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謠言

謠言

秦國當今太子身份有異,是個冒名頂替者。

這則消息沒頭沒尾的,人們議論一陣子,因為沒什麽可信度而漸漸消弭。

緊接着,卻又有新的消息被傳揚出來——

秦國軍隊班師回朝,宮中大宴将領兵士之日,秦國的前太子突然在宴席上現身了!

時隔五年,公子州的面容依舊貴氣雍容,卻衣衫褴褛,狼狽不堪。

據說他在當年的戰事中落下馬背,僥幸逃過一命,卻被不知名的殺手追殺至今,多番輾轉才終于回到秦地。

當日,高坐在後位上的秦王後一見到親兒,便淚流不止,随後更是激動哭泣到昏厥了過去。

昏厥之際,依舊連聲道,“定是有人加害我兒,求王上做主,求王上做主啊!”

秦王見狀也是老淚縱橫,親自走下王位扶起公子州,直言問道,“可是有心人謀害?”

當時,殿上就有不少朝臣忍不住将視線投向了穿一身金線鑲邊蟒袍,居左首而坐,冷着臉飲酒的太子刈。

殿上,公子州卻又跪地,連聲道,“兒臣委屈!”

再多卻不肯說了。

宴後,不乏好事者将這日情狀傳揚出去,尤其是公子州的落魄模樣。堂堂一國太子,居然落到這個地步,如今回到秦地,更是連太子之位都沒了。

人們在暗地裏紛紛陰謀論,猜測是太子刈暗中下毒手,就為了奪他兄長的太子之位。

至于公子州,如今住在秦宮裏,等閑并不出面,對外界的諸多言論也不作回應,其中深意自然有待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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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不過幾日時間,“太子刈為奪太子之位,對兄長暗下殺手”的消息就從坊間流傳開來,傳得沸沸揚揚。

·

秦太子宮殿,書房。

傾斜的秋雨順着大開的窗戶飄進來,陣陣冷風拍打着窗棱。

阿征放輕腳步,走到窗邊欲要關窗,卻驚醒了坐在椅子上淺眠的太子刈。

秦刈睜開眼,以手撐額,揉了揉眉心,像是本來就沒入睡。

他出聲止住阿征的動作,“不用關。”

阿征停住,應聲道:“是,殿下。”

随後,阿征便退後幾步,靜默地站到角落裏。

漸漸的,他看着太子殿下看着窗外皺眉沉思的模樣,對殿下的處境也不由得憂慮起來。

阿征作為太子的身邊人,自然對外界的言論一清二楚。

秦國範圍內,這幾年,殿下帶領将士征戰沙場,一連将秦國疆土拓出兩倍不止,深得民心,有損其威名的言論也被嚴禁散播。

其它諸國境內,卻耐不住有人暗中煽風點火,各種不真不假的消息在說書人口中,在街頭巷尾流傳。

曾因為沒什麽證據而被蓋過去,關于殿下身份作假的言論,如今也被重新翻出來,已經有不少人開始做賭——

這秦太子之位只有一個,頗受秦王喜愛且名正言順的前太子回來了,秦刈背負着暗害兄長和身份作假的嫌疑,究竟還能不能坐穩這位置?

這時,阿征見太子殿下望着窗外,眉毛挑起,便也眼觀四路地跟着看過去。

隔着窗能看見,有幾個人踏着一地秋雨走進太子宮殿,随後便從書房外傳來低低的交談聲。

“咯吱”一聲,門被推開。

劉巷伯走進來,擺手讓阿征下去。

接着,他才低聲道,“殿下,是楚聞和楚瀾,還有夏侯将軍也回來複命。”

秦刈點點頭,“讓他們進來。”

劉巷伯打開門,楚聞幾人一進來,便恭敬行禮。

秦刈擺擺手,楚家兄妹便起身侍立到一旁,夏侯淮卻依舊斂着神色跪在地上。

他自上次被罰後,依舊被派遣出去領着老差事,一直在外追尋公子州的蹤跡。

公子州是個聰明人,他忌憚殿下手握秦國權勢和大半兵馬,在沒有找到能夠一擊必中的證據前,從不踏入秦地自投羅網。

前些日子,夏侯淮好不容易帶着人将公子州的暗中勢力除掉十之八九,就快要将其斬殺時,沒想到公子州一反常态,直接逃回了秦宮,還在宴席上大張旗鼓地出現在所有人眼前。

秦宮早已在殿下的控制之下,此時除掉公子州,不過是随手的事情。

可正值外界謠言過甚之際,若是公子州死了,恐怕會惹人懷疑,甚至被追查到殿下的真正身份。

夏侯淮想到這兒,聽到太子殿下問,“鄭妃的事情怎麽樣了?”

他當即收回思緒,回禀道,“殿下,鄭妃确實在幾個月前就死了。”

“屬下順着她身邊人,追查到二十幾年前為鄭妃接生的産婆……”夏侯淮艱澀道,“果真是被公子州的人帶走了。”

“屬下無能。”

秦刈垂下眸子,凝神自語道,“二十幾年前…産婆……”

劉巷伯在一旁低聲道,“當年殿下與那位秦國小公子互換身份匆忙,恐怕……是有什麽胎記之類的東西疏忽了。”

“這才被公子州抓住了把柄。”

“殿下,如今公子州既然敢回來,必然是找到了什麽實證,還是早做打算為妙,”夏侯淮谏言道。

一側站着的楚聞也沉聲道,“殿下,還是盡早除掉公子州為好。”

秦刈思慮再三,“公子州不是蠢人,他既然敢孤身回來,必然留有後手。”

“且再等等。”

這時,一直沒說話的楚瀾忽然出聲,暗示般道,“殿下身份有異的消息,最初是從鄭地傳出來的,而公子州一路被追殺,從未到過鄭地,并不像是他的手筆。”

“那這般機密要事,究竟是誰傳了出去。”

“屬下記得,溫姬當時……”

楚聞本來靜默地立在一旁,聽到這一句連忙扯一下楚瀾袖子,冷盯她一眼,示意閉嘴。

楚瀾卻沒理,還想說什麽,卻看到太子殿下陡然陰沉下來的臉色,瑟縮一下,終于不再出聲。

外面的雨也越發大了,涼意順着門縫窗戶跑進來,沾染到太子刈漆黑的眉眼間。

這時,秦刈忽然一字一句,極為緩慢地冷聲道,“不會是她。”

“如果是,本殿會親手要她的命。”

話音落地的一剎那,外面忽然轟隆一聲,傳來響雷聲。

衆人更是被太子殿下話中的冷意驚到,各自面色不一。

楚瀾眼中忍不住露出幾分快意,跪在地上低垂着頭的夏侯淮卻瞳孔一縮,袖中五指緊握起來。

随後,幾人便屏息凝神,告退離去。

……

秋雨連綿,斷斷續續,一連下了好幾日,都不見太陽。

如今,秦王老弱,大多重要折子已經直接被送至太子宮殿裏來。于是這日,秦刈如往常一般,正在理事,卻忽然收到一封信。

劉巷伯禀道:“殿下,是鄭太子派人送來的。”

秦刈正在執筆批閱奏折,聞言,頭也不擡道,“念。”

他和鄭玮之間,就齊國土地分割一事,還有諸多雜事沒有交接完,于是依舊維持着和平,時常互通書信處理政事。

卻見劉巷伯拆開信,只看見第一句,就目露驚駭,驚道:“殿下!”

秦刈皺眉,只好停筆,“怎麽了?”

他接過信,也緊緊皺起眉來。

信中,鄭緯的口吻一改往日彬彬有禮的語氣,十分猖狂得意,居然直接勸秦刈把太子之位還給公子州。

秦刈正要懷疑鄭玮是不是腦子出了什麽損傷,卻忽然看到信中意味不明的下一句——“若公子州所說的是真,那真正的秦刈,該是個天閹才是。”

天閹?秦刈不由得愣住。

一旁,劉巷伯也愧聲道,“殿下!怪老奴當年沒有檢查仔細,居然……居然漏了這麽重要的細節。”

秦刈皺眉,“事已至此。”

劉巷伯驚疑道,“公子州這是……和鄭國太子聯手了。”

“很有可能,敵人的敵人,可不就是朋友嗎?”秦刈諷笑。

劉巷伯又道,“那我們下一步怎麽辦?若是殿下的身份被暴露……”

劉巷伯還在絮絮擔憂,秦刈卻忽然怔住了。

他繼續看信,不可置信地一目十行看下去,看到末尾,瞳孔一縮。

鄭緯道——

“刈表兄上回不是說丢了寶物嗎?巧的很,正是被在下撿着了。”

“阿溫貌美溫柔,同我一見鐘情,選定良辰吉日,便要入在下府中做側妃了。”

“也歡迎刈表兄來喝這杯喜酒。”

“對了,也多虧了阿溫,我才能知道刈表兄的真實身份。”

“……”

讀到此處,秦刈知道自己不該信鄭玮的一面之詞,可還是忍不住頭腦一昏,神色霎時繃緊了。

“殿下?”劉巷伯疑惑道。

秦刈重重閉眼。

依照信上所說,他好像已經看見了溫姬伴在鄭玮身邊,眉目含笑。甚至之前他們做的那些事,她與鄭玮也會再做一遍。

他定定神,趕走那些想法。

上次查到溫姬在鄭玮手中後,秦刈就預料到鄭玮會有後招,他不過就是想看自己氣急敗壞,自投羅網罷了。

可秦刈算無遺策,卻唯獨高估了自己真正面對此事時的反應。

片刻後,他沉沉吐息,最終還是将信遞給劉巷伯,開口道,“信上還說,溫姬在鄭玮手裏,她……向鄭玮洩露了我的身份。”

鄭玮定下十日之期,要求秦刈只身前往秦鄭相接之地,函水山。

否則,便要将他的真正身份大白于天下。

劉巷伯接過信,看完後只能嘆息一聲,書房裏的氣氛也陡然沉寂下來。

外面的雨水從屋檐處滴滴答答落下來。

秦刈胸中郁結,起身走出書房。

秋雨涼絲絲的,斜着往屋檐下刮來,打濕了他的頭發和肩部衣料。

他不在意,怔怔看着雨水在地上逐漸積起水窪,不知怎麽,忽然就想起溫姬清澈的眼,藏匿着眼淚,還有……烈焰一般燃燒着的傲氣。

秦刈忽然聲音低微地說道,“巷伯,我不信鄭玮所說的話。”

不信溫姬會背棄諾言,不信她會對他如此決絕。

“我該去一趟函水山。”

劉巷伯沉默地注視着他,像是在等他想清楚。

許久後他才道,“殿下,您不能去,公子州還在秦宮裏虎視眈眈。”

“若是有個萬一,我們,還有整個楚國……擔不起這個風險。”

劉巷伯說到這兒,忽然跪下。

“巷伯,這是做什麽?”秦刈躬身扶他起來,仔細道,“我并非去犯險,鄭玮若真如他所說,知曉了我的身份,豈能等到現在。”

“極有可能的是,他根本沒能從溫姬口中得到什麽信息,而是在耍詐。”

“若是這般,那溫姬留在他手中,時間長了,才真的是個隐患。”

聽到這兒,劉巷伯也有些猶疑了,“可是,殿下……”

他還欲要再勸,卻被秦刈止住。

雨濕淋淋地下,打濕秦刈的鬓發,他唇角揚起古怪的笑,雙瞳漆黑如墨。

他看着天色自語道,“放心吧,我說過的話都不作假,倘若溫姬真的洩露了我的身份……”

“我更該去,去親手誅殺她。”

天漸漸暗下來,秦刈神色莫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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