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卑賤
卑賤
祖央/文
太子刈身後,随侍的阿征早已吓得呆滞不已,深深地垂下頭去,恨不得能沖進去向溫女郎提早報信。
殿下可就在門外啊!
此刻,帳篷裏沒人說話了。
秦刈舒展五指,拔出劍來,忽地掀開了帳篷簾子,冷而沉的雙瞳像是要洞穿黑暗裏的一切隐秘。
阿征看見溫女郎一下子從凳子上坐起來,神情驚駭。風吹得人冷極了,可阿征守在外面,再不敢跟進去一步。
“殿下?”夏侯淮也驚訝不已,臉色驟變,随即恭敬無聲地跪下去。
下一刻,便被猛地踹倒在地,夏侯淮悶哼一聲,卻依舊不發一言,太子殿下眼中向來容不得沙子。
秦刈盯着他,口中反複咀嚼着剛剛聽到的那個名字,“夏侯淮,李長淮?”
“淮?”秦刈自然而然地想到在吳宮時溫姬的那聲呓語,那個她口中幼時相伴,差一點就要成婚的青梅竹馬。
這就是溫姬所說的再無瓜葛嗎?
秦刈心中匍匐禁锢已久的野獸像是陡然間被放出,牢籠也擋不住它鋒利的牙齒和食血的沖動。
溫姬,竟敢騙我!
他心中疼痛的同時,被欺騙的怒火和憤恨齊齊湧上心頭。秦刈側過頭,看一眼撐着桌子沉默站立着的溫雲裳,勉強忍住殺意,意味不明地道,“好得很啊。”
帳篷內氣氛凝滞,秦刈的聲音有些微的沙啞,甚至還漸漸笑出聲來。他濃黑的眉微微上挑,神色譏諷,長劍一轉,便指向了倒在地上的夏侯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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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雲裳神色焦急起來,眼睜睜地看着太子刈手中的力道逐漸加大,劃破了夏侯淮胸前的衣裳,随後是脆弱的皮膚表層。
血液噴湧出來,頃刻間便染紅了劍尖,一滴滴地落到地上。
夏侯淮面色蒼白起來,嘴唇也漸漸失掉顏色。
“殿下!”溫雲裳終于跪到太子刈身前,伸手握住他持劍的手,眼中似有灼灼烈焰,一字一句道,“和他無關。”
“這個時候倒是不服軟了?”秦刈笑了,盯住她素白的臉,一點一點的拔出劍來,動作緩慢,折磨的夏侯淮在昏迷中也嘶聲起來。
秦刈像是聽不到,他對自己感到由衷的厭惡,這樣一個虛情假意的女子,自己竟然也會頻頻心軟,甚至……
甚至還想要質問她為什麽?
幸好,鮮血讓他暴怒的頭腦冷靜下來,及時記起自己的身份。
作為楚王唯一的嫡子,秦刈自幼便享盡萬般尊貴。哪怕楚國亡了,卻也被亡楚遺臣暗中保護,沒遭過什麽大罪。
世事多轉折,大起大落,命運坎坷的人多得是。
人一旦境遇落魄,就難免一蹶不振,有的人卻只會把那些從前的傲氣藏在骨子裏,輕易不流露罷了。
秦刈是後者,哪怕落到泥潭裏的時候,都不肯認了這命,更何況是區區一個女子,居然擾亂了自己的心。
想到這兒,他面色奇異地平和起來,一字一句地譏諷道,“可是阿裳,你未免将自己看得太過重要。”
“一個女人,送給夏侯将軍也無妨,只不過,他不該不問自取。”秦刈說完,随手将劍尖上的血抹在溫雲裳素色的絹紗裙擺上。
一道一道的,鮮血又極快地向周圍暈染,形成了樣式奇異的血色花紋。
“來人。”秦刈将劍收回劍鞘,沉聲道,“好好安置夏侯将軍。”
随即,幾個兵士們湧進來,不敢多看,快速而平穩地将夏侯淮擡了出去。
溫雲裳跪在地上,難堪地側過臉去,太子刈的羞辱像是軟鞭一般甩在她臉上,紅痕烙印進心裏。
溫雲裳逼迫自己不要敗在這區區的幾句話上,不痛不癢罷了,總歸沒連累着李長淮。
她一點也不想欠別人。
夏侯淮被帶出去後,太子刈依舊盯着溫雲裳,并不說要怎樣處置她。
事已至此,溫雲裳幹脆站起來,一改之前的柔弱不堪,恨恨說道,“太子刈,我不欠你什麽,當初……”
溫雲裳梗了一下,她被太子刈的眼神盯得脊背發涼,卻還是硬着頭皮說完了,“當初成為你的姬妾本也是無奈之舉。”
“事已至此,要殺我也利落一點。”
太子刈聽完卻笑了,他一手捏住她單薄脆弱的肩骨,是粗暴而令人感到疼痛的強硬,另一只手卻捧住她的臉,溫和的近乎是憐愛。
他的面貌也呈現出似笑似恨的神色,用最柔情蜜語的音調在她耳邊說道,“阿裳,你放心,我絕不會讓你輕易死掉。”
“死多容易啊。”
溫雲裳掙脫不開,瞪着他,第一次在秦刈面前坦言自己的想法,“殿下,放我走吧。”
“你既然不殺我,何必讓我在你眼前礙事呢?”
走?秦刈像是聽到了什麽十分可笑的言語,又像是連觸碰她都開始感到厭惡,一下子将溫雲裳甩在地上。
冷笑道,“你在做什麽夢?”
帳篷內沉寂無聲,溫雲裳倒在地上,看着太子刈即将轉身離去的背影。
她陡然間冷笑一聲,頭一次在太子刈面前露出不恭的神色,像是美人的蛇蠍尾巴滑過平靜的水面。
溫雲裳聲音清晰地回擊道,“你難道不想問為什麽嗎?”
秦刈止住腳步,回過頭來,有些僵硬地問道,“什麽?”
溫雲裳笑了,“你不想問我為什麽要離開你嗎?”
這句話一下子擊潰了秦刈的心,他攥住拳,身子緊繃起來,那是一種防備的姿态,防備溫姬任何可能鋒利到刺傷他的言語。
“我是不愛你,太子刈。”
“憑什麽我該心悅你?因為你喜怒不定,高傲自大,還是因為你能毫不猶豫地用劍指着我?”
“還是,當他們對我下殺手時,你毫無作為?”
溫雲裳一邊發問一邊清晰地聽見自己心裏的聲音,太子刈是很厲害,英偉。
那些過往的甜蜜,黑暗裏的缱绻柔情,男人少見的脆弱當然也曾讓她有過一霎時的心軟,甚至是讓她有些許的心動。
溫雲裳當然也會想,自己是不是做錯了,通過欺騙別人的感情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可太子刈,楚家兄妹,甚至是從不認識的人,随時都可取走她的性命,死亡的危機籠罩在頭頂,只是因為一個偶然得知的秘密。
秦刈是會在洶湧的殺意後又給予憐愛,柔情蜜意,可那又有什麽用呢?居然還妄圖得到自己的心。
太子刈,未免也太過貪心。
“我……”,秦刈被這些接連不斷的诘問弄得怔住了,他想辯駁,辯駁自己并沒有真的想要殺她,可這席話還沒出口就被溫雲裳打斷了。
“我的命,就活該低人一等嗎?”溫雲裳還倒在地上,她俯低着頭,燭火映照着她的半邊臉頰,光影錯錯,昏黃朦胧,使人看不起她的神色。
溫雲裳早已隐約的從阿溫的經歷中窺見悲哀的命運,秦刈,鄭玮,其實沒有什麽不同。
她要逃,已經不僅僅是因為懼怕被殺。太子刈的确放下了殺心,這在他日複一日的寵愛中已然顯露無疑了。
可溫雲裳不願被裹挾着,作為男人身邊的一個裝飾物,乞憐求饒,也不願當劍架在脖子上時,只能哭泣哀憐。
她渴望騎馬時領略到的自由,想要像白越歌和夏嬰兩位女郎一般,肆意快活。前路是未知的,她不知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麽。
但,必然不是現在這種情形。
“太子刈,我的命就如此卑賤嗎?”溫雲裳再次問道,聲音也逐漸大起來。
讓這話就連侍立在外面的阿征都清楚地聽到了,不由得緊緊捂住耳朵,在冷風中打了個寒顫。
這才是溫姬的真正面目嗎?眼中含着的可以是溫柔的春水,也可以是灼灼的烈焰。
秦刈冷笑一聲,驅走之前想要解釋的想法,重新面無表情起來,像是之前那一閃而過的痛苦和脆弱并未存在過一樣。
是啊,無用的情感只能擾亂人的心智,何不舍棄呢?
于是秦刈避過溫雲裳的問話,上前幾步,劍柄貼住她的臉,音色溫柔地在她耳邊道,“告訴你,你哪兒也去不了,我會讓人看着你。”
“若是還敢跑,我就讓人替你打上一副鎖鏈。”
他眉間漫上笑意,像是想到了極愉悅的事情,“你不是不屑于跟着我嗎?到時候……”
後面的話低弱羞恥地只能入一人耳,溫雲裳氣的臉色發白,揚起手來,卻被太子刈攥住,一點點地按在了層疊的裙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