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比賽(二十二)
比賽(二十二)
藥劑師顯然不信,或者是說他不願意相信。
他松手,月天清砸回床上,他劇烈呼吸,眼中泛起淚花。一片顫動的、模糊的視野裏,月天清看見藥劑師對匆匆趕來的學徒吩咐了什麽,随後轉身離開。
藥劑師取血變得頻繁後,月天清發現藥劑師的焦躁,忍不住嘲笑。但當藥劑師真的崩潰時,他反而覺得藥劑師很可憐。
這世界上的很多人都很可憐。因為他們不了解這個世界的全部。當他們被未知打擊得崩潰痛哭時,不知道哪位仙神會發笑。
想及此,他也自嘲一笑。或許自己也是他們中的一位,以後的某一天會因為愚昧無知而痛哭流涕,惹得仙神不經意的哈哈一笑。
【你想要知道這個世界的真相嗎?】
【不。】
他願意忍受未知。
風随肆終于聞到了魔的味道。雖然只是一閃而逝,但那味道他記得太清楚了。
不久後,藥劑師離開這裏去大州買一味稀缺藥材,将店鋪交給學徒看着,月天清和老夫人也被交給學徒和小侍女。
月天清得到喘息休息的時間。因為“仙人血久放沒有效果”,所以他被暫停取血。看着吃得想吐的補血菜肴,月天清最終将它們慢慢吃完。
來幫忙照看老夫人的學徒正是經常按住他手腕的那一個矮胖學徒。據說是他主動放棄店鋪的差事,來照顧老夫人。
藥劑師離開幾天後,月天清漸漸恢複力氣,注意到之前自己沒有注意到的細節。
胖颠颠的學徒塞給小侍女一把野花。小侍女連連拒絕。
哦,怪不得主動請求照顧老夫人。啧啧啧。風随肆看得啧啧稱奇。這樣一個胖子,不說哪裏來的臉配人家可愛的小姑娘,就是那體重也要壓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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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那胖子的笨拙手法打動了小侍女。又過了一周,小侍女已經會收下他的東西了。
月天清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們兩個,眼中的深沉心機毫不掩飾。風随肆注意他的眼神,心裏發毛——這不是一個孩子該有的眼神。
這間小屋其實很容易逃出去。月天清之前逃不出去是因為看管嚴格,外加他本人失血過多,沒有體力。現在各個困擾都被一一破除。
月天清每天都在估算自己的體力和藥劑師回來的時間。
又過了兩三天。
院子裏的樹已經長得很茂盛。陽光也強烈得可以透過小屋,溫暖月天清。一切訊息,不論是聲音、光線、還是氣味,無一不述說着熱烈的夏意。月天清感受到夏日的召喚,比以往更想逃出去。
他看着窗外,想起以前還在家裏的時候,全家一起到郊外淩波別院采荷花。
他在小船上高興地揮動雙手。哥哥和爹誰也不讓誰,最後雙雙滾到水裏。娘親會在這時抱住他,避免他被濺上一身水。
晚上,爹會把西瓜從小池子裏拿出來,大家一起吃涼涼的西瓜……
月天清想到這裏,覺得他等不下去了。
屋外,矮胖學徒笑着遞給小侍女一個玉手镯,小侍女不敢收,連連拒絕。
月天清在屋內靜靜聆聽兩人說話,判別學徒的位置,操縱水流,取矮胖學徒腰間的鑰匙。水流的粗細、流速……他練習調整了許多天,今天只能成功不能失敗。一旦學徒發現自己可以這樣操縱靈力,自己的底牌就暴露了,離開之路會更加艱辛。
左,右,不,上面一點點,再右邊一點點……
月天清猛然睜眼,攤開的手掌驀然回握。水流包裹住鑰匙,鑰匙沒有發出一點聲音,緩緩降低,在距離地面極低的地方,流向月天清所在的方向。
學徒突然發出一聲驚呼,“哎呀,我手上怎麽涼了一下?”
糟了……
月天清心裏一涼。
小侍女擡頭看向天空,天空被烏雲籠蓋:“啊,要下雨了,快進屋。”
“你收下镯子,答應嫁給我,我就進去。”
“我不能答應你,這個要聽主人怎麽說……”
月天清吐出一口氣,露出笑容。
太好了!沒有被發現還下雨了!
雨迅速下大,淅淅瀝瀝,天色轉瞬間便暗了下來。遠遠傳來雷聲和白光。
“你到底收不收我的手镯?!”
“我不能要!”
“你怎麽那麽死板?!你非得聽我師父的?!”
月天清聽見學徒和小侍女爆發沖突。他當即立斷,決定馬上離開。
雨嘩嘩嘩地下,雷聲轟隆隆地響,學徒和小侍女還在争吵,這一切完美掩蓋了鑰匙插入鎖的聲音。
月天清活動手腕腳腕,然後輕輕推開門。
院子裏,小侍女叫道:“我的去留要聽主人的吩咐!”
“你就是假清高!收了我那麽多東西,你才說你不嫁給我!我今天就要了你!”
“不要!”
學徒努力把小侍女推進一旁的房間,小侍女拼命掙紮。
月天清沒有要去救小侍女的意思,一邊觀察兩人的情況,一邊觀察周圍環境。月天清探出一個頭,猛然和小侍女四目相對。
小侍女眼中的慌亂和恐懼,在昏暗的雨天裏是那樣的刺眼。
“你吃呀,飯沒有問題的。”
“快點吃吧,等會兒涼了。”
不留半秒呼吸的時間,月家人的聲音擠進月天清的腦海。
“天兒,娘好想你啊。”
“怎麽今天這麽貪玩,這麽晚才回來?下次早點回家啊,省得我們擔心。”
“走呀,今天哥哥帶你去放風筝!”
月天清呼吸一重。随後他迅速穿過院子,從學徒背後跑過。他不敢回頭,也不管學徒是否會突然轉身。
“不要!求求你了!放過我吧!救命啊!救救我!”
救命。
這兩個字狠狠砸在月天清的心上。
在他逃走後,小侍女的哭聲更大了。但是小侍女沒有說他逃跑了。月天清對自己道:可能是沒有看見他吧,剛才目光接觸太短暫了,小侍女可能沒有看見他。
月天清輕輕推開院門,跑了出去。
随後月天清奔跑起來,就像風随肆第一次在這裏看見他那時一樣,拼命奔跑。因為他渴望自由,想要回家,家人在等他,所以他不可以停留。
風随肆晃了神,以至于誘人腐敗的氣息濃郁到讓他想嘔吐,他才回過神。
“你是個懦夫,你救不了她。”魔的聲音低沉清晰又好聽,“你憑什麽當君子?你憑什麽敢有一個君子之夢?”魔的每一個字都輕輕吐出,重重砸在月天清心上。
“你随手丢一個東西過去,只要砸到學徒的頭就行了!你可以殺了那個學徒,然後和小侍女一起逃跑,但是你沒有。你什麽也不敢做,只敢一個人逃跑。你看見她可憐的眼神沒有?她好怕被侵犯,她看見了你,但是沒有告訴學徒。
“只要她告訴學徒你逃跑了,學徒只能馬上起來去抓你,她就可以乘機逃跑了。但是她沒有,她沒有。你怎麽配當君子呢?她才是君子吧?”
魔血紅的雙眸直直看着月天清的眼睛,“你說是不是?”
風随肆心下一狠,大吼道:“月天清!!!”
他知道月天清可能聽不見,但是此時魔正在和月天清說話,萬一這會兒月天清可以聽見他的聲音呢?
“它說的都是假的!哪裏有那麽多‘如果’?!你怎麽做得到殺了學徒?!那個小侍女平時聽從藥劑師的話,不分善惡,看見你被取血也不加以阻攔,她也不是完全的好人!!”
月天清聽見了他的話,喃喃道:“但是說不定她也身不由己。而且……不是只有好人才值得被救,我當時應該救她的。”
“……什麽?”
風随肆這才發現他和月天清之間思維的天壤之別。
但月天清要是一直這樣自責下去,他如何從魇裏出去?!
魔覺得自己要贏了,乘勝追擊。
“她就是一個小人物啊,哪裏有本事和自己的主人對着幹?你以為你逃跑的時間為什麽沒有人來追你找你?都是她沒有告發你!說不定還替你打掩護了呢,但是你就這樣對待她?看見她求助的眼神無動于衷,自我安慰她沒有看見你?她就是真的沒有看見你逃跑,你也看見了她被強迫。
“月天清,你因為自己的願望,放棄救她的樣子……我真喜歡。
“真的,好孩子,這樣忘恩負義,為了自己的願望可以丢掉節操,真的特別好。”魔的聲音從充滿激情變為溫柔和藹,“入魔這條路就是給你這樣的人準備的。我将帶領你,引導你。”
風随肆急得嗓子啞了,咳嗽兩聲後連忙對月天清道:“天清!你不要聽他說的!他在引/誘你!你可以當君子的!沒有人不會犯錯,君子也不是完美的……”
魔打斷他的話,“君子自然是完美的,不然怎麽會被衆人推崇?不然你怎麽會喜歡月天清?你不就是喜歡月天清身上那股單純善良的氣質嗎?現在你看見他因為膽怯忘恩負義,你還喜歡他嗎?”
魔悄悄調換概念,試圖讓月天清認為自己忘恩負義。
月天清沒有關注魔的小把戲,而是看向風随肆。
看見月天清眼中的詢問,風随肆突然懂了剖心證道是什麽樣的心境。
因為要是剖心有用,他此刻也要動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