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夏侯

夏侯

祖央/文

“噓,別出聲。”

溫雲裳脖頸僵住,一柄劍就抵在她咽喉處,刀鋒折射出雪白的亮光。

那人用劍抵着她,一步步後退。

溫雲裳的手摸索着假山凹凸不平的粗糙石塊,脊背發涼,又在腦中思緒不停地思考着,他是誰?是吳人嗎?

難道是吳太子派來刺殺太子刈的刺客

身後那人約莫是受了傷,喘息不穩,溫雲裳聞到一種特別的香氣,像是蓮香,又夾雜着冰雪的清新寒冷。

“噓!”那人半是不正經地叫道,“小美人,可不許叫,不然在下的劍可利得很。”

溫雲裳聽後趕忙輕微地點點頭,那人的劍還架在她脖子上,捂着嘴巴的手卻慢慢放開了。

接着,身後人試探地問道,“說吧,你是秦太子的姬妾?還是鄭太子的?”

溫雲裳感覺出此人對自己并沒有什麽殺意,便極力鎮靜下來,用氣音回道,“閣下,我只是誤入此地,絕不會說出去的。”

那人卻哼笑一聲,“誤入?鬼話都不會扯,你跟着的那人往哪去了?”

溫雲裳梗了一下,感覺到脖子上的劍動了動,極怕這劍一不小心就劃傷了她,正要張嘴回答時,耳邊卻聽到腳步聲。

枯枝被踩碎的聲音極為清晰的傳來,有一道影子隐隐約約地落在假山石洞外,兩人都不約而同地屏住呼吸。

“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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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石洞外的一聲暴喝,那人在耳邊用氣音道了一句,“小美人,對不住了。”溫雲裳就被猝不及防地推了出去。

極度驚詫下,溫雲裳側着臉看到了那可惡之人的面容,卻立刻被其神姿玉秀晃了一下眼,是一張從未見過,可但凡見過就不會輕易忘卻的臉。

積石如玉,列松如翠,陋石處生燦燦朝霞。

可她顧不得多想,剛出狼窩,又入虎穴。另一柄劍架在了她脖子上,同樣寒光凜凜,殺意迫人。

溫雲裳此刻狼狽極了,雨天的禦苑地面濕滑泥濘,被那人毫不憐香惜玉地推出來,裙子上濺了不少泥水。

白嫩的手心也被擦了幾道口子。

可好歹是沒有性命之危了。

她恨恨地擡起頭,眼前人面具下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睜大。

溫雲裳怒意湧上心頭,連同被那個人推出來的火氣,“李長淮,你裝什麽裝!戴個臉殼子我就不認識你了嗎?”

“哐當”一聲,是李長淮手中的劍落地了。

“小妹?”李長淮驚訝極了,阿媦怎麽會在此地?

“別這麽叫我,誰要當你妹妹。”溫雲裳自見到他就憋着一口氣。

就在兩人這般對峙着的關頭,假山處人影一閃而過,是那個不知身份的惡徒。

李長淮面色一變,急忙想追,可劍落在地上,溫雲裳還在眼前冷冷地盯着他。

一轉眼間那人就跑沒影了,他嘆一口氣,罷了。

溫雲裳才不管他要做何事,只冷冷道,“我問你,可曾回過遂城,有沒有我父母姐姐的消息?”

李長淮見到溫雲裳就氣短,旁人面前冷漠的面容也端不住了,吶吶一瞬,說道,“倒是回去了,只是…只是戰事起時,鄭國太子途徑遂城,縱容軍士肆意搶掠,故而城中逃難空了不少人家。”

溫雲裳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聽他繼續往下講。

“我打聽了,溫姐姐那邊好像出了事,和離後趕上戰亂,溫伯和溫嬸帶着她一道往江南一帶去了。”

“鄭國太子?和離?”溫雲裳眼睛都氣紅了,自從采選入宮以來,她一向裝得很好,喜怒不現于臉上,再乖順娴淑不過。

可原來太子刈并沒有全告訴她實情,鄭國兵士搶掠遂城一事她竟完全不知,姐姐又為何與崔少品和離了?

李長淮還戴着面具杵在她眼前,無力感湧上心頭,都怪他,若非是李長淮逃婚,事情怎麽會到這種地步?就算實在不願娶她,早一些說出來也不耽誤她另嫁旁人!

何必要入宮與家人分離!

李長淮竟還要追問她,“小妹,你如何在此地?”

溫雲裳把眼淚憋回去,不想在這人面前示弱,揚着頭道,“我當然在此地,我現在是秦國太子的姬妾。”

冰涼的雨滴像是落進了李長淮心裏,凍得他遍體生寒,李長淮盯着她,“你說什麽?”

溫雲裳不看他,偏過頭去,“你耳朵何時出了問題?我說我做了秦國太子的姬妾!”

李長淮握住她肩膀不可置信地重複道,“秦國太子?”

“是。”回應他的是溫雲裳簡短利落的一個字。

怎麽會李長淮像受了打擊一般後退幾步。

溫雲裳心中怨他,故意刺激他,“你以為我很願意嗎?你知道你逃婚後遂城中有多少女郎譏笑我嗎?”

溫雲裳骨子裏從小就傲,外面人都傳李長淮因為她私下刁蠻無比才不願意娶她,溫雲裳面上好好的,可從那以後性子就乖順起來,再也不想讓人有說嘴的餘地。

李長淮面色蒼白,心緒混亂。

當年他走得匆忙,來不及處理身份,和溫家道別,只能被別人以為是不明不白地失蹤,沒想到世事竟會如此弄人。

……

李長淮在混亂中想起那些往事。

自有記憶起他就和父親住在溫家隔壁,在院子裏那株桂花樹下被教導着練功。父親總是嚴厲的,他學策論謀略,學君子六藝,學得最多的還是殺人的功法。

夏侯,是楚國的大貴族,專司為王室培養暗衛,也是他的姓氏。

他從小就被告知,自己是亡國後幸存的楚國人,是夏侯家的嫡系。十四歲時,父親舊傷複發,臨死前給了他一面令牌,不甘地囑咐他,但凡有楚國王室來尋,自己就得承擔起夏侯家該負的責任。

父親臨死前的面容李長淮至今也不會忘記,他相信自己如果不答應,父親恐怕會難以安息。

後來年歲漸長,并不曾有人來尋。

李長淮那時天真以為,楚國王室都已經在當年的圍楚之戰中被滅了,父親一直抱着的希望要破碎了。

李長淮已經準備好隐姓埋名,從前父親在世時,并不曾為他計劃過婚事。他喜愛溫家小妹,答應下溫伯和溫嬸委婉提出的親事,是他唯一為自己做過的一件事。

他請了媒婆,備好聘禮,六禮中只差最後一禮,就能夠完成婚事,平淡滿足地在吳國生活下去。

可那一日,有人夜裏叩響了家門。來人是一位相貌普通的老者,亡楚遺臣,令尹楚大夫。此人告訴他,楚國太子還活着,要他帶着令牌去調動夏侯家隐藏着的暗衛。

李長淮那時就知道,他不可能留在吳國迎娶溫雲裳了。

于是,李長淮死了,世上只剩夏侯淮。

世事弄人,誰能想到,再見面時是這樣的情形。

李長淮看着眼前出落地愈發貌美的女郎,想起她八九歲時嫌他讀書不理人,淘氣地爬到兩家牆頭上,朝他丢石子。自己的頭破了,她卻哭得止不住,他從小對她沒辦法,現在依舊是。

李長淮喉嚨幹澀得厲害,有很多話想問,卻一句也說不出口。

“女郎?女郎?”是阿拂遠遠地在喚她。

估計是久不見她從大殿出來,憂心她沒帶傘才在附近到處尋她。

李長淮放下落在溫雲裳肩上的手,撿起沾了泥濘的劍,一邊後退一邊低聲匆匆說道,“我會留意着尋人的,你別呆傻傻地做什麽事,還有……”

他最後眉目怔怔地看她一眼,眼裏是那些未盡的話語,“小妹,為了性命,勿告訴別人你今日見過我。”

溫雲裳側着頭不吭聲,卻在聽到接下來那聲只有家人才會喚的小名時,忍不住紅了眼眶。

李長淮說,“阿媦,照顧好自己,我會,我會再來尋你的。”

……

往回走時,路旁枝桠橫生,溫雲裳拂開眼前的枯枝,手心被擦傷的地方火辣辣的。

她沒忍住就紅了眼眶,前面隐隐約約地看到了阿拂淺綠色的婢女服。

“女郎,你怎麽走到這邊來了。”阿拂急壞了,一眨眼人就不見了。

可等溫姬擡起頭來,阿拂就看到她哭過的眼睛,頓時不敢說話了。

溫雲裳沖她笑笑,說道,“沒事,雨天路滑,摔了一跤。”

阿拂不知發生了何事,只是看到溫姬這副樣子心裏就心疼起來,悶聲不吭地扶着她慢慢走回去了。

回到朝雲殿,浴池霧氣朦胧,溫雲裳屏退捧衣的婢女們,纖細白皙的手指劃過水面。

阿溫在水面上緩緩現出身影來,依舊是那一身繡紅色的宮服。

喃喃自語,“竟是如此,竟是如此。”

溫雲裳已經緩過神情來,面色淡淡,低聲問道,“什麽意思?你在說什麽?”

阿溫并不回話,反倒是凄凄地笑了一聲,“我們做個交易吧。”

“交易?我怎麽知道你不會害我?”溫雲裳才不信她。

阿溫悲戚地看着她,“都說了,你便是我,我便是你,我害你做甚?”

池中一片花瓣晃晃悠悠地飄過,阿溫的身影也若隐若現起來。

她自己也察覺到了,“便是這樁事,你發現了是不是?我愈來愈感到疲累了,恐怕再這樣下去就要慢慢消散了。”

溫雲裳疑惑一瞬,“那不正好別纏着我,去你該去的地方。與我做什麽交易,我可并不懂什麽歪門邪道。”

阿溫氣怒起來,“你這蠢貨,我走了你有什麽好處,你什麽都不知道。”

溫雲裳心情不好,故意拂一下水面,和她鬥嘴,“你什麽都知道,不還是死了嗎?”

阿溫不知想到了什麽,突然氣定神閑下來,緩緩道,“難道,你不想知道李長淮為何出現在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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