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耍弄
耍弄
寒風吹得人心底發冷,積雪冷冽的味道在空氣中飄散。
今日萦繞在心頭的不好預感忽然成真,溫雲裳臉色有些蒼白。
她看着秦刈和從前相比,愈發冷沉的面容和煊赫的氣勢,心道,不該喚殿下了,該稱呼他為秦王才是。
此刻,明明溫雲裳站在臺階上,從高處俯看秦刈。
可在秦刈微仰着頭的深深注視之下,她卻覺得自己像要被這視線冰凍凝固一般,這種局面,她該說點什麽的,畢竟自己不欠秦刈,沒必要氣短。
可她張張嘴,卻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兩人伫立在風雪中,誰也不肯先說話。
秦刈的目光死死盯着眼前這個女人。
他從知道她的消息,馬不停蹄趕到此地,剛剛見到她的時候,像是見到一個記憶中的虛影,心中竟然湧起一些畏怯之意。
溫姬踏着雪走在巷子裏,素衣寬袖,腰間一道碧綠的絲縧。
她朝他所在的方位走過來,于是那道魂牽夢繞的虛影倏然化作實體,瞬間就攥住了他所有的心神。
此刻,她靠着門看他,同從前一樣貌美而惹人心憐,眼中閃現着慌亂,雪白的面龐上,紅潤豐盈的唇翕動着。
那種害怕她消失的感覺頓時散去了,她是真實的,活生生的,只離他幾步之遙。
那是為什麽?秦刈想問。
為什麽明明活着卻不告訴他一聲,讓他一年來都守着回憶,守着那一屋子的羌蒲花,陷在無望的等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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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刈深黑的眼瞳牢牢盯着她,抑着心中的情感,佯裝平靜道,“阿裳,許久未見了。”
“耍朕好玩兒嗎?”
他輕扯着唇角,試圖以玩笑的口吻問出這句話,然而氣氛愈加安靜。
溫雲裳捏着袖子,抿唇不語。
秦刈澀然地想,也許是這天氣太冷了,讓人的神色語氣都變得很僵硬,于是他最終放棄去笑,唇線緊繃,沉默地等待溫雲裳的回答。
溫雲裳咬咬唇,她自然不可能告訴他,自己是故意設計的。
她看了看兵士們锃亮的盔甲武器,終于定下心神,勉強撐起笑容,“秦王,您怎麽來大周了,還沒來得及恭賀您。”
“賀您……賀您當上了秦王。”
她幹巴巴的話語在秦刈的冷沉眼神之下,越來越低微,最終消弭在風聲中。
冰冷的稱呼,假惺惺的祝賀。
“朕為什麽來,阿裳不知道嗎?”秦刈沖她諷笑,“朕自然是要來問個明白。”
“當日,為什麽不告而別?”
溫雲裳心一跳,她觑着秦刈緊繃的神色,心中難得猶豫起來,她既不想欺騙他又不能說出真相,秦刈倘若知道了,會幹出什麽事來也未可知。
再說,也不能再牽連夏侯淮了。
而秦刈見她始終垂眸不語,心裏更氣,尤其是回憶起自己當時站在她落崖的地方,見到她染血的殘衣布料時的不可置信。
想到這兒,他心裏一瞬間閃過什麽,既然溫姬活着,不曾落水,那……那片布怎麽會落在山崖?
除非……有人想讓他誤會。
秦刈忽然擰眉,狐疑道,“你不會是故意的吧?”
許是他神色不好,聲音有些大了,下一刻,就見溫雲裳唇瓣泛白,怯怯看他一眼,好似被吓到了。
秦刈一怔,想起将近兩年來,他自從和溫姬決裂後,再到她失蹤,已然好久沒見她如此情态。
心尖發癢,又像是有股春風提前吹來,頓時軟成一池子溫水。對了,他來是要帶溫姬回去,怎麽變成現在這樣。
秦刈斂眉,幹咳一聲心道罷了,還有什麽比她好端端地站到自己面前更重要的呢。
于是他解釋道,“阿裳,朕沒有別的意思。”
這倏然軟和下來的語氣,令溫雲裳終于松口氣,面色放松下來,秦刈居然依舊吃這一套。
總之不要再問落崖一事了,再多幾次,她便不一定能瞞得住了。
秦刈此時卻終于想起自己來此的目的,也不端着架子了,收起故意唬人的自稱,“阿裳,我來是想……”
是想帶你回秦宮,我會娶你做大秦的王後,你願意嗎?
秦刈是想這樣問的,然而話未出口,今日初見溫姬時的畏怯之意忽然又湧上來,他又有些不太确定地想,她會願意嗎?
“什麽?”溫雲裳疑惑。
“沒什麽。”秦刈最終止住了即将脫口而出的話,暫時抑在了心中。
他想,還是在等等罷,等一個水到渠成的時候。
溫雲裳看着秦刈溫和起來,不再咄咄逼人的眉目,心裏愈發放松。
其實她想要的便是如此,兩人解釋清,好聲好氣地談話,誰也不欠誰的,說不定日後還能成為朋友。
秦刈想着自己的心事,不知溫雲裳正在做這般天真的想法。他看着溫雲裳,其實此刻還有一事哽在他心頭,讓他不得不問。
秦刈回想起剛剛見到的巷子口那一幕,登時情緒翻滾,生氣中夾雜着幾分委屈。
也不知道哪裏來的阿貓阿狗,居然敢伸出爪子觸碰她的鬓發,那般親密,而溫姬居然也不曾躲避。
更是讓他氣怒交加。
其實幾日前他就已經來到了豐邑,并很快追尋到了溫姬的蹤跡。
但秦刈并不着急将她捉回秦宮,他如今最不缺的,就是耐心,這也是從聽到她死訊到現在,得來的為數不多的東西。
他想的很好,溫姬如今就算讨厭自己也沒關系,他有很多種辦法得到她的心。
于是這幾日,他一面關注溫雲裳的動向,一面慎重而仔細地思慮籌謀,如同遇上最棘手的軍政大事。
這樣重要的相見,該選個好時候,今日忽然下雪,秦刈便心情愉悅起來,想着佯裝一場偶然的雪中相遇,也算是圓了之前想要一同看雪的心思。
可誰知他守在溫家門口,在寒風冷雪中等待良久,等來了這一幕。
溫姬想做什麽?她想和別的男人成婚嗎?
秦刈捏緊了指骨。
雪還在下,不多時,秦刈黑色的大氅上就落了一層白。一直守在馬車旁的阿征急忙帶着傘跑過來,卻被揮退了。
秦刈也并不往溫雲裳所在的屋檐下走,他在冰雪中緩和情緒,自恃着身份,并不想行妒夫之舉。
然而強自忍耐半響,一出口卻是,“那男人是誰?”
與此同時,溫雲裳疑惑一瞬,才想到秦刈口中所說的是唐邵亭。
“唐公子?”
見秦刈虎視眈眈,溫雲裳只好解釋道,“是之前幫過我的一位公子。”
再多的,她覺得沒必要對秦刈全盤托出,便就此止住了。
秦刈見狀面色不變,心內卻感到更加委屈,他看着溫雲裳有些冷漠的神情,心漸漸沉下來。
他靜默地想,不若直接将她帶回去算了,屆時她便再也無法和甚麽亂七八糟的人往來,也再不會說出些刺人的話。
這念頭一出,溫家院子裏忽然傳來一道女音,高聲問着,“阿媦,是不是你回來了?”
溫雲裳眼睛驚訝地瞪大,心中慌亂起來。
是母親!許是聽到外面的動靜,以為她歸家了。
秦刈也一怔,氣地發昏的頭腦瞬時冷靜下來,剛剛的想法也散去。
他想,不可以。
之前那一回把溫姬囚在安槐鎮,所受的教訓還不夠嗎?
須臾間,溫母向門外走來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溫雲裳愈發提心吊膽,她匆匆掃過巷子裏密布的兵士,又掃過站在階下的秦刈,卻見他伫立原地,眼神有些戲谑,就像是要看她究竟怎麽辦。
溫雲裳一時無話。
父親母親這幾年本就因為失散了兩個女兒而自責不已,于是溫雲裳和他們團聚後,從沒說過自己之前的事情。
他們若是知道自己給別人做過沒有絲毫名分的妾室,恐怕愈發愧疚難安。
“阿媦?”母親疑惑的聲音乍響在門後。
電光火石間,溫雲裳連忙打開一條門縫閃身進了院子。
緊接着“啪”地一聲,留給秦刈兩扇緊緊關閉的門板。
這一系列舉動太快,秦刈愣住了。
空氣中一片寂靜,他身後的阿征,還有一衆兵士更是垂頭閉耳,不敢擡頭看王上黑沉的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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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裏,溫母李榮蘭穿着簡潔素雅的青布衣裳,眉眼間能看出年輕時頗有韻致的容貌。
她撐着傘奇怪問道,“怎麽半響不進來?”
溫雲裳撫了撫鬓發,遮掩道,“和隔壁的王大娘說了幾句話。”
“哦。”李榮蘭倒是沒有再問,她給女兒撣去肩上的落雪,“行了,快回屋子裏去吧。”
說罷,兩人便往屋子裏走去,李榮蘭絮絮叨叨着,“你看吧,我就說今日下雪,你爹還不信。”
溫雲裳連忙問,“父親呢?”
“他出去了,看這時辰,估摸着也快回來了。”
溫雲裳的腳步驀地頓住了,她抿抿唇,“娘親,對了,王大娘剛剛是要借咱家的繡繃子,我得給她送過去。”
“哦,行吧,那你快去。”
溫雲裳急忙去屋子裏取了東西,往門外走去,可不能讓父親正好撞上秦刈的人。
然而她腳步匆匆走出來時,卻看見巷子裏空無一人,不僅那些兵士散去了,就連秦刈和樹下的馬車也不見蹤跡。
溫雲裳站在門口,神色怔忡,一時間不知在想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