西北人的個性,沈候徹底壓不住火了。

什麽叫喜歡西北人的個性?直說喜歡韓行得了。

因此在眉豆說完那句“你們根本不懂”後,沈候忍不住冷哼一聲。

眉豆睨他一眼:“你更加不懂。”

這信子就徹底燒起來了。

沈候半眯着眼睛看她:“你昨天晚上找什麽呢?”

眉豆聽見他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卻立刻懂了。她看了眼父母,又祈求似的看向沈候,桌下的手伸到他的手邊,緊緊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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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麽。”

他卻從那個次序裏感到一種更加的不快。先是父母,再是他。他忽然自嘲地笑了出來,要是有韓行,沒準兒父母之後,先是韓行,再是他。

沈候甩開她的手,從褲子口袋裏摸出那個硌了他一整晚的小盒子,八個尖銳的角被一點一點磨地又皺又軟。他把盒子丢在桌上:“幫你找着了。”

樓下寂靜無聲,眉豆站在廚房的水池邊,發着呆,眼睛出神地望着院子裏長得飛快的草地,周末工人剛來理過,現在又長長地冒出了頭。

沈候在樓上,他接到助手的電話,需要他立刻往菲律賓去一趟,他在收拾東西。

茶幾上,手機叮叮咚咚地響起,眉豆回頭看了眼,走出廚房,路過樓梯,忍不住擡頭看了眼樓上。

是媽媽打來電話。

媽媽聲音很輕:“眉豆,休息了嗎?”

“還沒有。”

“爸爸沒事,已經睡下了,你別擔心。”

“那就好,你休息吧,媽媽。”

媽媽應着,提醒她:“做錯了,就去和人家道歉。沈候不是不講道理的人,你這麽做,換誰都要傷心。”

眉豆點着頭,自顧自地點了好幾下,才意識到自己是在打電話,急忙說了聲“好”。

“兩個人相處不容易。”

“知道了,媽媽。”

眉豆只覺得愧疚不已。

她想過很多東窗事發的場景,比如自己剛拿出藥的那刻沈候就闖進來換衣服,或者自己哪天腦筋一抽穿了這件白大衣結果藥盒子掉出來,甚至想過可能是他把過季衣服拿去幹洗的時候從口袋裏翻了出來。

但最後居然是因為沈候想給她一個驚喜。

握着手機,她上樓走到卧室。沈候的銀色行李箱攤開在起居室裏,她往裏走,他在浴室收拾洗漱用品。

“沈候,”眉豆走到他身後,“要我幫你嗎?”

他拉開抽屜找牙刷的充電盒:“沒事。”

“等下我送你去機場吧?”

“不用,小陳來接我。”

她繞到他身前,橫在他和洗手臺之間,雙臂環着他的腰間,仰頭看着他的下巴,他每天早上都刮胡子,但到晚上還是會長出青青一片的胡茬。

“沈候,對不起。”

他沒說話,定定看着鏡子裏兩人相擁而立的畫面。

眉豆把臉頰貼在他的胸前:“對不起。”

沈候低下頭,在她的額頭上吻了一下:“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

她睜了睜眼睛,想了一下他的話,去菲律賓?

“不行……”話音未落,眉豆就沮喪地蹙眉,“對不起,沒辦法,我爸爸這兩天……”

他微笑着,拉開她的手臂,拿起臺面上兩只裝滿的洗漱包。

看着他走開的背影,她也無奈:“這兩天,我真的沒辦法……沈候。”

“沒事。”

沈候不在的幾個星期,眉豆總是右眼皮跳,她有點緊張,不管是“左眼跳財,右眼跳災”,還是“左眼跳福,右眼跳禍”,右眼皮跳總歸是不好。

好在不管是哪裏不好,爸爸的身體沒有不好,醫生說藥的劑量可以減半了。

至于沈候……

眉豆真不想面對這個問題。

她心裏不是沒有不安的,雖然他們以前也吵架,可是他們從來不會有一個問題沒解決,兩人就分隔兩地的情況。已經不是幼稚的人了,他們都不做離家出走這種事,可是這回,沈候是因為工作必須離開。

電視裏在放新聞。

眉豆扭着上半身縮在沙發一角。

“……臺風将強勢登陸沿海地區,預計會有大到暴雨,多地航班已取消。”

她扭頭看了眼窗外,的确烏雲密布。但她心裏沒什麽波瀾,每次都說很嚴重,最後總是雷聲大雨點小。

手機響了,韓行給她打電話。

“眉豆,這兩天臺風,關好窗。”

她笑:“我整個夏天就沒開過窗,怕蟲子。”

“你有沒有貼窗戶?”

她從沙發上坐起來:“你也太誇張了,沒有這麽嚴重。”

“這次很嚴重,”他無奈,“你沒貼?”

“每年夏天都說有臺風,什麽時候真的嚴重過?”

“我過來幫你貼。”

“诶,真的不——”

眉豆看了眼手機,他已經挂掉了。

二十分鐘後外面猛地下起大雨,豆大的雨點砸在窗上,她在偌大的房子裏踱步,從客廳走到廚房來來回回地繞。

叮咚。

門鈴響了。

她跑過去開門。

“韓行……”

他從車道走到門口的幾步路,已經被淋得濕透。

“看見了吧?十二級的臺風,真的很嚴重,”韓行晃了晃手上的膠帶,“趕緊貼窗戶。”

眉豆給他拿了鞋,和他一塊兒走到客廳巨大的落地窗前,他叉腰擡頭看了眼,又看向眉豆:“不上班整個人都不靈了,趕緊拿把椅子過來。”

她笑着縮了縮脖子,跑到餐桌前搬起一把椅子,又小跑着回來。

韓行站上椅子,把膠帶一頭粘在窗戶的右上角,順着粘住的力把膠帶扯開來,平平地從右上角一路貼到了左下角。他把椅子又搬到左邊,沿着左上角到右下角又貼完一條,最後在中間貼了一個十字,他站遠了看,對眉豆說:“貼米字。”

眉豆仰起頭:“這麽大動幹戈地貼完,最後要是沒點兒狂風暴雨,真虧。”

他搬起椅子往另一扇窗戶走去:“那你買健康保險,是不是每年年底都在抱怨,诶呀,今年沒生什麽大病,真虧。”

她笑起來:“诶呀,我開玩笑的。”

韓行把整個房子的窗戶都貼滿米字後,外面不僅下雨,還刮起了疾風。兩人站在窗口看車道兩邊的樹木,樹樁筆直,而上面的樹冠通通被吹得彎下來。

說時遲那時快,眉豆還看着窗外出神,一段樹幹就這麽被吹下來了,落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她吓得縮了縮肩膀,拉住韓行的袖口:“你先別回去,太可怕了。”

聽着外面嗚哇嗚哇的風聲,他沒推辭。

眉豆給爸爸媽媽打去電話,提醒他們關窗,還要貼窗戶,媽媽說早就做好準備,昨天看到新聞的時候,他們甚至已經去眉豆的房子裏,幫她貼好了窗戶。

關心完自己爸媽,她又給沈候媽媽打電話過去,一模一樣的囑咐又說了一遍。韓行坐在沙發上,看着她對兩通電話都叫了“媽媽”,只是那兩聲媽媽叫得有些微的差別,第二通電話,他看得出來她叫得很別扭。

他低頭輕笑。

眉豆挂掉電話,以為他在笑自己婆婆媽媽,辯解道:“笑什麽?結婚了就是這樣的。”

韓行說:“我記得很以前的時候——你結婚之前,你就和我說,你覺得要叫老公的父母‘爸爸媽媽’很別扭。”

她若有所思:“我居然和你說過這個。”

她居然可以和韓行說這個,卻沒辦法和沈候說這個。她想得不悲觀,只是覺得,是不是一開始心裏就知道韓行不是那個會結婚的人,所以說這個也無妨,和他說什麽都很放心,但和沈候不行。怎麽能和他說這個?那不就擺明了說你爸媽是你爸媽,我爸媽是我爸媽,我和你結婚是一碼事,但我永遠不可能像對待自己的父母那樣對待你的父母。

雖然她真是這樣想,甚至她覺得她都沒辦法把自己和沈候的小家排在自己和父母之前。

“你和我說過的多了。”他端正地坐在側邊的單人沙發上。

眉豆看見他的衣服褲子還是濕的,站起來:“你要不要去洗個澡?我幫你把衣服烘幹。”

“沒事。”

她又坐下,懶懶地把腿盤起來。

餐廳那塊兒傳來手機鈴聲,她看了眼茶幾,上面放的是韓行的手機,她跳下沙發,跑過去接。

是沈候。

他清了清嗓子:“眉豆。”

她問:“菲律賓,也在刮臺風嗎?”

“已經過去了,前兩天是的。”

“噢?”她怔了怔:“對不起,我沒注意那邊的新聞。”

“沒事,”他說,“自己小心點,關好窗。”

“好。”

“你——”

沈候起了個話頭,眉豆那裏卻傳來又一陣手機鈴聲,她朝韓行看過去,他急忙按掉了。

“你不是一個人在家啊?”

“嗯……嗯,”她支支吾吾了半天,覺得自己沒什麽好心虛的,就直說道:“韓行過來幫我貼窗戶。”

“嚯,”沈候冷笑了聲,“他真熱心腸。”

眉豆剛要開口,韓行的電話又響了,他低頭看了眼,眉豆給他指了指客用衛生間的方向。

沈候說:“他貼完沒?還不走啊?”

“在刮臺風,我讓他等風小點兒再走。”

“什麽意思?如果今晚一直狂風暴雨,他難道還要在咱家過夜?”

眉豆呼吸急了些:“沈候。”

他語氣壞得不能再壞:“你瘋了,眉豆。他憑什麽在我家過夜啊?他是我誰啊?他出事要用我的人情,刮臺風還要住我家了是吧?”

“他現在回去很危險。”

“你不用解釋,眉豆,”他狠狠地說,“讓他走!”

“沈候……”

“這是我家,我的房子,他憑什麽進來啊?”

眉豆穩住自己的聲調:“他是為了來幫我貼窗戶。”

沈候冷冷一笑:“好理由,真是個好理由。讓他住下吧,甭走了,你倆過日子吧。”

“沈候——”

他已經挂了電話,眉豆看着手機裏通話結束的畫面深呼吸,給他撥了回去。

他不接。

韓行聽到客廳沒了聲音才走出來,看着眉豆呆立在窗前,挑空的客廳,巨大的落地窗覆蓋着幾乎兩層樓的高度,她就抱着手臂,單薄地站在那裏,占着窗戶小小的一角,聽到腳步聲才回頭。

他有點自嘲地說:“想來幫你的,結果好像給你制造了大麻煩。”

“沒有,”她搖頭,又說了一遍,“沒有。”

“沈候怎麽……對我意見很大?”

眉豆擡頭看着他:“你別和我裝傻。就是你呀,搞垮了新橋儀器,那是他第一次創業,被你搞砸了,他當然對你有意見。”

“是因為這個?”韓行流露出詫異的目光,“他怎麽知道的?”

“宋密秋和他說的。”

聽到那三個字,韓行瞬間了然了。

宋密秋說的。

那必然不是出于兄弟的情誼。

他看着眉豆穿着黑色吊帶裙,頭發盤在腦後,露出一大片肩頸,原來她頸後有一顆褐色的小痣。

宋密秋……為什麽挑這個時候說?

韓行問:“你和沈候這段時間,總吵架?”

眉豆轉身,看着他笑了一下,盤腿坐到沙發上,寬松的裙子蓋住她的腿腳:“沒有。沒有總吵。”

“好像……我不知不覺中又給你制造了麻煩,”他在她身邊坐下,“端午節那天,你被胡嬌纏住的時候,沈候和我單獨在大廳,他對我蠻有敵意的,我以為是因為我以前喜歡過你,所以我就和他解釋了一下。現在想想,他當時的表情應該是詫異的,但那會兒我沒體會到。”

她卻顯得毫不在意,一個勁兒地擺手:“他總會知道的。”

“對不起,害你兩難。”

眉豆面帶微笑:“我沒有什麽為難的,他是他,你是你,不存在什麽二選一的事情。”

他一笑,扭頭看向另一邊:“得了,咱倆以後少見吧。”

“什麽呀,”她低下頭,“沈候如果是那種他讨厭誰,我就必須跟着他讨厭誰的人,那我才是看錯人了。”

韓行瞥她:“不至于啊。”

眉豆不語。

“我特別不想別因為我,影響了你和沈候。”

他這麽說,反而讓眉豆更加堅定。

“不會的,”她伸出拳頭碰了碰他的手背,“婚姻是珍貴,我們的革命情,難道要說散就散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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