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半晌,陸銜星慢條斯理地蹦出一句:“我找張醫師。”
裏面娃娃臉嚎得越來越大聲,越悠一攤手:“他在忙。”
陸銜星還釘在原地不動,她若無其事地補充:
“你有什麽事,找我也一樣的。”
“……”
“我跟張醫師約好了,我進去等他。”
說罷,他擦着她的肩,緩步走開。
沒來由地,她開始有點難過。
如果在大學四年裏,自己絕對是他的第一選擇。
可時過境遷,他出去歷練回來,或許是眼界更高了,又或許是遇到更好的了,也可能是單純的不再想跟她有過多接觸。
總而言之,現在的他,好像不再需要她了。
盡管在他離開的三年裏,沒有一刻她是停下腳步的,但無論她走了多遠,都仿佛還停留在當年的泡沫裏面,被折射出來五顏六色的光迷惑,走不出來了。
越悠深吸一口氣,無意識地屏住呼吸。
等這口氣緩緩地吐出來時,她掏出手機給師兄和康力發個短信。
【我在外面散散步,有事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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訓練基地的占地面積很大,視野開闊,綠意盎然,遠處還有一片嫩黃色的迎春花,随風搖曳。
她學着馮導踱步過去,踱着踱着遇見了正主。
馮導蹲在花圃那兒,輕柔地給小花擺造型。
“老師,您喝完茶啦?”
“閨女,怎麽愁眉苦臉的,訓練隊的臭小子欺負你了?”
這個稱呼讓她很有安全感。
近十年,只有越悠一個女研究生拜入馮導門下,拜師的時候老頭子開心得轉圈圈,簡直像真的喜得千金一樣。
不過此刻,她避開了問題沒有回答,只是蹲在馮導旁邊,跟着扒拉小石子。
“老師,我好像有點迷失方向了。”
馮導“害——”了一聲:“小姑娘迷路多正常,那就回想一下你出發的時候,想去哪裏。”
“就是比方說我要種花,我想種連翹,不想種這個,”越悠揪着一瓣迎春花的花瓣,“可是吧,連翹它可能不那麽想讓我種。”
她的聲音裏面帶了點迷茫:“那我該怎麽辦呢?”
馮導看她辣手摧花,還是笑眯眯的。
“閨女,你看啊,咱們都喜歡連翹,但是在這兒怎麽擺弄,就是種不活。”
“但我種花的目的是讓這兒成為一個芬芳的角落,花圃裏面種的是連翹、是迎春花、還是你最讨厭的桃花,這重要嗎?”
越悠想起了研究生入學面試的時候,所說的話。
她說她的理想是為國家輸送人才。
運動員日複一日地訓練,站在賽場上拼搏,為國争光,她想用畢生所學,助他們一臂之力。
甚至,在這些枭雄在折翼之後,能夠給他們争取再次飛翔的機會。
其實到現在,她的想法都沒變。
只是枭雄離開了。
但是這重要嗎?
只要她在這裏一天,她的初衷就不會變。
想通了這一點,越悠頓時神清氣爽,氣沉丹田地回答老師。
“不重要,不是因為某一株花而開始種花,而是為了任何有可能出現在花園裏的花而種花。”
她對着自己重重地點頭。
“重要的是花園。”
不過等等,是誰散播的謠言說她不喜歡桃花的?
“老師,我現在可喜歡桃花了,越桃了吧唧的越好。”
“下次來我就帶點桃花苗苗。”
*
餘晖脈脈,張師兄終于忙完一輪了。
越悠要回校,和康力一路。
張師兄本想開車載兩人,結果實在走不開,無奈之下決定給師弟師妹打個車。
康力擺手。
“晚高峰呢,得堵兩個點。”
“鄭擎說他那兒有一輛自行車,能載人,我倆慢慢晃蕩晃蕩回去得了。”
訓練基地離北體大不遠,騎自行車二十分鐘左右就到了。
越悠也同意了這個方案。
她好久沒有騎自行車了,更別說坐在後座,連踩腳蹬都省了。
師兄連連抱歉:“實在不好意思,下次有空請你們吃宵夜!”
遠處鄭擎正騎着車過來,看見他們紮堆聊天,連忙加速往人堆裏一蹦。
“張醫師,康力,小姐姐!我給你們送車來啦!”
他樂呵呵地打着招呼,把自行車交到康力手裏。
“你們等等哈,隊長那裏還有一輛,他現在過來。”
越悠悄悄豎起了耳朵。
什麽,陸銜星也要過來?
也沒毛病,同一個學校,同一個路線。
她默默挪了一步,把自己藏在康力身後。
她決定了,等下不能搭理這個人,欣賞欣賞風景多好啊。
今天的陽光真的很好。
溫暖不刺眼,灑在陸銜星的運動服上,給他鍍了一層光圈,中和了他身上的冷。
陸銜星颔首跟在場人示意道別,然後對着越悠擡了擡下巴。
越悠:?
幾個意思?讓她過去?
剛剛才花了個把小時緬懷過去,差點把自己緬懷哭了。
不管他是連翹還是桃花,現在她一點都不想坐他的後座呢!
于是她伸手扶住了康力把住的自行車,表示自己已經做出了選擇。
康力不知道現在是什麽狀況,也不敢貿貿然地動作。
看到越悠視死如歸的樣子,頂着夕陽的陸銜星突然就急速冷凍。
“過來。”
“我——不——!”她拉長了音調,“我要坐康力的車。”
康力拍拍胸口:“陸隊,我的載人技術跟我國的載人航天技術一樣一樣兒的,路上有啥颠簸的摟緊一點兒就行。”
張師兄也加入擔保團:“我作證,康力車技穩得一匹。”
見有人撐腰,越悠也支棱起來:“現在可以了嗎?”
這三人成虎的态勢,陸銜星嗤笑一聲,淡淡說道:
“當然可以,那我就放心了。”
黃昏降臨,連雲朵都被夕陽的直白熱烈的赤誠感染,赧然躲在角落。
雙向八車道的馬路上喇叭此起彼伏,堵得嚴嚴實實。
旁邊非機動車道上有兩個小黑點在緩慢移動。
一輛是自行車,一位面若桃李的美女歪歪扭扭地騎着,正在半眯着眼享受盎然的春意;
另一輛也是自行車,魁梧大漢在前方哼哧哼哧地蹬着,後面載着雙腿長得無處安放的校草一枚。
*
三人回到學校的時候,天已經暗下來了。
越悠拒絕了康力一起吃飯的提議,把自行車交給兩個男生後,直奔花卉市場。
她挑了幾粒白白胖胖的種子,然後在北門一條街順便帶點宵夜回宿舍碼論文。
越悠的開題報告已經通過了,馮導就是看她的研究方向比較新穎,才讓她去省隊實習,還能收集樣本數據。
如果能有成果研究出來,将在康複學專業領域上面有很大的實際意義。
電腦桌面的文檔已經被打開——
《淺談中西醫結合康複治療對羽毛球運動員運動損傷的成效》
她嘴裏叼着一條炸雞柳,含糊不清地說着些什麽,十指在鍵盤上飛速跳躍。
用力且決絕。
桌面瞬間多了一個名為《淺談中西醫結合康複治療對乒乓球運動員運動損傷的作用》的副本。
那個娃娃臉應該是乒乓球隊的。
他應該不太介意當研究對象吧?
畢竟要找一個沒事總扭到腳的專業運動員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她發了條信息問張師兄,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很好,先這麽寫吧。
換了個标題,瞬間幹勁十足。
越悠跳過了摘要的部分,先把引言改了。
引言跟運動項目關聯不是特別大,比較好改。
一鍵替換,十分鐘搞定。
她叉了一個咖喱魚蛋放進嘴裏。
正文和結論都不好亂編,越悠把目光放到了致謝部分。
她狠狠地敲着鍵盤,還一邊敲一邊把每一個字用毫無感情的語調讀出來。
“感、謝、連、翹、先、生、對、本、文、做、出、的、”越悠卡了一下,繼續棒讀,“浪費半小時的突出貢獻。”
“祝他一路榮耀加身,功成身退。”
“以及祝他永遠失去被本論文作者堅定選擇的機會。”
話寫到這,她連奶茶都沒心思嘬了。
“也祝他永遠都沒有傷病。”
像是心裏的高樓轟然倒塌一樣,越悠的肩膀也突然垮了。
她又一字一句地摁着清除鍵,把它們變回空白。
直到這個文檔副本被删除,越悠才從幻想的世界中醒來。
現實真的很殘忍。
比如,論文定好了題目之後是不能夠修改的——First blood!
比如,這麽一折騰,等于連翹先生浪費了她整整一個晚上的時間——Double kill!
又比如,她在這個孤獨的夜晚想通了,連翹先生可能一直沒變,只是她沒有擺正自己的位置——Triple kill!
再比如,為了消化上述想法,她已經吃進去了六兩炸雞柳、八粒咖喱魚蛋、四串鐵板鱿魚、一塊舒芙蕾和一杯plus版的芋泥啵啵奶茶——Quadra kill!
急需一個冷水澡來把過熱的腦子降降溫!
越悠抓緊時間收拾好自己,已經到十點了。
她看着喜樂發過來的信息,五雷轟頂。
喜樂:【之前的邀請賽決賽解說,姐你真的不去嗎?】
邀請賽決賽,就是陸銜星對鄭擎。
又是陸銜星!
——Penta kill!
越悠回複:【不去。】
喜樂:【emmm……你不去他們可能會讓覃琴去哦】
覃琴是何人?
就是那個體大四角戀的另外一個女主角、李存璋的戀人未滿、造了越悠三年謠的那女的!
越悠在床上翻了個身,一個勾腿把被子揚得高高的。
像揚骨灰一樣。
【當然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