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節日
節日
然而溫雲裳接下來的反應卻出乎秦刈意料。
只見她聽後先是露出驚訝的表情,随即便轉化為愠怒。接着秦刈就被狠狠瞪了一眼,不等反應,就被再度關在了門外。
門“啪”地一聲閉上了。
鋪子裏站着的副掌櫃不明白發生了何事,無聲張大了嘴巴,氣氛倏忽安靜起來。
溫雲裳緊盯着門,唇角緊抿,像是透過它能看到秦刈可惡的臉。
她心內是真有些生氣了,旁的就算了,秦刈怎麽能拿姐姐的下落來同自己玩笑?
自己既沒有告訴過他姐姐的名字,更沒有給他看過姐姐的畫像,他怎麽可能知道姐姐的消息?
還用這個來做籌碼,以為這樣自己就會同他一起去祭神節嗎?
沒見過有哪個郎君是這樣約人的!
這時,門外突然傳來秦刈壓抑着怒氣的聲音,連名帶姓叫道,“溫雲裳!”
他努力平穩語氣,“你姐姐難道不叫溫如鬓嗎?”
一聽到這個名字,溫雲裳呆住了。
……
門外,秦刈的臉色很不好看。
溫姬這幾日在躲他,他是知道的,于是也顧忌着她的心思,知道她不願意自己驚擾她的家人,沒再去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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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溫姬在衆目睽睽之下,又給他吃了個閉門羹。
阿征等一幹屬下暗暗投來的目光像火一樣燒在他臉上。
秦刈冷着臉,心想,溫姬好大的脾氣,這回南下之行過後,恐怕自己在下屬們面前也不剩什麽顏面了。
此事得回去叮囑他們,切記不可外傳!
“開門!”他冷道。
隔着門板,這聲音一入耳,溫雲裳心就顫了顫。
她不禁咬住唇猶疑起來,難道秦刈說的是真的?他好歹是一國之君,不至于哄騙自己的。
想到這兒,溫雲裳意氣用事的頭腦瞬間冷靜下來,覺得自己剛剛肯定是氣得昏頭了,居然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釁秦刈。
這下子惹了他,也不知道後果。
她擡起手又頓住,掙紮躊躇片刻,一咬牙硬着頭皮打開了門,看見面色忽明忽暗的秦刈。
她抿抿唇,不由得垂下了眼。
秦刈的視線從她身上掃過,見她強撐着面色,卻仍流露出一絲驚慌的神情,都有些氣笑了。
他嗤笑,“這個時候知道害怕了?”
溫雲裳退後一步,不自在地拿纖細潔白的手指抿抿鬓發,躲着他視線問道,“那個……您說的是真的嗎?”
這有什麽好騙她的?秦刈一愣,不明白她究竟是怎麽看待自己的,就這麽不值得信任嗎?
但他心內的氣卻忽然消弭了,暗嘆一聲,罷了。
溫姬如今敢和自己明目張膽地發脾氣,總好過恭敬冷漠地對待自己。這樣一想,竟也是好事一樁了。
想是這麽想,秦刈一時間依舊抹不開面子,詳裝冷漠道,“你以為我在騙你?我何時這樣過?”
“嗯?阿裳。”
他尾音拖的很低,看着溫雲裳的目光就像是無聲的質問,卻又隐隐傳達出一個消息——
他們過往的那些親密。
溫雲裳一時無話,只好露出個敷衍的笑容來。
她看看周圍,天色雖然晚了,街上依舊有不少人,鄰家的商鋪也都是相識的。
她垂眸道,“進來說話吧。”
秦刈不客氣地走進去,侍從們則依舊守在門外。
鋪子裏,久被人遺忘的副掌櫃看着這情形,迷惘不已,先是來了位氣勢不凡的貴公子,好像和自家掌櫃有什麽關系,稱呼的很是親密。
再看這兩人生氣又和好的模樣,就像是男女間鬧別扭,難道……
似乎是想到什麽,她從角落裏走出來,按捺住嘴角的笑容,“掌櫃的,那這兒還用得着我嗎?”
溫雲裳忙道,“沒事了,你先走吧。”
副掌櫃點點頭,臨走前看看秦刈,又看看溫雲裳,臉上帶着特有的八卦的表情,“好,您忙着,我便先走了。”
說罷,才離開鋪子。
溫雲裳見她如此,想到什麽,一下子頭疼起來。
自己怎麽忘了呢,母親之前常來鋪子,與這副掌櫃很是相熟,最愛和她打聽自己的事情,想必這次的事情,很快就會傳到母親耳朵裏。
只得慶幸今日秦刈打扮低調,沒帶着那幾十個披甲佩劍的兵士。
多想無用,她看向秦刈,試探地詢問道,“那……姐姐的事?”
溫雲裳心情激蕩,她和姐姐從小相伴長大,關系親密,自分離後,算起來已有好幾年不曾見了。
叫她怎麽能不着急?
秦刈卻很是不急,他打量着這間不甚大的鋪子。
溫姬不擅女工,他還是知道的,在他身邊幾年,只替他做過一個沒甚水平的劍穗子,如今開的卻是衣服鋪子。
有這好手藝,怎麽不見她為自己裁過半塊布料?
秦刈憋着氣,想了半天稱贊的話,最終意味不明地贊了一句,“裁雲坊,好名字。”
溫雲裳卻沒甚麽心情與他閑談,心內有些焦急道,“您真的知道我姐姐在哪?可曾是見過她?”
秦刈終于回過身,不緊不慢道,“我說了,明日和我一同出去,我便告訴你。”
溫雲裳氣急,又拿他沒辦法。
“這事情又急不來,”秦刈噙起笑容,同剛剛在門外有些失措的他像是判若兩人,鎮定自若道,“不過,我也可以先告訴你一半,你姐姐很安全,過得也很是不錯。”
“至于更多的……”
秦刈止住後半句,只用那雙深黑如墨的眼睛緊緊盯住她。
溫雲裳自然知道他什麽意思,卻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一時間顧不上說他卑鄙無恥。
姐姐一切都好,她便放心了,這消息倘若告訴家中父母,他們定然很開心。若是能知道更多……
秦刈又在一旁放餌似地說道,“你不想知道嗎?比如說,你姐姐有沒有成婚?嫁了何人?那人對她好還是不好?”
溫雲裳聽了,這回實在忍不住暗罵他一句,她本想着倘若姐姐一切都好,那麽遲早會給家裏寄來回信,他們一家總會團聚,不急這片刻的消息。
然而秦刈這樣一說,她又被吊起心來,迫不及待想知道更多。
她對上秦刈暗含着笑意的眼神,一咬牙道,“我去。”
聞言,秦刈看着她委曲求全的模樣,心滿意足地勾起唇角。
他從不否認自己的卑劣,他只要結果,再說,自己都好心地告訴她一半消息了。
“那明日申時末,我在此處等你。”
溫雲裳點點頭,看見秦刈眼中露出愉悅之色,爾後便不再拖泥帶水地帶着人離去了。
天漸漸暗下來,天邊的晚霞開始徐徐地塗抹着天空。
溫雲裳伫立原地半響,抛開關于秦刈的事情後,唇邊也忍不住露出笑容。她想飛快地回家,去告訴父母關于姐姐的消息。
但事情還未确定,不若還是暫時瞞下,等從秦刈嘴裏知道更多消息後再說吧。
·
祭神節當夜,溫雲裳裝扮整齊,踩着申時末約定好的時間走出家門。
李榮蘭疑惑道,“大晚上的,阿媦出去做什麽?”
“許是和她那兩個朋友去街上玩樂了,今夜難得熱鬧。”溫添道。
聞言,李榮蘭便也不再多問了。
東風夜放花千樹。
夜晚正是祭神節最熱鬧的時候,走上街的人越來越多,歡樂的聲音響在空中。
溫雲裳一面走一面慢慢記起,去年的這個時候,她是同夏嬰,白越歌一同游樂的。
就在今晨,她們二人還派了個跑腿的,到溫家來邀溫雲裳夜晚同游,唐邵亭甚至也派人遞來帖子邀玩。
但有了秦刈這一茬,她只好通通拒絕了。
溫雲裳心想,秦刈若是興致散的快,說不定自己還趕得上回去吃鍋子呢。
不多時便走到了裁雲坊,溫雲裳立在燈下遠遠一望,一下子就看到了秦刈的身影。
他站在街邊的陰影處,獨自一人,連近仆阿征都沒有帶。
旁人熱鬧地結伴走來走去,他看着行人,眼中影影綽綽印着漫天燈火,看上去頗有些孤獨寂寥的樣子。
秦刈這一年多,不曾娶妻納妾嗎?怎麽搞得好像比從前還要可憐一些。
溫雲裳懷着莫名的心思走近,才發現他今日穿戴比昨日更甚,走出去恐怕是街上最亮眼的公子哥。
只是眼角眉梢處的鋒利冷漠太甚了,要割傷人似的。
她正腹诽,秦刈卻像是有感應似的,忽然轉過頭,對上了她的眼睛。
溫雲裳不由得頓住腳步。
秦刈面上的高傲冷漠一瞬間消融,唇邊勾出笑來,他踱步朝她走近,“你來了?”
溫雲裳今日心情好,便點點頭,也沖他露了一個笑。
秦刈見狀,眼睛亮了一瞬。
“您身邊不用帶人嗎?”溫雲裳疑惑詢問。
秦刈搖搖頭,他道,“暗衛隐在人群裏呢,放心吧。”
“對了,按從前一樣叫我吧,再不濟叫秦刈也行,‘您’這個稱呼,”他皺眉,“好像我很老似的。”
秦刈?溫雲裳此時才不敢直呼他名字,萬一秋後算賬,這些都是罪名。
她只笑笑,點頭道,“那我們走吧。”
兩人便一同走到街上去。
溫雲裳本落後秦刈半步,然而秦刈忽然出聲道,“我不熟悉豐邑,還是你帶着我走吧。”
說罷,在溫雲裳尚未意識到時,他便退後半步,和她并行起來。
溫雲裳神色僵硬一瞬,又很快毫無異樣起來。而秦刈忍不住側頭看了看她,眼中漫上笑意。
他們逐漸融入熱鬧的人群中,就像是街上旁的結伴行走的人一樣,秦刈靜靜感知着,內心終于感到久違的安寧。
他想,他不要再守着那一暖房的羌蒲花了,他要把真正獨一無二的那株帶回去,年年歲歲悉心照料。
來的時機好,正好遇上祭神節最浩大的活動,周人們載歌載舞,圍着一列長長的隊伍從街中央穿行而過。
隊伍中是鑲嵌寶石,擺滿彩紙絹花的香車,那花在冬日裏栩栩如生,好似能散發出香味一般。
香車上坐着的是身穿彩衣,臉上塗滿顏料的巫師,他們在衆人圍繞中高聲唱着歌,還不時向四周的百姓撒下一些雪白的粉末,整條街便像是下雪一樣。
于是更多的人們湧過來,高興地跟随着隊伍往前走去。
在漆黑的夜裏,這列隊伍人人提着燈,彙聚成一條光河,在古老神秘的歌聲中一路往前,像是要踩着天梯走到天上去。
溫雲裳怔怔地看着,內心驚嘆于這神聖的一幕。
她身旁,秦刈寂靜鋒銳的眼眸也專注凝望着她,看她在燈火下素白的面龐,撲閃的眼睫,瑩潤的眼眸,還有因驚嘆而微張的唇。
一切都令他思緒起伏,心旌搖蕩。
他幹咳一聲,這些香車上的巫師令他憶起一事來,想問溫雲裳那日找大巫做什麽?
然而此處人聲鼎沸,他的話一出口就混在雜聲中,聽也聽不見。
這時,溫雲裳眨眨眼,忽然湊過臉貼近了他,秦刈不知怎麽就收回了原本要說的話,只是貼在她耳邊,低聲說了一句。
“阿裳,我很想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