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楚澤鶴與楚執互訴衷腸的時候,蕭碣在鵝毛大雪中懷疑人生。

以蕭碣的身份,想的自然多些。比如楚澤鶴讓人與自己睡在一起——那怎麽可能就是單純睡覺!主上也是及冠的男人了,邀人同榻,不就是臨幸?可這楚執究竟是什麽時候入了主上的眼,他怎麽什麽都不知道?難道涼城事前兩人便認識了?

不行,明日得去問問穆意。

這般想着,蕭碣見寝殿裏黑了下來,丫鬟吹熄蠟燭,退出殿外。

這是主上要睡下了。

蕭碣靜靜聽着,寝殿裏什麽奇怪聲音都沒有。

他更納悶兒了,難道兩人就是蓋着棉被純聊天?

寝殿內,楚澤鶴知道楚執睡不着,于是幹脆伸手拂了他睡穴。

楚執睡着了之後有個習慣楚澤鶴是知道的,那就是側躺着圈起身體,像只投懷送抱的小獸。

果不其然,過了一會兒,楚執翻身滾進楚執懷裏。感受到被楚澤鶴胳膊環着,他安靜下來,極其乖巧,一動不動的躺着,沉沉在楚澤鶴懷中睡去。

楚澤鶴摟着他,溫柔的親親他臉頰。

失去楚執後,他再沒能睡個好覺。而今夜,他有預感,自己終于能安眠。

雖說楚執在身邊他十分安心,可一想到這人在懷裏,楚澤鶴心裏更多的是激動,自然是醒得早。

果不其然,第二日,楚澤鶴早早醒了,精神極好,看着懷裏的楚執靜靜睡着,只覺得歲月安好,心都要化了。

精神百倍的楚少教主在楚執的問題上永遠是至情至性,有一種想一出是一出的幼稚感。于是楚少教主突然決定要給楚執做一份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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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澤鶴輕手輕腳穿好衣服出門做飯去了。而紅珠進來,看到面無表情從床上坐起來的楚執的時候,瞳孔地震。

少教主呢?我那麽大一個少教主呢?你怎麽在床上?

楚執此刻青絲披散,衣衫敞開,露出大片肌肉緊實的胸膛,看起來真是有些媚主的樣子。只是下一刻,那人眉眼一肅,閃身穿好了衣服,便問:“主上去哪裏了?”

身側床鋪還是暖的,主上應該沒離開多久。

紅珠柔聲委屈道:“我怎知?怎麽只有你一個人睡在少教主榻上?”

楚執束好司影堂黑衣,剛想出去,就見楚澤鶴回來了。

他今早出去的時候為了不吵醒楚執,自己穿的簡單,又因為特意與紅珠說過,所以現在身上一身暗銀雲紋廣袖袍,外面披了一件黃黑色鶴麾,在雪中一站,通身氣度頗有幾分殺伐果斷的一方霸主之感。

只是這位霸主因為廚娘堅定不給自己進廚房,頗受打擊的回來了。此刻正疑惑探頭,看見楚執和紅珠兩人站在房裏,問:“怎麽醒了,不多睡一會兒?”

他本來就起得早,多年習慣了。現在時間,冥教大部分人都睡着。

紅珠昨天剛被楚澤鶴罰了一頓板子,如今伺候得謹慎小心,聽到一點動靜就進來了,才和警惕醒來的楚執打了個照面。

楚執跪下行禮:“屬下護主不力,請主上責罰。”他迷迷糊糊記得昨晚被主上點了睡穴,萬萬沒想到自己早上竟沒感覺到主上離開。護主不力,實在該罰。

楚澤鶴急忙去扶他:“你在司影堂整日東奔西跑,睡得少。以後在我這裏就睡多一些。”

哪有仆人睡得比主子久的?可紅珠聽少教主這樣說話,如今一點也不敢細想了,只是乖乖低頭站在一邊伏身行禮。她沒有武功,昨天被打了板子,如今站着都已經疼出冷汗,愣是不發一言,生怕少教主生氣,把自己徹底逐出側殿。

楚澤鶴目光看見她,微微皺眉,莫非紅珠吵着楚執了?

“紅珠,楚執在的時候,你不必進殿服侍。”

楚澤鶴輕飄飄一句話,讓紅珠再也承受不住,撲通一聲跪下了。但她哪敢求少教主開恩,只能哆嗦着回答:“……是,奴婢遵命。”

等紅珠退下後,楚澤鶴去摟楚執的腰:“今早她可是打擾你了?”

楚執搖搖頭,剛想說沒有——他并非在為紅珠說話,而是當真沒有。紅珠進來之前他就醒了,若離那麽近把他驚醒,如今紅珠早已是一具屍體了。

還沒等他開口,紅珠就又站到門口,柔聲道:“少教主,……拿雲大人來了。”

拿雲來的早,得了允許,剛踏進門擡眼看清屋內情況,面上詫異,僵硬着表情把手上兩沓紙藏背後。

“屬下參見主上。”拿雲跪下行禮。

楚執退到一邊,畢竟拿雲也是司影堂堂主,他作為下屬,斷不能受這禮。低頭的時候,楚執發現自己手腕處的短打束袖裏挂了一根細長的黑發,在冬日暖陽下反射着細細的一線光。

這頭發很長,黑亮柔軟,絕不是楚執自己的頭發。他想清楚這點後,不受控制的看了一眼楚澤鶴。楚澤鶴正轉頭和拿雲說些什麽,他用發冠束好的青絲披散在後背,在銀白廣袖鶴袍下仿若黑色的瀑布。

于是楚執趁他還沒轉回頭來的時候,閃電般将那根頭發塞進自己懷裏,裝作無事發生。

私藏主人之物,這是以下犯上的大罪。

也正是因為這個小小的舉動,他沒認真聽拿雲在說什麽。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楚澤鶴已經轉過頭來看着他,表情裏有一絲驚訝和一絲責備。

楚執想都不想,先跪下了。

“請主上責罰。”

但他寧願打板子也想留着這根發絲。不知道主上這麽仁慈,他求一求主上,主上會不會允許。

楚澤鶴笑了一聲,聲音冷冷的:“你還知道請罪。我怎不知,在你眼裏,我做的事情,都是你冒犯我?”他站起來,捏着兩張請罪書走到楚執面前,“你冒犯我試試?”

楚執雖然不知道之前在說什麽,但這句他聽懂了,于是堅定道:“屬下不敢!”

楚澤鶴氣急:“你也知道自己不敢?那怎麽請罪書上寫的都是這些?”

因為他腦子笨,沒想到別的可以寫的。楚執吶吶道:“請主上責罰。”

楚澤鶴覺得這人要氣死自己,“好。”他一揮衣袖,坐到椅子上,白袍垂落,如仙鶴垂翼。“你說,怎麽罰?”

楚執看了拿雲一眼,淡淡的說:“當罰鞭刑五百,針刑、透骨釘,服‘燃熾’、‘極寒’、‘亂魄’、‘搜魂’。五日為期,一日一次。”

那語氣,仿佛事不關己。卻又十分肯定,仿佛自己該罰。

拿雲在一邊點頭,非常欣賞這個影十二記的這麽清楚。

看到拿雲竟然還點頭,楚澤鶴氣得摔了手上的青竹骨瓷茶杯。指着楚執對拿雲說:“以後誰敢動他,本座格殺勿論。你也一樣!”

拿雲面色一肅,面對命令十分恭敬:“是,屬下遵命。”

等他答完才覺得不對勁——所以這是不罰?不僅不罰,主上還在保這影十二。

此刻,拿雲又一次覺得老友實在聰明,打算回去多抱抱烏骨大腿,不然自己這司影堂堂主恐怕哪一天就不明不白做到頭了……不對,烏骨好像要走了。

“屬下還有一事。烏骨與影七,領十人,今日出發前往南疆。”拿雲想到這茬,彙報道。

烏骨已和楚澤鶴說過,楚澤鶴點點頭,難得的說了句寬慰的話:“早去早回,一路順風。”

那邊,拿雲退下後去給老友送行,轉達了主上的話,又說他去找主上論影十二的罰,主上居然氣得摔了骨瓷杯。烏骨嘆了口氣,和穆意對視一眼,心照不宣的點點頭。打馬離開了冥教。

可憐的蕭碣,本來想找他倆人八卦一番,結果等他換班來找,倆人已經走了。

沒聽到昨夜這等奇聞,是他倆的損失。蕭碣為他倆遺憾的搖搖頭,找藍煙音去了。

卻說這頭,楚澤鶴雖然生氣,但仍領着楚執逛梅園去了。

主殿和側殿之間有一座梅園,一到冬天雪落,臘梅就争先恐後的開了。在雪中顯得紅豔豔的,極為好看。他之前順手折過一支送給便宜老爹,現在想送一支給楚執。只是早上剛生過氣,楚執又不會給他臺階,只是一直請自己懲罰,像只鹦鹉似的。楚澤鶴只能悶着頭一言不發去看梅花,自己都尋思自己怎麽這麽幼稚。

而楚執這邊還在為今早那根頭發而揣揣不安。這是他第一次隐瞞主上,所以一整個上午楚執都內心掙紮,眉頭緊皺。生怕被人發現自己犯下這大逆不道的罪責後被趕出司影堂。

只是梅園極美,各懷心思的主仆看見這景色,一時也分了點心。

正巧,蕭碣把藍煙音給主上的琴譜送來了。楚澤鶴拿過幾張看了幾眼,覺得頗适合今年冬雪,就讓紅珠抱了琴來,在梅園奏上一曲。

兩人進了梅園的六角亭,紅珠放下琴就退下了。

楚澤鶴多年沒彈琴,昨天試了一遍,今天就流暢了許多。只是這些琴曲,他看着譜子彈下來容易,領悟其中心境實在是難。

他終究不如母親。

楚澤鶴又偷偷去看楚執,只見楚執跪坐一旁,聽得十分專心。

楚澤鶴問他:“好聽嗎?”

“回主上,好聽。”

“你聽得出其中意思嗎?”

“回主上,聽不出。”

楚澤鶴笑了,“那你為何覺得好聽?”

楚執答:“因為主上。”

只要是主上做的,楚執都會覺得很好。烤雞也是,彈琴也是。就算是最艱辛的時光都能熬過來。

楚澤鶴興致沖沖,換了一張譜子,正準備低頭再彈一曲時,突然注意到一道目光。目光主人,是站在正殿房檐的楚如泉。

楚如泉看着他,腦中撫琴的女子仿佛活了過來。只覺得茫茫歲月如流水,生離死別多無情。

父子對上目光,楚如泉移開目光,轉身飛回牆內。

原來楚如泉是聽到梅園琴聲,特意飛上院牆來看的。

楚澤鶴撫琴手指一頓,鳳眸多了幾絲複雜之色——他第一次覺得父親的背影如此孤獨。

父親又做錯了什麽呢,他恨自己是應該的,被他和母親都抛下的父親,才是最難過的。

楚澤鶴看向楚執,對上楚執認真的目光,鳳眸中多了些柔軟。

“我只要你健健康康,快快樂樂的陪在我身邊。笨些也無所謂,不會讨我歡心也無所謂,只要……”

只要別再只留給我千裏孤墳,無處話凄涼。

楚執幹過最讓他心疼的事情便是,挨了打,又怕又小心翼翼地跟在自己身後走。

他明明那麽怕被自己抛棄,為什麽又能毫不留戀的放棄自己?

楚澤鶴抿嘴,再說不下去了。

這時,只聽楚執聲音堅定的說:“屬下誓死追随主上。”

只這一句話。

只這一句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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