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負心

負心

溫家所在的巷子,名叫桂花巷,得名于那顆生長在最裏面,她家緊挨着的高大桂花樹。

一到秋天,桂花樹的枝葉間會開滿淡黃色的簇狀小花,清新淡雅的香味能飄滿整條巷子的人家。

夜裏,桂花巷徹底安靜下來。

溫家院子裏的積雪已經被溫父——溫添清掃幹淨,屋檐正滴滴答答地落着消融的冰水。

小院并不大,一正屋兩偏房,側廂還有竈房和雜物間,三口人住在裏面算是綽綽有餘。

溫氏夫妻住着正房,溫雲裳住着東偏房,至于西偏房則是給未歸的大女兒溫如鬓留的。

已是子時,正屋裏的燈卻還亮着。

李榮蘭坐在床邊憂愁嘆聲,“你下午出去打聽到了沒?”

她身旁,溫添正在打點自家的財物,一角銀子一角銀子地數好了,再拿布厚厚裹了藏到床底下。

李榮蘭一瞪眼睛,看見他那股子數錢的勁就來氣,但自從遭了戰亂,溫添就多了這麽個毛病。

她又推了溫添一把,“你倒是說個話,打聽着了沒?”

溫添年約四十多歲,眉目溫和,下巴上蓄着短短的胡須,此刻他避着妻子視線,壯着膽子直接回道,“我就沒打聽!”

說完,就利索地脫衣上床,準備睡覺。

李榮蘭急了,怒道,“姓溫的,你什麽意思?”

溫添背着身,也不理她,李榮蘭想到心頭的擔憂,不由得氣悶地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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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自小女兒阿媦回來,李榮蘭便一直操心着她的終身大事,可這都一年多了,阿媦也沒有甚麽想法。

李榮蘭疑心她是吃了什麽苦頭,不然以前只會癡纏賣乖的女兒,怎麽就一下子大變了性子。

可阿媦對從前發生的事情閉口不提,使她也無從下手。

終于,前些日子,李榮蘭聽人說,見阿媦和一位姓唐的公子有所往來,她便讓溫父出去打聽打聽,不然這心中總是放心不下。

誰知晚上回來,他卻這番言語。

想到這兒,李榮蘭怒上心頭,高聲道,“溫添福!”

聽到這個名字,溫添一下子就坐起來了。

這溫添福是他的原名,二十餘年前小女兒出生後,溫家時來運轉,陡然乍富,他嫌棄這名字土氣,硬是改成了溫添。

是故,平日裏不愛聽人喚這原名。

見妻子不罷休的樣子,溫添只好皺眉勸道,“榮蘭,你着急有什麽用?阿媦是個有主意的,你非得插一腳不成?”

“說的倒是輕巧,你這也不急,那也不急。”李榮蘭斥道,“如鬓還沒找着,阿媦的婚事也沒個着落,兩個女兒沒一個如意的。”

“你這當爹的只關心你那床底下的東西,我這當娘的,能不着急嗎?”

“咱們老了,這些日子我生病,家裏生意全靠阿媦一個人撐着。”

“以後萬一有個什麽呢,能放心地走嗎?”

溫添被妻子數落着,也沉默了。

“行了,明日我便去打聽。”

李榮蘭一聽,也不絮叨了,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

兩人這才吹熄蠟燭,歇下了。

·

東偏房裏,溫雲裳也睡不着,今日發生了這樣的事,她看着窗外的月光,耳朵裏是屋檐“啪嗒啪嗒”的滴水聲。

這種故人相見的局面,其實她也想過,但又抱着僥幸心理,覺得自己于秦刈來說實在微不足道,也實在不值當他耗費心力,在茫茫人海中尋找。

再說,函水山一事後,他們已經兩清了,他還來找她做什麽呢?

月色為床榻鋪上朦胧的白紗。

溫雲裳側躺着苦思冥想,試圖以平日裏給鋪子記賬的方式,來一筆一筆地梳理她和秦刈之間的事情。

許久後,她最終遲緩地認為,如果非要說有什麽對不住的,也就只有她在最後欺騙了秦刈。

自己不僅沒死,還好好的來到了大周,和父母團聚,過上了自己想要的,也本該過着的生活。

但這又有什麽錯呢?

溫雲裳想不通秦刈為什麽一副尋債的模樣,好像自己是個“負心漢”似的。

負心漢?

溫雲裳被這頂自己給自己扣上來的帽子驚了驚。

這也太高估她了,她有什麽本事能把這位秦王的情感玩弄于掌心呢?

不可否認,在很久之前秦刈将劍架上她脖頸時,她确實曾有過這樣的想法,于是對他溫聲軟語,甚至為他擋箭。

然而後來被囚在安槐鎮後發生的一切讓她意識到,絕對的實力差下,她無法承受秦刈得知真相後的怒火。

于是她及時收手了。

這件往事就同函水山落崖之事一樣,是出于自保做出的舉動。

但作為強勢一方的秦刈,又怎麽能理解呢?

……

然而,不管怎麽說,溫雲裳想,也許自己該慶幸,來的是秦刈而不是有仇的鄭玮。

這時,隔着窗忽然聽見寂靜的城池裏傳來更夫敲着鑼的打更聲,“四更已過!天寒地凍,保重身體!”

“咚——咚,咚,咚”

溫雲裳一怔,居然已經這麽晚了,她連忙将有關秦刈的事情甩出腦海。

事到如今,她的親人朋友都在豐邑,她跑不了也沒有必要再跑,能做的便是靜等着秦刈的下一步動作。

……

第二日天一亮,溫雲裳就頭戴帷帽,坐上雇來的馬車前往豐邑南城去。

豐邑南,多貴族,多大巫。

阿溫初時靠着那枚玉佩滋養,暫時恢複一些力量,後來那玉佩就漸漸失去了效用。

那時溫雲裳初到豐邑,正如李定所說,能夠幫阿溫的大巫都被貴族之家供奉着,單憑她根本無法得見,更何況是尋求幫忙。

有一日,溫雲裳在坊間聽人說,鄭緯發瘋殺死了自己的太子妃,她驚訝地将這消息告訴了阿溫。

阿溫那時已經很虛弱,聽後卻露出笑容來。

她對溫雲裳說,“如今,雖然還沒找到姐姐,可我終于見到了父親母親,你也一切都好,沒有走上前世的老路。”

“今日竟然還聽到了這樣的好消息。”

“便是徹底灰飛煙滅,我也能高高興興走了。”

當天夜裏,阿溫就陷入了沉睡。

溫雲裳能感覺到,她的存在越來越微弱,如果一直這樣下去,恐怕要不了多久就會消散。

唐邵亭确實是她的貴人。

他與南城的一位大貴族有極深的私交,也就是那個在酒樓中被玉佩砸到腳後跟的貴公子。

恰好,他家便供奉着一位極厲害的大巫。

唐邵亭知曉溫雲裳在尋找大巫後,便為她引薦了此人。

事情有些既順利又有些不順利。

她成功見到了大巫并且得到了幫助,但是大巫說,就算将阿溫救醒也只能維持一段時日。

作為有違天道的存在,消散是必然的。

施術的過程很繁瑣,一月三次,溫雲裳作為外來魂魄的寄主,要承受極大的痛苦。

即使如此,也要救。

這件事,溫雲裳無需思考便點頭了。

因為,她還想完成阿溫的最後一個心願。

……

馬車搖搖晃晃中,溫雲裳有些緊張,此行隐秘,她無法确定秦刈有沒有派人看着她。

可今日是和大巫約定好的日子,這一次施術過後,阿溫便能醒來了。

她必須去。

約莫一炷香的時間,溫雲裳才到達此行的目的地。

她下了馬車,從偏門進了這家貴族的宅邸。

下人被打過招呼,七拐八拐的,徑直引着她到了家中大巫所住的院子。

這位大巫名叫巫藤,是個年邁的女巫師,脾氣有些古怪,不喜下人服侍。

于是溫雲裳一個人走進去,輕叩房門。

“進來。”裏面一道沙啞的女聲說。

溫雲裳走進藥味濃烈的房間中,看見巫藤披着灰袍,不茍言笑的面容。

她臉上也有着巫師的紋印,身上佩戴一串精美的玉璜,溫潤的玉管玉串之上刻着繁雜的人神獸的紋飾。

在陰暗的房間中,透露着古樸神秘的氣息。

“大巫,我來了。”

巫藤是個不喜歡說話的巫師,見狀只點了點頭,便讓她坐在位置上,開始施法。

其中過程神神叨叨,巫藤圍着她嘴中念念有詞,手舞足蹈,像是喚魂一般。

緊接着,溫雲裳腦海中就傳來針刺一般都痛意。

然而,這一次同之前相比,施法很快,痛意也輕微許多。

半柱香後,巫鹹收起東西,“好了。”

“大巫,阿溫什麽時候能醒?”溫雲裳睜開眼,擦了擦額頭上的細汗。

“等着吧,她願意醒的時候自然就醒了。”巫藤道,“不過就算醒了,也撐不了多久。”

溫雲裳眼中流露出傷懷,她點點頭,“我知道的,還是要多謝大巫。”

巫鹹看她一眼,許是覺得這不值當又麻煩的事情終于結束了,難得多了幾句話。

“這具魂魄能活到現在,已是走運了。”

她自言自語,“究竟是用了什麽法子?着實巧妙。”

“應當也是個高人。”

聞言,溫雲裳驚訝問,“大巫是說,阿溫能存活,是有人為她施了法?”

“當然。”巫藤觑她一眼,“不然你以為呢?”

溫雲裳蹙眉凝思,這事情阿溫從未提起過,又或許……連她自個兒都不知道。

這時,巫藤揮揮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溫雲裳連忙回過神,再三道謝後才告辭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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