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觊觎

觊觎

溫雲裳本來站在山崖邊吹風,聽到這一聲,便回過頭。

紗羅制成的幕籬輕飄飄的,一陣風吹來,她急忙用手攏了一下,可還是露出半張臉。

鄭緯站在三四步遠的地方,看見她便眼睛一亮,像見了骨頭的犬類。

那點子觊觎之意,他從前還遮掩着幾分,如今,沒了秦刈在旁震懾,便肆無忌憚地顯露出來。

溫雲裳往後退了半步,到了這種時候,自己早已置于險地,當識時務者為俊傑。

于是她垂着眼睫,沉默一瞬,唇角便揚起笑容。

鄭玮卻對她突然顯露的笑容會錯了意。

他見溫雲裳往後退,身後就是險峻的高崖,臉色一變,驚道:“阿溫,別做傻事!”

崖邊,溫雲裳遲緩地往後一瞧,一顆碎石咕嚕嚕地滾下去,發出一聲響。

她正要解釋,鄭緯卻已經沖到她身邊,攥住手腕将她拉到了安全處。

這一瞬的觸碰可了不得,被阿溫察覺到,又在她腦海裏又發出尖叫聲,震得人頭腦發痛。

于是溫雲裳站穩後,下意識燙手一般甩開了鄭緯的手。

鄭緯一愣,一向乖戾的神情,竟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見狀,溫雲裳本要解釋,想想又作罷了。

她開門見山道:“鄭太子殿下,您把我關到這裏,已經好幾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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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想做些什麽呢?”

鄭緯不答,甚至臉色陰沉下來。

他意識到之前頭痛病發作時,那些腦子裏閃過的碎片畫面再次對他産生了影響,讓他天然地在意溫雲裳。

這樣不對,他心說。

片刻後,鄭玮唇角微勾,臉色已經恢複成素日逢場作戲一般的浪蕩模樣。

他往屋子裏走,溫雲裳只好跟上。

屋子裏簡陋的很,畢竟是在山上,條件并不是很好。

鄭緯站定,回過頭來客氣問道:“溫女郎,住得可還習慣?”

言語間,他對溫雲裳的稱呼已經微妙地恢複成了生疏的模樣。

“還好。”溫雲裳簡單回道。

鄭玮颔首,“先将就一下,這兩日便送兩個婢女來伺候你。”

溫雲裳卻垂眸道:“鄭殿下與其勞心費力地找人看守伺候我,不如直接将我放了。”

“畢竟,我也并沒有什麽價值。”

鄭玮忽然一笑,“誰說你沒有價值?”

随即,他便帶着試探之意地問道:“比如……秦刈的事,你知道多少?”

溫雲裳面色不變,心中卻暗暗吃驚,鄭緯是發現什麽了嗎?

她心念急轉間,想了很多。

秦刈的身份,一旦暴露,便會陷入孤立無援之地。屆時,第一個要誅殺他的,便是秦國舉國上下的兵士。

那些往日跟在他身後,南來北往厮殺的同袍,都會齊齊将長刀利劍對準他的心口。

這倒是與她無關。

可自己呢?說出來,自己又能有什麽好下場?

若是被楚國遺人追殺,鄭玮會一直派人護着她嗎?

未必吧,溫雲裳不敢輕易相信任何人。

總之,這件事說出來毫無好處。

何況,她還在信中許下過承諾,只要秦刈放過阿拂那幾個婢女,也不追殺自己,她便會對秦刈的真實身份守口如瓶。

而這幾日,秦刈那邊對她的消失果真沒有什麽動靜。

溫雲裳并不是什麽十分良善單純的女子,可她自己做下的承諾,好歹還是遵守的。

于是她擰眉,神色茫然,像是不知鄭緯為何這樣問。

“太子刈的事……殿下指的是什麽事?”

鄭緯并不遮掩,直問道,“比如,他的身份?來歷?”

溫雲裳目露奇怪,“身份?不就是秦國的太子殿下嗎?”

“還有呢?”鄭玮窮追不舍地問,眼神緊緊盯着她的面部表情。

溫雲裳慚愧搖頭,“鄭殿下救了我,按理說,我該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才是。”

“可惜,秦刈只當我是個暖床的玩意兒,我也只知道那些表面的東西。”

她說着,臉上恰到好處地露出一點郁憤之意,“殿下想來不知道,我被關在那處宅子裏,正是因為……”

“什麽?”鄭緯很配合地做出傾聽的姿态,眉頭微皺,似也對秦刈這樣的做法感到不贊同。

溫雲裳面上遲疑一瞬,難以啓齒似的,最終還是開口說道,“只不過是向他讨要一個名分而已,誰知就觸怒了他。”

“我也知道,自己只不過是吳國王宮裏剿來的卑弱平民,可……”

說到這兒,溫雲裳頓住一瞬,才道,“是我說多了,這些話想必鄭殿下不愛聽的。”

話音落下,她暗暗觑向鄭玮神色,卻見他聽後神色莫測,百般變化。

不由得心覺古怪,這是什麽反應?

鄭玮已然在心裏告誡過自己,不可受到溫雲裳的影響。可是,溫雲裳說得越凄慘,他就控制不住地越開心。

因為,這樣看來,秦刈在不在乎溫雲裳他不知道,可瞧她這模樣,是厭極了秦刈。

秦刈也真是的,果真還是那個不懂情愛的冷木頭。

要是自己得了阿溫,定然會放在手心,百般寵愛。至于位份,更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一瞬間,思維發散。

想多了,想遠了……

鄭玮臉色微變,複又對自己惱怒起來。

他畢竟不是傻瓜,自然知道溫雲裳這番話處處漏洞。

于是問道:“女郎所說的,都是真的嗎?”

溫雲裳一怔,心裏繃緊了弦。

鄭緯這樣子,仿佛對這番話不置可否,也不知信了沒有。

她是在糊弄鄭緯,可秦刈的真實身份,衡量再三,不到萬不得已,她也不會說出來。

“鄭殿下不信我?”

鄭緯自然搖頭,卻不緊不慢地吐出一句話,“只是,照你所說,秦刈并不在意你。”

“可那處宅院裏,為何要派那麽多人看守你呢?那可都是他手下的精銳。”

猝不及防,溫雲裳一時卡殼住了。

她反應過來後,正要說些什麽,卻被鄭玮擺手止住。

“不急,女郎不肯說實話也沒關系。”鄭緯一笑,道,“你在山上呆一段時間,過些日子,我便帶你回鄭國。”

“我們的時間多得是。”

什麽?

溫雲裳怔住,鄭緯在打什麽主意?自己怎麽可能跟他回鄭國。

她一急,直接道:“殿下當初救我時可并不是這麽說的。”

鄭緯卻無所謂道,“女郎看我,像個做善事不求回報的好人嗎?”

溫雲裳哽住,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好。她自然知道,可恨自己,沒能在夾縫中找出生路來。

如此一耽擱,也不知阿溫的性命還能維持多久。

鄭緯來得突如其來,走得也快。

兩人此番,可謂是不歡而散。

鄭緯走後,如他所說,溫雲裳身邊很快多了兩個婢女,伺候衣食起居。

這待遇倒是極好,讓她顯得并不像是階下囚。

接下裏的很長一段時間,鄭緯都不曾來過。

溫雲裳暫時舒一口氣,一面暗探山裏的路勢位置,一面從兩個婢女口中打聽到了一些不算機密的事。

比如,秦鄭兩國分割齊地後,準備各自班師回朝時,爆發了不少大大小小的沖突。

秦鄭決裂,是遲早的事。

只待那個引子的到來。

·

屋漏偏逢連夜雨。

秦國,遠離王都的一處莊子裏。

夜晚驀的響起狗吠聲,“汪,汪汪……”

偏僻處的一戶人家,一個年過六旬的老婦走到院子裏倒水,突然有人敲了敲門。

老漢在屋子裏吧嗒吧嗒抽着水煙,隔着窗沖老婦問道,“深更半夜的,誰呀?”

“是不是巧兒來送簸箕?我去看看。”那老婦拎着水盆,打開門栓。

下一刻,那盆子陡然掉在地上,發出哐啷一聲響,鄰家的狗瘋狂叫了起來。

老漢意識到不對勁,匆匆起身,出門查看時發現妻子已經不知所蹤。

破廟裏,黑布遮面的男人将劍架上老婦的脖子。

他出聲問道,“二十五年前,你是不是在秦宮中為後妃們接生過?”

老婦眼睛已經花了,又被這變故吓得渾身顫抖,不敢隐瞞,“是,正是。”

“那個由你接生過的孩子,身上有沒有什麽胎記之類的東西?”

老婦遲疑了,下一瞬,鋒利的劍刃就又朝她脖子逼近了幾寸。

“我說!我說……”

她在恐懼中想起那個臘月來,她年輕時手腳利落,人很勤快。

可惜命不好,很早就做了寡婦,後來為了生計學了接生的手藝,在方圓百裏都很有名氣,也常為大官們的後宅夫人們接生。

那個臘月,她第一次被接進宮裏,後妃們穿戴華麗,讓她一眼也不敢多瞧。

她和其它幾個婆子就住在鄭妃的宮殿裏,也知道,這位妃子是鄭國來的公主。

這個未出世的孩子在王宮裏并不怎麽緊要。

秦王好美人,時常寵幸後宮。

當時懷有嗣子的妃子就有三四個,鄭妃不受寵,孩子當然也就不受重視。

畢竟是第一胎,鄭妃對這個孩子很是小心翼翼,聽從嬷嬷們的話,日常下地活動,方便接生。

大概是二月份,孩子就要生了。

産婆們提着心接生,事情很順利。

這位小公子和其它初生的嬰兒一樣,像個紅彤彤的毛猴,眼睛都睜不開。

接完生,這差事也就到頭了,鄭妃給她們幾個都包了很大的紅封。

大家都歡歡喜喜的,可後來,就出了變故……

“你知不知道,那些人都死了?”黑衣人問。

“都死了?”老婦大驚失色,卻也像是有預料似的,老淚縱橫,“我就知道會這樣……”

“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饒你不死!”

“那孩子,身上有異。”老婦輕聲道。

“什麽?”

“他是個天閹!”

此話一出,黑衣人持劍的手不由得顫了一下。

他冷聲道,“此事當真若是有假,你們家的腦袋都別想要了。”

老婦急忙點頭,哭道,“我當時就發現了,害怕鄭妃發現後受到懲處,從那以後就搬了家,隐姓埋名,逃到這幾千裏外。”

她本來就是個寡婦,後來嫁給了在莊子上務農的這個丈夫,和以前的人事都斬斷了聯系,茍活到今日。

再也沒有打聽過之前的事。

說完真相,老婦被放走了。

黑衣人扯下面罩,赫然是公子州那張清俊風雅的臉。

他靠着神像緩緩坐到地上,半響後才發出一聲笑音。

現在身在齊地的這個“秦刈”,自然不像是天閹,不僅面相正常,沒有此類人的特征,甚至還有姬妾。

公子州慢慢回憶起來,這位姬妾,自己曾見過,還因為她逃了一命。

據探子說,“秦刈”對她十分寵愛,到處征戰都要随身帶着。

若不是障眼法,那還真是荒唐啊。

帶領幾十萬秦軍厮殺多年的,居然是個不知來歷的冒名者。

甚至以後,他還會成為大秦的王。

怪不得,當年鄭妃肯将自己的孩子送到大周為質,用來換取王上一段時間的憐惜寵愛。

畢竟天閹之人,在王室,一出生便是個廢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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