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比賽(十九)

比賽(十九)

月空落抓起渺琴音就跑。

渺琴音覺得自己在飛,他頭一次知道劍修逃跑也可以有禦劍那麽快。身後的塌陷迅速追來,月空落一心跑,無暇顧及其他。

但是塌陷的速度遠比他跑得快。他腳下的地面也塌陷了。月空落暗叫糟糕之際,一雙有力的手臂抓住他,“你要退出還是我把你再丢下去?”

大能來了!

月空落連忙道:“退出!”

白胡子中年人随手劈開一個洞,就要把他和渺琴音扔出秘境。

月空落卻突然想起月天清,死抓住他不送手,卡在洞口:“求您救救我弟弟!那個墨綠色衣服的劍修!”

大能笑了:“這個要看他自己要不要退賽。”說罷,抓起渺琴音,把月空落從洞口擠出去。随後他禦劍飛遠,去救更多人。

一片兵荒馬亂中,月天清和風随肆随着血沙陷了下去。慌亂之中,月天清松開岑初的手,一把将岑初打開。

岑初被大能接住時,還在拼命向着月天清的方向伸手。

何鼎看見凹陷出現時便知道要從這裏下去找魔,他護住南宮鏡,主動跳了下去。一旁對他伸出手的大能嘆息一聲,繼續去救其他人。

一刻鐘後,坍塌停止。

從高空可以看見這次坍塌覆蓋了古戰場的八成區域。

大能最後一次搜查附近,确定地面上沒有未被送出比賽的參賽者。随後大能便在這裏等待,等待掉落下去的參賽者發出求救,他們将在第一時間去救人。

“你們有沒有救下一個墨綠衣服的劍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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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那麽急,誰記得住?”

“有個劍修叫我救他弟,現在在外面拼命給我發傳音密文,我頭都大了。傳音還關不掉。”

“啧啧,跨越秘境和外界的屏障發傳音,能耐不小啊。那小子什麽來歷?”

“好像是月家的老大吧。”

“哦,月家啊。月家的應該不怕魔吧?”

“聽說月家這一輩的小輩都學的劍呢。不過也許是劍音雙修呢。”

“我剛才好像看見一個墨綠衣服的劍修,他掉下去的時候,我沒拉住人,但後面他也沒繼續求救。”

“那我還是先不告訴他哥了,免得等會兒白擔心。”

“都是四方天搞的鬼東西,這群小屁孩乳臭未幹,哪裏動得了魔呢?還害得這麽多人掉下去。”

“也不一定吧,聽說四方天的何鼎是元嬰期,南宮鏡也是神動期了?”

“咳咳……”正在喝水的一個大能聽見這境界噴了,“真的假的?我也才元嬰啊。”

地上大能們的擔心月天清聽不見。他和風随肆一起跌落進血沙裏,随後就像水中下沉一樣落了下去,風随肆把自己墊在他身下,如願以償地被月天清壓着摔到硬物上。

“噗!咳咳咳!”

兩人好一陣咳嗽,弄出鼻子裏的血沙。

地下有光。

兩人所處的位置像是地道或迷宮。他們腳下的硬物是安放平整、排列整齊的骨頭。洞穴不高,勉強夠兩人站直,洞穴兩側用龍的肋骨支撐,肋骨中間位置挂着人的頭骨,光線來于從頭骨眼眶、鼻、嘴散發出的藍綠色磷火。

【……向前走……找其他人,只有一個人可以殺了我,拿走八千積分……】

【……向前走……走……走……找到其他人,殺了他們,八千積分就是你的了……】

月天清和風随肆都聽見了一個低沉好聽的男低音。兩人将聽到的話通過傳音告訴彼此。

風随肆感慨:“魔真是會引/誘人心。”

魔發現了他們的小伎倆,低低地笑了。

月天清有一瞬間的失神:“好、好好聽……”

風随肆搖搖他的手臂。月天清示意自己恢複清醒了。

【我在迷宮中心等你。】

魔不再專注于他們兩個,轉而去引/誘其他人。

“我們繼續走吧?”月天清想去見識見識魔。

風随肆注視着他,過了好幾秒才道:【你出去好不好?我去把這個魔殺掉。】

月天清聽了他的後一句話,才明白風随肆的意思是他要一個人去殺掉這只魔。他覺得不行:【就是有其他參賽者和你一起,也太危險了。】

【我不能放任它不管。】

月天清沉默,看着他。風随肆眼裏磷火藍綠色的光閃爍動人。

【之前我和不少魔打過交道,我對魔的抵禦力很高,沒有音修也沒問題。而且盤桓可以對魔造成傷害。】

【不,我和你一起去。】

風随肆還要說什麽,月天清就堵住他的話:【這是一個很好的歷練機會。】

風随肆:【不行,我覺得……】

月天清再堵:【出事了求救。】

說完月天清就向前走了,風随肆只有苦惱地跟上。

風随肆心裏忍不住嘀咕:再好的機會也要有命出去才行,要是入魔了才是大麻煩。

心裏這樣想着,風随肆也不敢直說,畢竟這樣直接說出來顯得他在低看月天清,月天清要是被他激起勝負欲就更糟了。

月天清聽見了魔的聲音。

【他覺得你可能會入魔,他在低看你。】

月天清沒有反駁魔,而是想:他是擔心我。

【小肆。】

【怎麽了?】

【魔對我說……】

風随肆聽完惱怒交加,恨不得馬上去斬了魔,但對着月天清說話,他又十分局促,顯得小心翼翼:【……它說什麽你不要信。】

月天清聞言再也藏不住笑意,笑出聲。風随肆看見他笑,才知道自己上當了。

“天清!你有點過分了。”

“一點點。不過分。”

魔見兩人打打鬧鬧,不把自己放在眼裏,被激起勝負欲,冷笑兩聲。

一刻鐘後,兩人前方磷火全滅了。前方是一段全黑的隧道。

——要麽往前走,要麽往後退。

風随肆拉住月天清的手,護在月天清前方。兩人繼續往前走。

踏入黑暗,月天清清晰地感知風随肆的存在。

完全走入黑暗的下一秒,兩人皆倒在地上昏過去,陷入魇的幻境。

魔嘿嘿笑起來,“讓我來看看,你們怕什麽……”

……

一個陽光明媚的上午。

過了這麽多年了,風随肆還記得那枚桑樹葉鮮豔的綠色,綠得那麽動人心魄,就像是樹把自己所有的血液都注入到葉子裏。

風不斷地吹,不斷地吹,那軟如紗薄如金的新葉不斷地輕輕顫抖。

風随肆坐在樹丫上,驚奇地看着這片桑葉,忍不住伸手去捧起桑葉。他不敢把桑葉壓住了,只敢輕輕地捧起它。他要把這寶貝帶回去,給爹和娘看一看。

這是可以透過陽光,看見桑樹心髒的神奇樹葉!

桑樹長在私塾的院子裏,風随肆沒有進去上課,而是在樹上玩耍。

天曉得樹上有什麽好玩的,就是再好玩,又哪裏有和私塾的小夥伴一起玩耍好玩呢。想想吧,一下課,大家都拿出自己的玩具,向旁人炫耀、分享,還有許多人做游戲,什麽踩在木劍上模仿修仙者禦劍飛行,什麽仙魔混戰,捉迷藏……好玩極了。整個私塾都是鮮亮的,小孩子的笑聲沖破院子,好遠都能聽見。

教書的老先生看着調皮的孩子上蹿下跳,總是一邊阻止他們做危險的事,一邊無奈地笑着搖頭。

風随肆摘下他的桑葉心髒,看着私塾的小孩子打鬧玩笑。哪裏都是笑聲,只有桑樹上安安靜靜。

風随肆有點小期冀,他希望有一個人來找到他,邀請他一塊兒去玩。但是沒有。他便安慰自己:“沒關系,反正交了朋友也會很快離開的。不如不交。”

很快,休息時間過去了,孩子們紛紛回去上課。老先生走在最後,他沒有跟着那群孩子一起回去,而是走到桑樹下,擡頭看着風随肆:“小風啊,還是不想進去麽?我們教了好多新字啦。”

風随肆膽怯地看着他,眼睛像葡萄一樣潤。他搖搖頭。

老先生也沒有再說什麽,而是先回去了。但是他沒有把屋子的門關死,而是留了一條縫。

風随肆在樹上旁聽。他不在意老先生又教了多少字,反正他記得很快。

風随肆開始找第二片像心髒的樹葉,他準備給爹娘和自己都找一片這樣的葉子。突然,他聽見一道聲音:

“老娘不跟你過了!”

是娘的聲音!風風想跳下來,去撲到娘的懷裏。

又是一道低低的男聲夾雜在樹葉沙沙聲裏傳來。

風風發現桑樹有點高,他好像不能直接跳下來。他換了一條樹枝,爬到房頂上,想看爹娘在哪裏。

私塾院外。

北辰鴻客喊完“老娘不跟你過了!”便忍不住落下淚來。

風愉嘆口氣。

這個身材魁梧的男人伸出粗糙的手指抹掉北辰鴻客的眼淚,用低低的,輕柔的聲音問:“我送你回北辰家族?”

“你腦子有病啊,非要去送死?!!”

北辰鴻客哭得更兇了。

風愉繼續道:“這樣你不但可以不和我過了,說不定還能重新去當北辰家的繼承人。沒有什麽損失。”

風風想下去安慰她,但上房頂簡單,下去可就難了。風風在屋頂上急得差點哭出來。

北辰鴻客沒有再提要走的事,而是看了私塾的院子一眼,眼淚又止不住,“風風才來這私塾呢,說不定今天才認識幾個朋友。”

風風想說他知道自己會離開,所以一個朋友也沒交。

風愉抱住她,很久沒有說話。

風随肆已經重新跳回樹上了。說來也奇怪,每次他回想起這一切,都覺得不真實。他當時弄出的聲音也不小啊,為什麽北辰鴻客和風愉沒有發現他呢。

風愉低聲笑了,“哈哈……我們為什麽要委曲求全做個好人啊,誰又看得見?!風封想殺就殺,肆意妄為,修真界還不是一個個夾緊尾巴躲他,誰又敢說他一句?!”

“得安……”

風風疑惑極了。風風不是他嗎?他沒有殺人啊?

風愉收了自己的癫狂之态,平靜道:“我們走吧,等會兒他們要來了。”

北辰鴻客喃喃道,“我不想讓風風再跟着我們四處躲藏了。”

“我也不想。”

北辰鴻客安靜了幾秒,病态地笑了兩聲,“哈哈哈,你說得對。與其躲躲藏藏不如随心所欲。”

風愉有點驚訝,“我說過好幾次,你都不同意,怎麽突然松口了?”

北辰鴻客眼角還帶着淚,唇邊卻勾起來,“與其躲躲藏藏親友皆無,被天下人責罵追殺,不如直接坐實謠言當魔王。好歹多一個随心不是?哈哈哈!哈哈哈!……”

風風當時沒有聽懂。

待後來風愉将他仔細找來的桑葉化為灰燼,北辰鴻客逼他做他不願意做的事情時,他才知道:他的童年結束了。随之而來的是漫長的懷疑搖擺,痛苦掙紮。他覺得他們都瘋了。誰會希望自己的孩子變成一個殺人如麻的魔王啊?

“月天清”的聲音溫和道:“确實,繼續恨他們吧。”

——不。

當年的他不明白風愉和北辰鴻客為什麽要他入魔,現在回想起這個片段,他好像懂了。

風愉和北辰鴻客只是怕自己走了以後,再沒有人庇護他。屆時他一片真心對待修真界各路人馬,反而會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

但是很可惜,他還是要去找尋自己的道路。

現實中的風随肆猛然睜眼。周圍一片黑暗,他的左手握着一個有點軟的東西——是月天清的手。

風随肆喚出盤桓,一劍刺向黑暗。

“啊!”黑暗中傳來魔的慘叫。

同時,黑暗的隧道的一小段路被磷火點亮,前方還有一段黑暗,月天清則睡在光明和黑暗之間。

風随肆冷笑一聲,唾了一口,“該死的混賬。”

“君子劍?!你小子還是君子?君子不是都死完了嗎?!”魔一時沒克制住,大叫起來。風随肆聞言笑了,“我是君子,你來咬我啊。”

魔又打量他許久,“呵,你才不是,你身上偏激的味道很重,你是魔才對。”

風随肆猜魔已經偷看了他的記憶,不為所動。魔見他這麽快就醒過來,笑起來,“你醒了也好,我專心給你的心上人構建魇,保證他醒不過來。”

風随肆的手顫抖一下,不回答,魔沒有吓唬他。下一瞬,隧道旁距離月天清最近的那兩盞磷火滅了,黑暗吞噬了月天清的身體。

這個鬼地方的黑暗和現實中的黑暗不一樣:這裏的黑暗是完全黑暗,磷火的光照不到黑暗區域,黑暗處就像絕對的死角,沒有光可以滲透過去。月天清被黑暗一刀斬為兩半,風随肆只看得見他的小半張臉。

該死!

看見月天清陷入魇的第一眼,風随肆就後悔了,他後悔沒有叫月天清出去,自己非要去殺魔。比賽結束時沒有參賽者殺了魔,魔也一定會被大能處理掉,他急什麽?

黑暗像咆哮的野獸,月天清的身體又被吞噬了肉眼可見的一塊兒,他留在光明裏的只有和風随肆相握的那只手,以及手臂。

怎麽辦?怎麽辦?

就在這時,綿魅的聲音适時響起:

【風封的小傳裏有進入他人魇的方法。或許你可以入魇叫醒他,但是進入他人的魇會很危險。】

綿魅的聲音是冰冷而嘶啞的。比起魔低沉悅耳的聲音,也許她的聲音才更像魔,但此刻風随肆覺得她的聲音是天籁。

【前輩?!】

【如果你要去,就不要再浪費時間。】

風随肆二話不說連忙去回憶風封的小傳。五萬字的內容太長,他直接從風封入魔後開始回憶,不多時便找到了。

——

【……前天和邋遢鬼喝酒,出事了。我頭一次覺得入魔麻煩。】

【我好久沒有和那群家夥一起玩了,能和邋遢鬼喝酒,我真的太高興了。結果我一個沒注意,邋遢鬼掉到魇裏了。我一個人等啊等,等了兩刻鐘,邋遢鬼都還沒醒!其他掉進魇裏的人一般早都醒了,但是他沒有。我拼命叫他名字,後來用傳音叫的時候看見一個東西,我直覺可以進去叫邋遢鬼出來,但是我進不去!】

【最後還是偷偷去找了闕尤。闕尤好厲害,彈了兩下琴就把邋遢鬼弄醒了……】

——

傳音!是傳音!

風随肆馬上和月天清傳音:【天清?天清!讓我進去,我和你一起!】

但是他視野中沒有那個“東西”出現!

綿魅咳嗽兩聲,【別停。】

風随肆将自己的額頭與月天清的額頭相貼。

風随肆閉上眼。

不知道呼喚了月天清多少次後,一片黑暗的意識世界裏,他終于看見了一個紅色的點。他的意識以最快的速度飛奔過去。

紅點越來越大,最後變成一個紅色的洞。

風随肆沖進那個洞,看見了他從來沒有聽月天清說過的另一個世界。

磷火搖曳。

黑暗反撲,先前因為風随肆從魇中醒過來而被點亮的磷火再次熄滅。黑暗裏,風随肆緊緊握住月天清的手。風随肆皺着眉,月天清臉上也滿是痛苦之色。但他們這樣握住手,義無反顧,好像可以一起經歷所有苦難。

魔看着風随肆,嗤笑幾聲,“呵呵,你以為你進去了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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