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傅绫從陸府回來時, 見師父正在将寫好的符咒晾幹,老師父則悠哉哉地躺在廊下藤椅上納涼,不時地吹口哨逗着鳥籠裏的鹦鹉。

她一路騎馬, 覺得有些熱, 便吩咐丫鬟端些冰雪冷元子來。

甫一呈到桌上, 虛谷便很是好奇地湊了過來,“小绫兒,這個是什麽東西?”

碧綠瓷碗中, 放着雪白剔透的圓丸子, 上面澆了層金黃色蜂蜜,離瓷碗近些時,還可感到絲絲涼意。

虛谷年近五十, 卻從未見過這種小吃。

“這是用黃豆加白糖做的, 老師父您嘗嘗,可甜可好吃了!”

“黃豆?”虛谷半信半疑,“這怎麽看着這麽白呢?”

傅绫笑道:“将黃豆炒熟去皮磨成粉, 混以白糖,搓成圓丸子,煮熟之後過涼水,再浸在冰水中,吃的時候再澆一些蜂蜜, 別提多爽口解暑了!”

虛谷呆了呆,“我活了這麽多年, 還不知黃豆有這種吃法。”

“您若是喜歡,過兩日回道觀時我給您帶一些。”

虛谷擺了擺手兒, “不成不成,道觀又沒有冰水, 放壞了多可惜。”

“五師兄喜歡甜食,改天我帶給他嘗嘗。”

正說着,傅绫注意到師父的目光投了過來,黑眸中似乎透露着絲絲渴望,她當即臉色一正,遮住瓷碗,道:“師父,這個東西太涼了,你不宜吃。”

虛谷一面嚼着糯叽叽的圓丸子,一面點頭附和:“是啊是啊,有身孕了就要多為孩子着想。”

“……”

梅霁收回目光,繼續晾曬符咒。

當晚,月黑風高,三人再次來到民居衆多的街巷。

陸蘊儀昨夜受驚,今日便發起燒來,不能趕來,駱聞笙作為她的貼身侍衛,自然也要守在陸府之中。

近些日子城內百姓都人心惶惶,還未入夜便早早地鎖門關窗,一家子守在一起,生怕被妖怪抓去。

窄巷內,梅霁在前,傅绫伏在師父肩上,小心翼翼地探出頭。

老師父扮作醉鬼,踉踉跄跄地行走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上,口中還嘟囔着什麽。

傅绫默默贊嘆,老師父果然是做一行愛一行,做戲給妖怪看也如此投入。

夏日衣衫單薄,她與師父貼得久了,便覺得有些熱,往後撤了些,過不多時又沒忍住湊了上去。

梅霁清晰地感覺到她身體的馨香與柔軟,不禁有些心猿意馬,直到傅绫低呼一聲,搖着他的肩以氣聲道:“師父快看!”

他猛地回過神來,看向不遠處的師父,只見到他老人家躺在樹下,佯裝睡着,在他的頭頂緩緩現出一團黑霧。

霧氣漸濃,那身影漸漸巨大,在晚風中現出了原形。

它足有兩人高,上肢奇長,展開時竟有翼膜,末端有爪,指骨間生有皮膜,面似狐貍,一雙眼睛溜圓,在黑色中發着攝人亮光。

梅霁怔了一下,竟是只蝙蝠妖。

傅绫急道:“師父,我們還不過去幫老師父?”

梅霁颔首,取出懷中符咒擲去,在那蝙蝠妖被炙燙得一驚時,拔劍飛身刺去。

傅绫緊随其後,揮着長劍助師父一臂之力。

虛谷也已一躍而起,三人與蝙蝠妖鬥起法來。

這妖怪也不知是從何處來的,竟已修煉成如此模樣,身材高大雄壯不說,離得近時還可聞到濃重的血腥味,夾雜着獸類的臊臭氣,令人作嘔。

傅绫眉頭緊蹙,見那妖怪漸漸落了下風,正要松一口氣,卻忽然見到師父揮劍的動作一滞

,忽地捂住了小腹,她臉色大變,連忙飛身到師父身前抵擋。

虛谷大聲道:“小绫兒,你先帶清和退下,我一個人就夠了。”

說話間,他道袍獵獵風動,手中斬妖劍游走如蛇。

蝙蝠妖痛苦地嘶吼着,身子被符咒灼燒得傷痕累累血流不止,眼中的妖氣更盛,想是方才梅霁的異樣讓它察覺到了什麽,它怒嘶一聲,展開羽翼直直地朝梅霁撲來。

“師父!”傅绫大叫一聲,下意識地便撲在師父身上,同時反手一刺,只覺後頸一陣腥熱,她轉頭去看,便見到那蝙蝠妖捂着脖頸,緩緩倒了下來。

原來自己方才那一刺,竟捅穿了它的脖頸!

虛谷緊随而來,見蝙蝠妖嗬嗬喘息了半日,眼中的亮光漸黯,終于變成一片灰白,那沖出天際的妖氣也漸漸消散。

梅霁臉色蒼白,卻顫着手撫上傅绫的頸後,“绫兒,你、你沒事吧?”

傅绫驚魂未定,緩了幾息,道:“我沒事師父,你怎麽樣?可是動到了胎氣?”

梅霁見傅绫滿身狼狽,頭發脖頸上滿是血污,眼中滿是愧疚,“我方才突然有些腹痛,都怪我,若不然也不會連累你……”

“師父說的這是什麽話?這怎麽能叫連累?”傅绫笑着打斷他的話,皺眉嫌棄道,“咱們還是先回去洗洗,這一身的腥臭味兒,嘔……”

傅绫攙扶起師父,皺眉看着那只血肉模糊的蝙蝠妖,“師父它要怎麽處理?”

梅霁略一擡手,那妖怪的身體便着起火來。

“走罷。”

三人離去,空曠的街道上只剩下熊熊燃燒的妖屍。

驀地,那死屍忽地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響,一只細長的利爪從妖屍腹中穿出,撕破血肉,竟冒出來一只小蝙蝠來。

那蝙蝠嗚嗚低鳴,不多時,從遠處飛來一只黑影,将它一把抱起,疾飛而去。

那黑影飛過太守府時,狹長猩紅的眼眸中淬滿了怨毒。

……

**

盡管傅绫弄得滿身狼藉,但捉妖大獲成功,日後不會再有百姓受害,她心情便十分愉悅。

洗了好幾遍花瓣澡之後,她更衣梳發,立馬便奔去廂房看師父。

傅夫人得知梅霁動了胎氣後,正欲請大夫,轉念一想,還是問過梅霁,“長寧道長,你有孕一事……是不是不想傳揚出去?”

梅霁道:“我并不介意,有勞夫人去請大夫。”

“哎,好。”傅夫人頓了頓,安慰道,“道長,我雖不知你腹中孩兒是誰的,但說句不恰當的話,我也算是看着道長長大的,算是你的半個長輩,你為人品性如何我們都是知道的。你既願為那人孕育孩兒,想必對那人是極喜歡的。”

梅霁眼眶微澀,笑了笑,“嗯,我心裏一直将夫人視作長輩,至于那人是誰,我卻不方便說。”

傅夫人笑道:“我沒有逼問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說,若是你有什麽為難之處,盡管跟我說,我一定會竭盡全力相幫。”

梅霁心下一暖,“多謝夫人。”

“別總叫得這麽見外,你若是不介意,稱呼我伯母就是。”

“多謝傅伯母。”

傅夫人笑着去請大夫,不多時,一位中年婦人挎着藥箱跟在她身後走了進來。

“道長,這位是我們府中常請的周大夫,別看是女子,醫術可高明着呢。”

梅霁從床上起身,向周大夫行了禮,面色微紅:“周大夫,我……”

周大夫笑吟吟道:“道長不必多言,方才傅夫人都跟我說了,不過是男子有孕而已,也不算什麽稀奇的事。”

梅霁微愣,細細看了眼這位女醫,只覺她雖相貌尋常,但眉宇間卻透露着一股自信,想是杏林高人隐世于錦城。

不一會兒,周大夫診完脈,笑道:“不礙事的,不過是嗅到腥臭血腥之氣導致的胎脈波動,靜養幾日就好了。”

傅夫人忙問:“可需要服用什麽湯藥?”

“這位道長的身子有些許虛弱,想是腹內的胎兒亟需營養所致,可适當服用些溫補湯藥。”周大夫說着,提筆寫了張方子,交給了一旁的小鬟。

“有勞周大夫了。”傅夫人親自送她出去後,對梅霁道:“道長這幾日不妨就住在府上,待身子大好了再回道觀也不遲。”

梅霁謝道:“那就打擾伯母與伯父了。”

傅绫進來時聽到的就是這句話,她登時愣住,師父怎麽叫她娘親伯母?

他稱呼伯母,那豈不是自降輩分,和她成了一輩兒的?

正疑惑間,便見到娘走了出來,見她來了,笑盈盈道:“绫兒,你師父身子沒什麽大礙,不過有些體虛,需要靜養溫補幾日,暫且在咱們家住下了。”

傅绫大喜:“那可太好了!”

倒不是她嫌棄道觀不好,只是觀中到底沒有家裏舒适,想吃什麽便有什麽,也更方便師父調養身子。

她不僅心疼師父,她還心疼他腹中的女兒呢!

不知為何,傅绫篤信師父所懷的是個女嬰,還肯定像她一樣可愛又聰明。

房中只剩下師徒兩人時,傅绫便沒忍住貼上了師父。

“師父,你肚子還難受麽?”

梅霁臉色仍有些蒼白,對她彎了彎唇角,“還好,只是有些不太自在而已。”

“唔,不如你仔細跟我描述一下?讓我也能與你感同身受。”

“絲絲縷縷的刺痛,不劇烈,但是又很難叫人忽略。”

傅绫面露愧色,小聲說:“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師父你也不必受這個苦……”

梅霁卻正色道:“绫兒,這話你不可再說,能為你孕育孩兒,我不覺得是受苦。”他聲音低了些,“再說,萬一這話被我們的女兒聽見了,她生氣了怎麽辦?”

傅绫杏眸圓睜,萬分驚訝。

不僅訝異于師父會覺得不到三個月的胎兒能聽懂人話,更訝異于師父也覺得所懷的是個女兒!

難道這就叫做心有靈犀?

傅绫心裏一動,忍不住抱住師父的脖頸親了親,“師父,你真是太可愛了!”

梅霁耳根通紅,“我,可愛?”

“嗯嗯!”傅绫連連點頭,捧住他的臉親了幾下,發出響亮的聲響。

明明兩人做過更親密無間的事,梅霁卻因為少女不含情.欲的吻而滿臉通紅。

他正欲說什麽,忽地頓住,眼中眸光變換幾息,還是抿唇指了指門外,附在傅绫耳邊低語——

“門外,有人在偷聽。”

傅绫登時被唬了一跳,從師父身上跳下來,心慌意亂地跑到門前,見門外空無一人,只有夏日的陽光灑在石階上。

“師父,沒有人啊?”

梅霁蹙了蹙眉,“難不成是走了?我确确實實聽到了腳步聲。”

傅绫回到床邊,松了口氣,“興許是你聽錯了也不說定。”

而不遠處的假山後,傅兆淵将夫人放了下來,兩人都像做賊般驚魂未定。

傅夫人猶沒從方才的驚訝中回過神來,喃喃道:“淵哥,長寧道長的孩子,怎麽會是绫兒的?”

傅兆淵也是又驚又怒,他下意識地反應便是梅霁哄騙了他的女兒,但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太對勁。

先不說梅霁品行如何,單只是绫兒,雖不能說是刁蠻任性,但也不是好欺的,她不去戲弄欺負別人就不錯了。

若真是梅霁這小子處心積慮誘哄绫兒,那定是有所圖,錢、色、權總有一樣,但他直到如今,也不曾要挾過他們半句。

他冷靜下來,“此事很是蹊跷,我們先假裝不知,慢慢再弄清原委。”

“淵哥,”傅夫人也不再慌亂,“我看這事梅霁這孩子沒有壞心,只是不知為何會弄成這樣,绫兒這丫頭也真是的,搞出這麽大事來也不跟家裏說一聲。”

傅兆淵無奈道:“還不是你們平時對她太過縱容,慣的無法無天。”

傅夫人柳眉一挑:“我們慣的?”

傅兆淵立馬認慫,“我我我,都是我的錯,女不教父之過嘛。”

兩人低聲說着話,離開了假山。

假山後的竹林裏驀地傳來一陣聲響,虛谷摘掉遮陽鬥笠,緩緩打了個哈欠,矍铄的眼神中閃過一抹狡黠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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