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離家
離家
月詠也不習慣裝文雅,作委婉,他直接道:“我原本沒有對你和天兒有過任何振興家族的期望,畢竟月家勢弱久得都成習慣了,只是有時候很弱,有時候最弱而已。”
月空落腦子裏還是一團漿糊,沒有聽懂他的意思。
“而且我都沒有為振興月家做過什麽,我怎麽好這樣教你們?但是當年在祠堂,在列祖列宗面前發誓要振興月家,讓其他家族正眼看月家的人不是我。”
月空落被他的話刺得清醒了,忍不住道:“爹……”
月詠氣息不穩,但他做了兩個深呼吸,讓自己慢慢平複下去,“阿空,你已經及冠了,不是小孩子。你不要帶着天兒和小肆做游戲似的事情,你自己做的每一個選擇也要慎重,包括剛剛的事。”
“我沒有抱着玩的心思,我是真心……”
“我只是理性地告訴你:如果你志在振興月家,扳倒四方天,那個姑娘對你沒有任何幫助。如果你和我一樣,只想閑雲野鶴,那麽你娶誰都可以。你的天賦和年紀确實是一個籌碼,但是婚姻更是。”
“我……”
“我只是提醒一下,你娶誰我不幹涉。如果你真的喜歡,并且決定好了的話,我可以去那戶人家提親。”
月空落卻猶豫了。
月詠冷冷道:“如果只是抱着試一試玩一玩的心思,千萬不要随口許下山盟海誓。”
月空落确實已向那位姑娘許下永遠。他羞愧地低下頭。
樹後的人影搖了搖。
月詠對自己的兒子們道:“我先走了,好好休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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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天清的院內。
風随肆推開院門走進院子,看向自己屋子的對面——月天清的屋子一眼,笑着搖搖頭。
天清還什麽都不知道吧?不像他和月空落,一個傻了,一個暈暈旋旋的,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麽。
他覺得此時的自己就像中了毒,走在迷霧裏,下腳不知輕重,也辨不清方向。
他時常因為月天清的笑容心慌意亂。覺得他好像是為自己而笑得格外燦爛。但他又覺得這只是錯覺。
風随肆搖搖頭,試圖把腦子裏的想法都搖出去,而後回屋睡下。
待看見風随肆熄燈,月天清這才從院外跳進來。
原本他只是好奇哥哥和小肆大半夜去去做什麽,遂而偷偷尾随,不料聽到父親對哥哥的訓斥。
他不認同月詠那樣說月空落對那位姑娘的喜歡。但是月詠有句話說得不錯,“如果只是抱着試一試玩一玩的心思,千萬不要随口許下山盟海誓。”
如果明知希望渺茫成事艱難,千萬不要随意吐露心意。
翌日晨練。
“小肆,你這處的劍法不對啊。”
風随肆正在走神,聞言随口道:“哪裏不對?”
“哈哈哈,是這樣轉手的呀。”月天清笑着為他演示。
風随肆被他的笑惹亂心神,冷了臉,“別笑了。”
月天清愣住,“怎麽了?”
風随肆低聲道:“你是不是在笑我,覺得我好玩?”
月天清正色,“我從未這樣想過。既然你不喜歡,那我以後不笑了。”
風随肆沒說話。
月天清便以為他覺得這樣可行。
練完劍後,月天清回房照鏡子,他試着露出一個微笑。
鏡子裏的人笑得好開心。
其實不想笑得這樣爛漫,這樣傻氣,只是看到小肆就忍不住。
他試着壓下嘴角。
以後要克制一點,畢竟他從來沒想過要笑話小肆,要是惹得小肆心裏不舒服就不好了。
自從那天早上,風随肆便覺得月天清的笑容變少了。他差點開口問月天清是不是不開心,卻想起是自己讓天清別笑了,天清只是如言少笑。
沒了那笑容的幹擾,風随肆本該覺得松了一口氣,但他反而更加糾結難受。
因為他發現自己居然是那樣地關注月天清。
月天清今天穿的是不是他自己喜歡的服飾,今天擦劍他用的哪條帕子,他瘦而有力的手,他的眼睫有多長……
風随肆讓自己不要再關注月天清了,但他反而關注得更多。
某天早上練劍時,他發現自己盯着月天清練劍看了一刻鐘,綿魅叫了他好久,發現實在叫不動就沉睡去了。風随肆回過神來,被自己氣得在地上打滾。
月天清看着他滾來滾去,忍了很久,終于忍不住破功笑出聲。
“哈哈哈……小肆,你在做什麽?”
再次聽見他的笑聲,看見他的笑容,風随肆突然覺得所有煩惱都被驅散了。
無所謂,就算真的喜歡月天清又怎麽樣呢。
月天清這麽好的人,喜歡喜歡怎麽了?
風随肆起身去抓月天清。
月天清笑着跑遠。
幾日後,一位老婦人敲開月家的門,但她不是為了請月家幫忙降妖除魔。
她找到月詠和月空落,先是和月詠客套好一番,把月空落誇贊得天上有地上無。月空落有些迷茫地默默聽着。
在她在月家待的最後幾分鐘,她才說明了自己的來意:
“小女不過一天賦普通的凡人,不可修煉,如何配得上令郎呢?就是有些許姿色,十年過去,二十年過去,小女容顏不再,令郎貴為仙人,依舊容貌如初、仙途坦蕩,何愁找不到更好的?”
這便是親自上門拒絕月空落了。
月空落像一尊雕像一樣站了許久,才問:“她也這麽覺得?”
老婦人道:“她已另尋良人。”
月詠沒有說任何話,只是拍了拍月空落的肩。
老婦人走後,月空落淚如泉湧,月天清和風随肆都安慰他。只是安慰得很無力,月空落反而哭得更厲害。
幸得月空落很快就恢複正常,不再提那位姑娘。
一個月後,六月廿一,風随肆及冠。
風随肆的字早在許多年前便由他爹取好了,不需要多處理什麽。但在風随肆的冠禮上,月詠卻順便給月天清起字太清。
看着月天清疑惑的眼,月詠笑着說道:“可能以後你正式及冠那一天,恰巧不在家,我就提前給你起了吧。”
就在風随肆二十歲生辰後的第二天,月空落月天清風随肆三人便被月詠趕出月府。
當天夜裏,月詠去孩子們的院子轉了一圈。
回到自己的小院,他開了一壇好酒,在風愉的排位前放上一杯。
月詠砸一口酒,“孩子們大啦,不能總是待在家裏,得出去長點見識。我差點沒舍得讓他們走。尤其是天兒,靈技還是不能用。我們為他鑄的劍也不算頂尖,真擔心他在外面遇到什麽事。
“你們那會兒怎麽忍心丢下風風的?我光是看着我家兩個小家夥出去,都難舍得厲害,你們還忍心直接離開。
“唉,為什麽同為音修,四方天的南宮家族的權勢便比月家大那麽多呢?希望阿空可以盡他所能,安全行動。”
茉莉抖動一下,清香鋪開。夜色和往常一樣動人。
……
某處不為人知的地方。
黑暗、潮濕、時而松軟又在絕大多數時候沉重的土壤,讓人窒息。周圍除了她的喘息和刀砸到松軟物體裏的沉悶之聲,再沒有其他任何聲音。
時間在這重複單調的聲音裏拖長調子,每一次聲音響起,她都忍不住暗問,又過了多久了?時間沒有給她任何回答,也平等公正地沒有給任何人回答。
周圍安靜得可怕,就像是神在靜悄悄地看她的笑話,看她如何努力,又是如何走錯了路。
她知道她可能被困死在這裏,但她不願轉身。
一個月前,她從地球穿越到這個世界。
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大學生,愛好寫點詩文,是個文藝青年。一朝穿越,手裏沒有任何技能,腦中也沒有所謂的系統可以依靠。
如此也罷,湊合湊合也可以繼續活。
但這個世界土地貧瘠,一年只下幾滴雨。天公不行好事,人們缺乏糧食。到處是燒殺搶掠,人心險惡。
她真的受不了。
聽聞此世界上方還有一界,乃是安寧逍遙的仙州,她聽了一個老人告訴她的辦法,決定去往仙州。
挖了不知道多久,她又累又餓,但她根本不敢停歇。
突然,她感覺土壤變輕了!
武靜重新提起力氣,繼續挖。
……
晏歷1019年四月的某一個黎明雨夜。
八十一州,玉州主城郊外小樹林。
黎明将至,天色昏暗。雨淅淅瀝瀝地下,樹木花草靜靜立在雨中,肅穆仰望,感謝神的饋贈。
突然,伴随着“撲”的一聲,一只手從樹後黑暗角落的泥土裏伸出來。接着是下一只手,一顆頭,一雙肩……直到整個身體都從泥土裏出來。
她不斷地、貪婪地吮吸雨中濕潤的空氣,然後閉眼享受這肅穆的雨聲,發出一聲忍不住的、欣喜的“啊”。
這就是傳說中的仙州!
武靜從泥裏拔/出她的刀,帶着滿身泥水,向着遠處樹林的邊緣——那光亮發出的地方奔去。
直到很多年後她還記得那新鮮的、清晰的觸感。她也記得,她是在那裏,告訴一個什麽人:
“我叫……無靜有凡!”
她不記得她為什麽給自己起這個名字了,反正那是一切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