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章

第 34 章

夏天的一場暴雨從夜裏下到了早上,窗戶上不斷有雨水砸落的聲音擾人清夢,沈候迷迷蒙蒙睜開眼睛,覺得下巴一陣發癢,他不舒服地伸手抓了抓,卻抓到一手頭發——眉豆整個腦袋都埋在他的頸窩,手臂攀到他的後背,一條小腿被夾在他的腿間。

他赤身貼着她寸絲不挂的肌體,伸手撫摸她光滑的背脊,大手不斷地上移,直到指尖觸碰到她頸後那顆黑色的小痣。

他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惆悵。

這麽多天,什麽問題都出現了,卻什麽問題都沒有解決;多少次兩人看着對方的眼睛想好好聊明白,卻從一個簡單的擁抱變成尤雲殢雨的一夜,然後默契地對一切問題閉口不談。

可是又有多少次,他看着眉豆留給他的一個背影,覺得不如就這樣拖着吧。

不談也好。

有的談話就是潘多拉的魔盒,一旦開啓,什麽妖魔鬼怪都會從裏面爬出來。

眉豆上午有一個面試,化妝品企業的市場營銷崗位,她收拾了一下,終于又穿起職業裝,和沈候前後腳出了門。

面試完她就回家了,外面又濕又熱,她脫了西裝外套搭在臂彎,拎上包進了屋。去衛生間洗了手出來,她看着沙發上的黑色外套有一點一點的白,走近了一瞧,才發現衣服上東一塊西一塊地沾上了很多紙屑。

想到自己居然穿着這麽一件衣服在面試的時候丢人現眼,她有點心煩地去洗衣房拿出粘毛器,在衣服上從頭到尾滾了一遍。

她上樓走進衣帽間,早上急匆匆地沒注意,這會兒她才看到地板上一點一點的紙屑。

眉豆下樓拿了吸塵器上來。一旦一件衣服上有紙屑,那一批洗的衣服,一定都沾上了紙屑。她撐着吸塵器,看着一櫥的衣服發愁。

晚上沈候回來,一進門就嘟哝:“煩死了,這衣服怎麽回事兒?”

眉豆正在客廳做瑜伽,聞聲扭頭看他:“有紙屑是吧?”

“嗯。”他抖着西服,兩三塊細碎的紙片飄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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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你別弄地上,”木已成舟,眉豆指揮他,“吸塵器在樓上,去拿下來吸幹淨。”

他往沙發上一坐:“放樓上幹嘛?”

“衣帽間地上掉了好多。”

他在沙發上長籲一口氣,不情不願地上樓,拿着吸塵器下來,把門口那一角弄幹淨後,瞥了眼在瑜伽墊上把腳扳到頭頂的眉豆。

他給吸塵吸換了個吸頭,提在手上往車庫走去,鑽進車裏,吸掉那些小紙屑後,他又弓着身子給車裏的角角落落弄了個幹淨。

再回到客廳,眉豆已經把瑜伽墊收起來了,人不知道去了哪裏。

沈候上樓,看着地板上不時出現的碎紙屑,既懶得下樓拿吸塵器上來,也不願意蹲下來拿手拾幹淨,看着又直覺得堵心。

一股邪火就這麽憋着。

眉豆晚上在書房練字,一直寫到十點半才回屋洗澡,磨磨叽叽地從頭到腳收拾完上床,已經過十一點半了。

他催她:“快點,我明天還早起呢。”

眉豆走出浴室才想起沒塗唇膏,又走回去,沈候忍不住“啧”了聲。

“幹嘛,”她回到床上,“你困就先睡好了。”

他忿忿地轉了個身,背朝眉豆:“你是不用上班,不用早起……”

“喂,”她撲到他的肩上,“別講這種話好不好?”

沈候睜眼與她對望,并不服輸:“本來就是。”

她不屑地一扯嘴角:“那我也可以說,我本來有很好的工作機會,全都是因為你,我才不得不放棄了。”

“怎麽,很後悔啊?”他坐起來,“巴不得去韓行那兒是吧?”

眉豆不像他那麽激動,反而坐在另一頭冷冷看着他:“知道自己玩不起,就別提。”

“你……”

她絲毫沒有要讓步的意思:“幹嘛,又戳到你脆弱的自尊心了?”

眉豆想起沈候今天一進家門就壞脾氣地嘟哝,讓他上樓拿個吸塵器還長籲短嘆,她心裏那點兒因為衣服上的紙屑勾起的熬心霎時放大了。

搞什麽?明明是你洗衣服之前沒把口袋裏的紙巾掏出來,你憑什麽沖我發脾氣?

沈候氣急敗壞道:“你想去他那兒就去啊,腿長在你身上,我還能跪在地上抱着你的大腿求你不要去麽?”

“我沒有去是因為我尊重你。”

“嚯,我謝謝你,不過用不着,”他手一揮,“別說去他那兒上班了,你想去和他一道過日子我都沒意見。”

“不,沈候,”眉豆鎮定地搖頭,“不用把事情扯到別的地方去,你我都知道我和韓行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你說這個不過是想把責任都推到我頭上,可是說到底,你不想讓我和韓行接觸,只是因為你輸給過他;如果我不去你那裏上班,卻願意去韓行那裏上班,那你的面子就丢得更大了。”

他抓住她的手腕:“眉豆!”

“所以你沒有資格拿我不工作說事,我之所以不工作,還不是為了你那點自尊心,為了你那點男人的面子!”

她說完就跳下床,抓起枕頭要往客房走,沈候邁開大步擋在她前面,拽過她懷裏的枕頭丢回床上。他說:“你不準走,有什麽事我們在這兒解決了。”

眉豆仰頭看着他,指着地上隐隐約約的白色碎屑噼裏啪啦地開口:“我說過好幾次了,你衣服脫下來之後要把口袋裏的東西翻出來,你自己不聽勸,覺得麻煩了就朝我撒氣,憑什麽呀?”

沈候擰着眉頭:“就算是我忘了,我錯了,那你把衣服挂起來的時候難道沒注意到麽?你注意到了為什麽當時不處理了呢?”

“我只是不上班,又不是待在家裏給你做保姆,我也有事情要忙,我不能有做事疏漏的時候麽?你憑什麽朝我撒氣?”

他斜斜倚着牆,臉上露出疲憊:“行,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麽?全是我的錯,你就沒有錯!”

“不,你可以指責我,如果是因為我吃避孕藥的事,我可以向你道歉,”她定定地對着他的眼睛,“但是我也要說,除了那件事,我沒有什麽對不起你的地方,別再因為不相幹的人讓我們之間難堪了。”

“呵,不相幹的人……”他嗤笑一聲,“既然是不相幹的人,那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見他,不要再和他來往,不要再把他帶進我的房子!”

“我做不到,沈候,我告訴你我做不到!他幫過我,我沒辦法跟着你一塊兒恨他。”

“可是他害過我,用那麽卑劣的手段,就為了那一點錢,他搞垮了我第一個公司,”沈候聽到自己的骨節在喀噠作響,“你永遠要維護他,他在宋密秋那兒做的事,說好聽點兒叫私售公司産品,說難聽點兒,那就是偷。怎麽,你要說他是懷璧其罪麽?”

“他怎麽樣是他的事,”眉豆在床尾的長凳上坐下,第一次覺得家裏的空調開得有點涼,“為什麽你恨他我就要恨他,照這個道理,我感激他你是不是也要跟着我感激他?”

沈候往前踏了一步:“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麽!”

眉豆不卑不亢:“我能做出的最大讓步,就是不去他那裏工作。”

“那你又憑什麽讓他進來我的房子?”

“你的房子,”她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住了這麽久,我以為這是我的家,原來只是你的房子。”

他怔了怔,朝眉豆走近了一步,沒想到她唰地從長凳上起來,始終和他保持一臂的距離。

耳邊仿佛傳來一陣尖銳的耳鳴,他看着眉豆一張一翕的丹唇,剛塗了潤唇膏,看上去亮得瑩潤,那麽漂亮的小嘴,卻傳出一句最最難聽的話。

“我們不要再這樣過下去了……”

眉豆繞過他要往外走,沈候抓住她的兩只胳膊,臉低下去,聲音一時間啞了:“你胡說什麽?別亂來,別沖動好不好?”

她眼眶有點脹紅:“沈候,是我做錯了,我根本就沒有做好結婚的準備,我沒辦法把你當成生活的第一位,我也沒辦法把你的家人當成我的家人去看待。你知道嗎,每次見到你父母,我覺得最痛苦的就是我要叫他們爸爸媽媽,我叫不出口。”

“眉豆……”他緊緊把她箍在懷裏,胸口被她的體溫捂得發熱,很快那一小角衣服就濕透了,涼涼地貼着他的前胸。

“不只是我吧,這麽過下去,你也不舒服。其實很早我們就知道了,我們都不是能為對方妥協的人,這樣的兩個人一定會分開的,”她從他的懷裏掙脫,雙眼被淚水打濕,幾根睫毛上挂着淚珠,亂做一绺,“我們不該結婚的。”

她的眼睛通紅:“我們結束吧。”

一連好幾天這個房子裏都是空的。

那天他們吵完架已經淩晨,眉豆去衣帽間套上一件外套要走,沈候攔住她,自己匆匆套上衣服褲子。

“太晚了,你留下。”

他最後又說了一句:“這也是你的家。”

第二天眉豆收拾了幾件衣服去四季酒店開了一個房間,她不敢回自己的小家,怕媽媽去收拾東西,看到自己在,這爛攤子就不得不擺上臺面和兩家長輩說了。

沈候後來回去過一次,看着空蕩蕩的房子,他樓上樓下走了一圈,看到茶幾上那個玻璃碗裏還泡着眉豆買回來的假腦子,已經越泡越大了。

樓下放行李箱的角落少了一個眉豆的黑箱子,他知道她在哪,她住酒店劃了他的卡;他也知道她為什麽這麽做,眉豆一定不敢劃她爸爸的卡,怕長輩起疑心。

明知道家裏沒人,可他還是動作輕手輕腳,往行李袋裏裝了幾件衣服。

她住在四季,他只好去住香格裏拉。

宋密秋晚上去找沈候,奇怪地問:“眉豆已經出來了,你幹嘛還要出來?”

兩人坐在酒店的酒廊,開了一瓶威士忌。

沈候晃着杯子裏一大塊的圓形冰:“怕她突然回去拿東西。”

宋密秋戳穿他:“你根本是害怕了,就你房間那浴室,雙盆的洗手臺,這會兒讓你一個人用,你別一打開水龍頭結果是眼睛裏冒出眼淚來。”

他輕笑一聲,低着腦袋,眼眶已經濕潤了。

那天韓行之所以那麽湊巧地在眉豆叫不到車的時候出現,是因為前一天晚上注意到手機裏眉豆的定位,他睡前看到她人在BSK,早上醒來,她還在BSK。他知道眉豆正經工作以後很久不泡吧了,更不要說結了婚。她忽然出現在酒吧,還待了一整晚,韓行有點心慌,開車到嘉裏中心,剛好看到眉豆和一群男男女女從BSK裏走出來,叫了一輛出租車回到了一個小區。他也不知怎麽的,心裏就是放心不下,把車停在路邊,就擱那兒等着,拿出筆記本電腦忙了一會兒工作。到了中午,他就看到眉豆從小區裏走出來,搖搖晃晃地穿着一雙恨天高,東張西望地等出租車。

他當時心裏就隐隐有預感,眉豆和沈候之間出了大問題,但是當他接到眉豆的電話,她并沒有提起她和沈候發生了什麽,只是說自己搬出來了。

韓行下班後匆匆趕到四季,眉豆在西餐廳等他,角落的位置,昏昏的燈光下,她穿着一件輕薄的白色毛線外套,細細的紗線之間松松地空出洞眼,內襯一條灰色的雞心領的直版連衣裙,長發披在肩上,她歪着腦袋在擺弄桌角的一個小燭臺。

他在她對面坐下,眉豆朝他看了眼,遞給他菜單。

韓行卻不着急點菜,問她:“你們?”

“嗯,”她笑了一下,不知怎的眼眶一酸,“以前我就說嘛,我和他之間有詛咒,一交往就想分開。”

“你們這是結婚诶,哪能不停分分合合地亂來?”

“沒有亂來,”眉豆喝了一口水,“真的出現了無法達成共識的龃龉。”

韓行深深看了她一眼:“你和你爸媽說了嗎?”

眉豆睜圓了眼睛:“我怎麽敢?”

他擰着眉頭,不解道:“什麽意思,難道你永遠不打算說?”

“至少……”她咽了咽喉嚨,“現在不好說吧?我媽媽會氣死的。”

眉豆擡手叫侍者過來點了菜,一邊吃一邊詳細和韓行說了結婚以來和沈候的點點滴滴。

他聽着他們每一次争吵的前因後果,有點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發:“怎麽好幾次都和我有關系?”

她笑:“你是促成我們分開的第一功臣。”

他低頭:“不敢當,不敢當。”

眉豆忽然看着他,眼睛濕漉漉的:“但是我也能理解他為什麽那麽介意你,不僅是因為他的公司,還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我以前真的喜歡過你。”

韓行卻聳了聳肩膀,臉色如常,甚至有一絲笑意:“我知道。”

“好吧,其實我也覺得你應該知道,”她低下頭,咬着玻璃杯的邊沿,“你那麽聰明,這還會看不出來嗎?”

他沉默着,把牛排切成一小片一小片。

“你為什麽沒有早點說?那個時候我都決定要結婚了。”

韓行攪着手邊的海鮮湯,聞着海洋和奶油混合的鮮潤香氣,他覺得自己很少有這樣為難的時刻,但他并不想對眉豆說謊。他放下勺子,半身靠在椅背上,那雙總是雲遮霧繞的眼睛好像忽然清晰地展現給了她。

“對不起,我……對不起,”他有點兒語無倫次,“我以為我還能遇到更好的。”

只是這樣一句話,她就了然了。

愛情、婚姻對他來說也是一次機會,他需要一個更有利的女人。

她心裏沒有什麽波瀾,聽到這個回答,她好像覺得也是意料之中。有人為了愛情結婚,有人為了孩子結婚,有人為了綠卡結婚,就有人為了錢結婚。

他就是這樣的。

韓行看她面帶微笑的樣子,不由自主地把話說了下去:“我們一直走得那麽近,你不管怎麽談戀愛我都不覺得我們之間有什麽疏遠的,哪怕我沒有和你确定什麽關系。直到你說要和沈候結婚了,我才突然覺得,我好像真的要失去你了。”

聽到他內心最自私的那些想法,她竟然沒有感到不快,就像是在聽一個不相幹的別人的故事。她說:“可能這就是兩種愛情,你只會敲門,想等我主動給你開門;但是沈候是那種會找了鑰匙推門而入的人。”

“可能還有第三種。”

她不解:“什麽?”

“面對愛情,有的人敲門,有的人推門,也有人都走到門前了,卻遲遲沒有動作。”

“誰?”

韓行微微一笑:“你那麽聰明,這還會看不出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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