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
第 19 章
佟晚歆一直在旁默不作聲的觀察沈西容,她臉上微末的表情,巧妙試探吳夫子的行為,這些都分毫不差的落到佟晚歆的眼中。他聽綠浮說沈西容缺一名夫子,便着人尋了一名有名氣的好夫子過來,沒成想剛剛才見一面,就給夫子氣走了。佟晚歆禁不住開口:“你怎麽這般頑皮。”
佟晚歆的聲音平穩,嗓音清澈,非常的好聽。沈西容聞言,轉頭,佟晚歆的帷帽裂開了一條口子,沈西容看不到佟晚歆的無奈表情,但佟晚歆能看到她的。沈西容俏皮的朝着佟晚歆吐吐舌頭,眼中盛滿星星亮亮的笑意:“是她太不經氣了吧。”
少女的表情鮮活,佟晚歆眼神閃了閃,轉頭擺正臉,帷帽上的紗幔簌簌抖動完全擋住兩人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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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幹淨整潔,書架上的書擺的整整齊齊。房間寬敞明亮,書桌上放着平常的筆墨紙硯,沈西容的那方價值千金的溪石硯已經被她收起來了。這方硯臺昂貴不可能出現在貧寒的家裏,為避免惹出麻煩只好收起來。
吳夫子離開後,沈西容以為佟晚歆也會離開,結果人家壓根就沒想走,還提出要沈西容帶他看看,并順便吃個飯。來都來了,沈西容總不能将恩人趕出門,這一看就來到了書房。
書房擺放着一本書冊,是茍夫子給的那本讓沈西容學習八股文的書。旁邊一篇作了一篇文章,這篇是沈西容琢磨的時候仿寫的,佟晚歆拿起文章一張一張看下去,眼神流出的驚訝一次比一次濃。
他不是對文章的好震驚,而是被文章的爛震驚。
這文章之爛絕無僅有!
沈西容在旁邊見到佟晚歆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甚至還能辯出一絲扭曲。她還沒學過如何寫八股,寫的爛,有什麽不能理解的,少見多怪。
佟晚歆學識淵博,看到這樣的文章,那感覺就好像看到宮廷宴飲的珍馐美味的餐桌上,忽然被膳房的人上了一盆屎的感覺。他簡直無法控制自己的平靜心緒。他胸口堆積萬般情緒,萬不得已才宣洩出來,他将文章輕輕放在桌面上,深深吸口氣,緩緩吐出來:“你這寫得是什麽?!!!”“
沈西容感覺佟晚歆眼中的冷氣凝成冰疙瘩,噗噗砸向她。她頭都不敢擡,有種高中時成績下降不小心被教導主任訓誡的錯覺,那種令學生緊張萬分的壓迫感源源不斷的襲來,沈西容小聲道:“文章啊,我又沒學過,寫成這樣不是很正常嗎?”
佟晚歆瞳孔閃動,好半天沒說話:“沒人教過?!你們村中族學夫子呢?”
茍夫子不肯教,沈夫子不願教,想起來很是憋屈,她撇撇嘴:“我看不上她們,她們不配教我!行不行?”
又傲又無知!
佟晚歆默默在心裏評價一句,方才那點好感破碎成渣,心中對沈西容輕慢不已,這種文章去參加童試焉有中試的機會,故他不再多言,打算轉身離去,但面對這樣爛的文章,他真是無法忍,停住腳步,拿起書桌上的筆,攤開一張宣紙,在上面寫上:
格式:破題、承題、起講、入題、起股、中股、後股、束股。
內容:對韻、虛實、深淺、正反。
目送佟晚歆離開房間,沈西容大大喘了三口粗氣。拍拍胸口撲騰亂跳的心髒,這佟晚歆怎麽跟教導主任一樣的吓人,吓死她了。
剛剛不敢擡頭,現下側臉看向佟晚歆到底寫了什麽。上面赫然出現了沈西容苦惱良久的答案,八股文的格式以及如何寫。這幾天她熟讀茍夫子寫的八股文,腦海裏仿佛将茍夫子的文章裁成了八份,每一分填進相應的部分,破題、承題、起講···剎那間,心中雪亮一片,現代學到的各種知識、熟背的四書五經,聯成一片,她知道八股文怎麽寫了。
跟現代的議論文有異曲同工之妙,具體的格式便是,首先,其次,最後,總之···每一段都參照這種格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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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榆村阡陌縱橫,幼童放牛,遠山含黛,正是田園好風景。
村中有一處藕塘,離沈西容家不遠。藕塘裏矗立着一片枯黃,光禿禿的藕莖刺向天空,還有倒伏的藕葉頹敗的點在水面。綠浮搬來桌椅,桌子上擺放精美得糕點,一旁用火炭熱着茶水。
佟晚歆目光放遠,似在欣賞靜谧的村中風景。
熱水咕嚕冒出水泡,綠浮起身用毛巾包住壺柄,将水壺提起來倒水,滾燙的水沁潤杯中的茶葉,蜷曲緊致的茶葉得到舒張。熱氣氤氲冒起來,待茶葉燒涼,綠浮敬道:“公子喝茶。”
佟晚歆伸出玉白的手指捏出茶杯,悠悠的抿了一口。臉上清冷而無波瀾,卻總是讓身邊的人畏懼他。
從出了沈西容書房開始,佟晚歆便沒有再說過話。旁人許是看不出來看,綠浮伺候的時間久,自然能看出一二,他小聲問:“公子,可是那沈西容房間中有些□□的圖案污了您眼睛。”
佟晚歆捏着茶杯的手一抖,差點将杯子給砸了。他一雙眼睛輕輕掃到綠浮臉上,綠浮感覺被冰刀子割了臉,慌忙道:“我聽聞有些學子,表現正經清明,實際男盜女娼。那些個外地來盛京的學子,很多都悄悄的去娼館戲子樓玩的樂不思蜀呢···她要真是那種人,您可別再慣着她了,我們呀,直接五花大綁,綁回家成親得了···”
話語越發孟浪和出格,佟晚歆手指在身旁小幾上敲兩下。綠浮像按上了靜音鍵,縮縮肩膀住嘴了。佟晚歆道:“她文章寫得太爛。”
短短一句話,綠浮立刻推斷出前因後果。公子喜歡讀書對文章的要求高,身旁的小姐們的文章雖說不漂亮,但也能入眼。估摸着沈西容的文章實在是太爛了,直接将佟晚歆的最爛文章的底線給踏碎了,現在還沒回神了。或許還覺得這種人不堪嫁,如果是這樣就太好了。
但不對,如果不想嫁,怎麽會生煩惱。想明白了這點,綠浮出言安慰道:“爛就爛呗,咱們要她的人,又不要她文。”
“綠浮!”佟晚歆的聲音暗含警告,綠浮立刻閉嘴,又滿上一杯茶道:“您喝茶,我就是胡說八道。”
他們一直在藕塘待到顧曉亭喊吃飯,綠浮明白,佟晚歆這是讨厭沈西容的文章,恨屋及烏,連帶着不想回屋子了。他們回屋子的時候,沈西容還窩在書房沒出來。
堂屋中擺放了滿滿一桌子的菜,農家蔬菜、山間野味,飯菜飄香。看得出來,顧曉亭做飯的時候用了心思。綠浮朝着書房努努嘴,看笑話似的小聲說道:“公子,難道是知道自己寫得爛,羞于見人了。”
話音才落,沈西容滿面春風走出來,好似得了什麽天大的好處,非常的違和。沈西容走到佟晚歆跟前,捧起五張紙,呈到佟晚歆眼前:“佟公子,你看我格式對了嗎?”
想起剛剛那糟爛的文章,佟晚歆只覺眼睛疼,視線不肯在紙上停留半點。耐不住沈西容不識趣的将文章遞進些,快怼他眼皮子底下了,想裝看不到都難。須臾,他擡手接住了文章。
一張一張往後翻,驚訝一次比一次盛,清冷的眼眸中躍動着光點。
一旁的綠浮見到佟晚歆的訝異的眼神表情,好心道:“寫得很爛嗎?要不您別看了!仔細傷了眼睛。”
沈西容期翼的眼神暗下來,心中戚戚,目光落到工整的字跡上,難道她真的寫得很爛嗎?
綠浮就在旁邊,見沈西容的情緒喪了不少,反思剛剛說得太直白,安慰道:“寫的爛沒事,別自卑,再去學幾年就成。”這時一道涼涼的視線掃過來,綠浮抿住嘴巴。
被紮了一刀的血,沈西容:謝謝,真的一點都沒有被安慰到!
佟晚歆将文章來回看了兩遍,才停住動作。他的目光在沈西容臉上掃過,沈西容油然而生一種将被教導主任訓誡的危機感,雞皮疙瘩翻起來。不多時,佟晚歆眼睛又轉過來定在她臉上一瞬,沈西容毛孔上的汗毛一根根豎起,随着佟晚歆眼睛離開,又倒伏下去。
對方這是什麽意思?沈西容不明白!有話就說,吓唬人算怎麽回事。她擡手,佟晚歆将文章放回她手中,眼中有非常明顯的情緒波動,但他還是什麽都沒說。
就當沈西容以為對方什麽都不會說的時候,佟晚歆平和道:“你剛寫的?”
沈西容不敢看佟晚歆,低頭對折文章,道:“是的。”
聽到意料之中的答應,佟晚歆仍然感到心中久久不能平靜,道:“寫得好。”
綠浮:······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真的萬萬不能相信。
沈西容擡起臉,笑容擴大:“真的嗎?”
佟晚歆惜字如金,沈西容第一篇文章的格式非常的混亂,簡直不堪入目。但,他寫下八股文格式以及如何寫後,對方竟然能迅速理清思路,快速的将原來的文章進行更正和修改,一篇合格的文章躍然于紙上,悟性之高非比尋常。
她是一塊璞玉,若得名師調教,定然前途光明。
午飯開餐,賓主盡歡。
沈西容本想去叫張相與起床吃飯,對方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又睡了,床邊的粥不知何時已經吃光了。張相與考的差非常的傷心,沈西容便沒有強求她起床吃午飯。
飯後,佟晚歆起身離去。而張相與過了約一個時辰起床,吃了飯,就出門了。晚間回來時候,又買了幾壺酒,看樣子心中的郁結還未完全消散。
夜裏,沈西容讀完書出書房,見到張相與房間還亮着燈,她踱步進去張相與還未入睡,也未喝酒,她寬慰幾句後,進入正題:“張姐姐,我馬上要考試了。你能不能教教我童試要點。”
張相與恍然想起什麽,滿口答應道:“沒問題,過兩日來得及嗎?”
沈西容點點頭,又問:“那我現在做些什麽比較好。”
張相與:“練練字,揣摩一下文章這些即可。”
沈西容道聲感謝回房整理東西。時間尚且來得及,有張相與為師,沈西容懸着的心落地。早先,佟晚歆稍微指導了沈西容,可在沈西容心中,張相與才是那個更高明更适合的夫子。畢竟,她才是正經參加過科考的人。
接下來的時間,沈西容哪裏都不去,尋了個理由跟茍夫子告假,在家中練習文章複習書本,文章是練習八股文和詩詞。書本主要是看佟英的給的那些,她的書上有許多注解,方便理解和閱讀。
次日,晨起看了一個時辰的書後,顧曉亭叫吃早飯。早飯吃過後,沈西容本打算如平日一樣回書房,走到堂屋的門口,眼中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她兩步走到門口望去,一個清晰的人影映在眼中。
佟晚歆坐着轎子又又又來了!
不能又是來喝口水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