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
第 8 章
對方執意帶她走,沈西容心中升起未知害怕,不知對方什麽路數,對方知道她的身份嗎?有去還能有回嗎?紊亂的思緒中拔出一絲清明,她清清嗓子道:“其實,我跟你說句實話吧。我在樓下看到了佟公子,他左額角那道疤痕實在有礙觀瞻,夜裏見到會做噩夢的,我雖然是個普通村婦,但對未來一半的容貌有要求,想娶的是臉上白璧無瑕男子。”
聞言,綠浮臉上先是愠怒接着露出古怪的表情,割裂了臉上的笑意:“你嫌棄我家公子醜?”
沈西容非常清脆大聲道:“是,我嫌他醜!”
街上變得比剛剛更安靜,兩人變得非常沉默。
沈西容出言打破安靜:“那我先走了。”
與此同時,綠浮臉上重新揚起笑,道:“不管怎麽說,小姐都接到了球,還是跟我先去一趟府中回話,其他事等這之後再做打算吧。”
綠浮不讓離開,沈西容心中打鼓,擡起目光在車夫身上逗留兩眼,對方體格健壯,孔武有力。沈西容這幅瘦弱的身體,再加上運動過量疲乏不堪,想在車夫眼皮子地下離開的可能性非常小,可忽略不計。
事到如今,龍潭虎穴也得去走一趟了。
沈西容爬上馬車,綠浮微笑撩開窗簾,請沈西容進車。
站在車門口,她沒由來打了個冷戰,感覺身上的溫度降了好多度,像墜入冰窖般。擡眼看向車內,這一看差點沒給魂魄創死!
車當頭正中間坐着一個穿着殷紅衣裳的男子,男子容貌雖好,但左額角有道一寸長的醜疤。他緊閉嘴唇不說一個字,望着沈西容,像極了捉到犯錯學生的年級教導主任,等這學生自己坦白忏悔過錯。
沈西容腦袋快炸開了,佟晚歆在馬車裏!他怎麽會在馬車裏!剛剛她說的那些難聽話,嫌棄他醜,他全一字不漏的聽到了!她感到一股熱氣從腳底板往上竄,臉上火燒火燎!
還是身前的綠浮,見沈西容愣在門口,擡手将她拽了進去。沈西容拘謹坐在馬車裏,無地自容,她緊緊的靠在門邊,不往裏走一步。綠浮就坐在她對面,可能是監視她不要亂動。
她兩坐在門口,佟晚歆坐在內裏,馬車寬敞,他們中間隔着幾個人距離。寒氣源源不斷的從佟晚歆那邊湧過來。
路上綠浮與車夫聊了幾句,從這些話裏得知,右相府在東街那邊。他們的馬車便是往家裏去。
沈西容恨不能一道天雷劈死她,她想搭順風車,但絕不是想搭佟晚歆的車。
馬車嘚嘚行駛,來到右相府門口。右相府匾額上寫着幾個燙金字,匾額下是一道朱漆門,門口有兩個守門的家仆。
到了這份上,反正躲不了,在車上度日如年的沈西容反而坦然了,從容跨進右相府,兩個守門的家仆看着沈西容打滿補丁的衣裳,不合腳的布鞋,震驚得無以複加,用眼神詢問綠浮:這不會是公子抛繡球得來的妻君吧。綠浮滿臉苦笑眨眨眼:就是。
綠浮安排家仆帶沈西容離開,他則跟着佟晚歆往後院走。
右相府建的精美大氣,廊腰缦回,亭臺樓閣。綠浮跟在佟晚歆身後,一口大氣不敢喘,始終與佟晚歆隔着一段距離,整個丞相府的上下的人都怕這位不茍言笑,冰冷話少的丞相幼子。
回到後院房中,綠浮上前給坐在銅鏡前的佟晚歆拆卸頭發和更換衣裳。佟晚歆的臉長得很好看,若非有那道礙眼的疤痕,盛京城美人榜上定能争個第一,只可惜···
都怪沈加桂那厮混賬東西!聽聞那個醜胖子犯錯已被逐出安定侯府,不再受侯府嫡女身份庇佑,幾年前佟相礙于對方身份,強忍憤怒摁捺住震怒的羅主君和佟禧小姐不要沖動。以後對她不必客氣,若再讓遇到沈加桂定要讓她嘗嘗丞相府施加的苦果!
一邊想着一邊看着銅鏡中的那張臉,綠浮幾次欲言又止。佟晚歆原先貼身伺候有六人,但都被打發離開,只留他一人伺候,他覺得作為佟晚歆看重的唯一忠仆有必要直言勸谏。可視線觸到佟晚歆那張冷清的臉,他的勇氣像被紮了一下,漏光了。
佟晚歆在銅鏡中,捕捉綠浮的變幻莫測的表情,他道:“有話直說。”
綠浮動作微微停頓,佟晚歆的聲音低啞而平和,沒有攻擊性,但就是讓人感覺畏懼。綠浮在抛繡球招親之間就提過那件事,但是被拒絕了,現在舊事重提,她鼓起勇氣,小聲道;“公子,小人會畫一種妝容,可以将您左額角上的疤痕繪成一種花朵,能遮蓋住疤痕···”
“不必。”
綠浮手輕微一抖,再吸一口氣道:“您試試吧,小人保證,妝容完成後,非但不會影響您原本容貌,還會将它的美提升好幾個階層!”
“綠浮!”
綠浮縮縮肩膀,慫道:“公子您說什麽就是什麽!公子學富五車,才通鬼神,容貌于您不過是一副臭皮囊!只重視皮囊的人,膚淺幼稚,連給您提鞋都不配···”
佟晚歆眼底掠過一絲複雜,不欲再聽,果斷出言道:“這裏沒你事了。你去辦兩件事,第一件派人去沈小姐那邊按照我的意思好好伺候招待。第二件派人去大榆村查查沈西容的家庭和個人情況。”
相較佟晚歆這邊靜寂的氛圍,沈西容那邊非常的熱鬧。跟她想象的會受到十全大殺刑不一樣,她得到了最高貴,最熱情,最全心的伺候。
這些家仆恭敬周道,有問必答,簡直就是拿沈西容當親主子對待。
她進入客房後,丞相府的家仆們烏壓壓進來十多個,送珍馐美味的,送華服錦衣的,送珠寶首飾的,沈西容好歹是侯府出生,眼力勁非常,自然看得出這些東西價值不菲,以她目前畫作的掙錢能力,晝夜不停畫到手抽筋也買不到一件東西。
送完東西後,又來一批捶腿按摩地,沈西容疲憊的精神和酸脹的腿都得到了有效舒緩,她的精神像浮在雲朵上,柔軟舒适。也許是太過疲勞,忐忑不安的心慢慢松懈,竟然就這樣睡着了,臨睡前她迷糊想,顧曉亭在順來客棧有吃有住有錢,她一晚上不回應當沒有關系吧。
次日,沈西容早早的就起床,經過一晚精心伺候,她身體得到恢複。這個時候的天還暗着,她的動作驚醒了伺候的家仆,立刻有人跟着醒來,替她掌燈。
這處卧房是原先的丞相府大小姐住的,後來她殿試考上同進士後,就搬離此處另辟了一個院子,這裏還保留她讀書時留下的痕跡。
沈西容起身走到一個書架旁,拿起一本《大學》,随意翻開來看,眼睛驟亮。
書頁裏面密密麻麻的用筆墨寫上了注釋,字跡幼嫩,但工整,一目了然。她不由的從第一頁往後翻,每一頁都密密麻麻寫上了注釋。
一日之計在于晨,不知道對方想做什麽,想不通就不想了,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做正事要緊。沈西容抱着書本打開嗓子朗聲讀起來。有了這些注釋,沈西容對書本裏內容的理解又上了一個檔次,還有些細節疏漏之處,過幾天去族學再跟夫子請教便是。
她越讀越來精神,完全沉浸到裏面去了。
右相家并非士族出生,他們非常重視女兒學問,家裏的讀書氛圍濃郁。在這種情況下,周圍的家仆自帶對讀書人美顏濾鏡,靜默站在一旁,等侯沈西容的讀好書後傳喚。
右相佟清今日休沐,晨起時聽到隐約有讀書聲,頗感欣慰,抱着羅主君贊嘆道,二女終于肯上進了。
早上的時間過得很快,廚房炊煙袅袅,到了吃早飯的時間。
“自高則必危,自滿則必溢,未有高而不危,滿而不溢者,是故聖人做作易,必以天上地下為泰,必以損上益下為易。”沈西容背誦完這段原文,馬上開讀書上注釋:“夫子言,這段話是指,自高自大非常危險,這同水太滿溢出去是一個道理。因此,聖人為人處世的方法是,以天地清明,上天下地為安泰。居于上位的人必須為下位的人考慮照顧下位人的利益為做事準則···”這段話沈西容此前沒有注釋一直未能理解,今日總算是搞明白了,心中快意,不足為外人道。
“沈小姐···”
沈西容将詞句反複在口中撚磨,耳朵自動屏蔽了旁的聲音,直到袖子被人拉扯兩下,才被家仆強行從書本裏拉出來的。她轉頭,投過詢問眼神:“?”
那名家仆畢恭畢敬道:“該吃早飯了。”
沈西容恍然醒過神來,肚腹及時的咕嚕一聲叫餓,她感覺挺不好意思,臉微微羞赧,在別人家,她讀書讀的忘記吃飯了。有點失禮了。她道:“有勞。”
那名家仆道:“羅主君請您吃過早飯後,去偏廳見他。”
沈西容邊吃一口鮑魚粥,邊點頭。佟晚歆費神帶她回丞相府,又用滿屋子的珍馐與財寶招待她,看這樣子沒有惡意,反而,好似···
她心中暗道,好似在用這些東西軟化她!如果她是一個普通出生的人,突然遇到這樣的美事,恐怕連一個拒絕的字都說不出來。可惜,沈西容不是普通人,她是一個早先與佟晚歆有過節,現在披着馬甲随時會暴露,還必須考上狀元才能掙紮離開死亡線的人。
談情論婚,絕不考慮!
她該做些什麽,對方才會迫不及待的将她掃地出門了!
吃過早飯,家仆引她往偏廳走。路上的她目不斜視,眼神清正,對丞相府的富貴完全沒有放在眼中。這一幕落在正走往偏廳,一邊教訓二女佟禧的佟相眼裏,不由得怒火更旺,聲音壓低,罵得卻更嚴厲:“你瞧瞧人家天不亮就起來讀書,一心只想讀書,你呢!你這個不孝女!你趴在被窩裏剛起床!不是我叫你,你是不是打算睡一天!家裏這麽好的學習條件,不需你幹一點點事,只要你讀書,你怎麽就不能認真學!啊!啊!氣死我了!”
走過一段路,沈西容來到偏廳門口等候在門外,她正對面牆上挂着山水字畫,四個角落放着精美盆栽。中間擺放椅子和茶幾。
此時,正位左邊坐着一位中年女子,滿身書卷氣,不怒自威。她右邊坐着一位同歲男子,穿着雍容華貴,面容不虞,這兩位應當是佟相以及佟相的夫郎羅主君。
她們底下分別坐着兩名女子,應當是佟晚歆的兩個姐姐,大姐佟英已經在朝為官,沈西容早上讀的書就是她以前讀書時候留下來的。二姐佟禧已考上秋闱,今年四月的時候将要參加春闱。三姐佟茂今日去外族家了。這些都是沈西容從家仆口中探聽得知。
好像還少了一個人,她目光在偏廳逡巡一圈,在一道屏風後看到了一道影子,心中有了答案。佟晚歆坐着屏風後了。
人都到齊了,佟相朝着一旁家仆點頭,家仆唱道:“請沈小姐進門敘話。”
沈西容聞言微微閉緊眼睛,旋即睜開,沒辦法了,她只能兵行險着。她擡腳跨過門檻,忽然腳尖似被門檻被絆了一下,整個人朝着前方撲過去,直挺挺的摔進門中。
“砰”的一聲巨響!
屋裏所有人都驚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