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

第 29 章

鎮江城中心離丹西縣衙不遠,沈西容将身上的錦服拿到當鋪去換了銀錢,出門遇到一個趕牛車的丹西縣大娘,聽聞沈西容是丹西縣張縣丞的好友,連錢都不收,一路将她送到丹西墳場。

路上大娘說,丹西縣令伍大人是個不作為的懦婦官,一句話總結就是,這也不幹,那也不幹。而,張縣丞剛上任不久,卻做了不少為民的事,就前段時間,王氏鹽場突然要在丹墳崗圈地建碼頭和堆鹽場,只因看中那塊地臨近大運河出行方便,王氏蠻橫見墳就刨,連遷墳的時間都不給。那裏埋着不少平民百姓的祖墳,反對聲音很大去找伍縣令伸冤但伍縣令避着不見。剛剛上任的張縣丞帶着民衆親自去了墳場與王氏家仆們對峙,贏取了一個月的時間。

民衆心中都感謝她。

丹西墳崗座落在大運河旁,地勢平開闊,三面矮丘綠樹成蔭,一面望着煙波浩瀚的運河。墳地依山傍水,用古人的話說,這裏是風水寶地。沈西容在傅清舟的船上從這裏經過,卻因高熱昏迷沒能下船。

平坦的墳地靠近裏面的一部分挖開一座又一座的新鮮的土坑,有較深的坑中積了水。靠外面的部分墳坑已經填平,整齊有序攏起一座又一座的錐形的鹽塔,有人那裏走動曬鹽。

沈西容往鹽場走去,來到一個正在堆鹽塔的活計身邊。她面含微笑禮貌行禮:“這位大姐,向你打聽一個事。”

那活計掃了沈西容一眼,混當沒看到,還朝着沈西容腳上潑了一鏟子鹽,沈西容沒來得及躲閃,鞋上挨了不少鹽,還有些進入了鞋子裏,粗粝的鹽粒割着細嫩的腳肉。

沈西容有些生氣,她看眼旁邊,打算重新找個活計問。可那些活計在觸到她得目光後,紛紛躲開,同樣是不想搭理她的樣子。難道是沒有使銀子,她拿出一些碎銀子,客氣遞到那夥計手中,道:“給您點茶錢,請不要嫌棄少。”

那夥計臉色驟變,擡手拍開了沈西容的手,銅板砸在地上發出叮鈴的脆響,那夥計惡聲惡氣道:“我們什麽都不知道!”這段時間因為鹽場的事情,又是縣民鬧事,又是縣丞彈劾,差點這事就鬧大了,幸虧他們老板有後臺這事才壓下來,但是王老板也發話了,遇到生人一律不許搭理。

火氣如同小火苗,噌的一下竄上來,沈西容撿起地上的銅板,站起身不陰不陽道:“墳地是被你們刨掉的,你們不知道誰知道。我今日只是想問問這墳你們刨出來到底扔哪裏了,并不是來鬧事的。”

“你哪只眼睛看見我們刨墳了,我們是正經生意人從不幹這種事情。”那夥計将鏟子往地上一頓,地上飛濺起一圈鹽粒子,周圍堆鹽的七八個夥計們放下手中的活,拖着鏟子帶着兇惡的表情漸漸圍了上來。

鏟了人家的墳,還不許人家問。稍一問,就要打人!!!還有沒有天理了。沈西容憤怒得無以複加,她終于能明白為何張想與會在信中痛斥王氏士族蠻橫。

如今一見,有過之無不及!

雙方沒有再說話,氣氛卻越發劍拔弩張。

“誤會,誤會···”一道聲音穿插進來,緊接着一只手拉着沈西容的胳膊往後拽。沈西容死死盯着那群活計,欲抽出手臂受阻,看也沒看身後的人,怒道:“你別拉我!”

豈料那人拉得更緊了,另外一只手臂抱着沈西容的肩膀,直将沈西容的身子給拖走了:“姑娘,別沖動!我知道你心裏有氣,可這樣的世道。她們王家有錢有勢就是可以為所欲為。你可千萬不要想不開啊。她們人多勢衆,又有後臺,真要打死了你将你扔進大運河喂魚了。她們不會受到任何一點點懲罰,但你得到了什麽呢?什麽都得不到,還白白丢了一條命。”

來到稍遠一處地方,沈西容雙手使力,将那人掙開了,她胸膛起伏,指着那人道:“難道就任由她們這樣胡作非為,無法無天嗎?”

将她拖走的是個頭發泛白的中年女人,眼下縱橫着數道皺紋,每一道都是泛着生活艱辛的苦光。這女人很是眼熟!好像在哪裏見過。

在沈西容打量女人的同時,女人也在打量她。怎麽說呢!她從一開始見到這個小姑娘,就覺得有種莫名的熟悉感,特別是那雙丹鳳眼,簡直就是跟公子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就連生氣的表情都似曾相識。

她心中冒出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這位姑娘是不是失蹤幾年的小姐。随即,她又覺得不太可能。小姐被趕出安定侯府後,已經失蹤多年,府中有傳聞,侯爺已秘密将小姐毒殺。

她拉回思緒道:“連張縣丞都沒辦法的事,我們平頭百姓又有什麽辦法呢?”

沈西容沉默下來,洶湧的心海跟着冷靜,雖然不服氣,但事實就是這樣。她是大榆村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學子,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安定侯府嫡小姐了。鹽場老板捏死她,跟捏死一只螞蟻一樣簡單。

“我在丹西住了幾年,這裏的人都叫我珍嬸。憤怒解決不了問題,你有什麽事就跟我來說說吧,興許我可以幫你。”珍嬸見沈西容面善,心生親切。

沈西容回味‘珍嬸’這兩個字,她眼睛重新打量了眼前的中年女子。久遠的記憶緩緩浮現,如果她沒記錯,珍嬸是她父親的陪嫁家仆,她是父親的心腹,父親忙于庶務,沈西容是珍嬸抱在懷裏養大。父親在侯府出事,父親的舊仆被沈棠打發離開侯府各奔東西。珍嬸好像是給自己贖了奴籍,離開了侯府。

那時候,沈西容自身難保,自然不會去留意珍嬸的去向。

一晃這麽多年過去,她重新見到了珍嬸。眼圈發熱,鼻頭酸脹,心中浮現異鄉遇親人的喜悅感。可她如今身份早已不同,能不暴露身份就不要暴露:“珍嬸。”

沈西容的聲音委屈中帶這些哭腔,與記憶中的那個被母親責罵後抱着她哭的大胖墩重合,人再怎麽變化,聲音變化卻很小。她想如果大胖墩瘦下來了,是不是與眼前的姑娘長得是一樣的。想着想着,不知為何,眼眶發熱,瑩瑩的淚珠就浮出了眼眶。小姐也許早被侯府殺害,不會再回來了,她察覺自己失态,邊擦眼淚,邊道:“哎,你的說話的聲音與我以前服侍過的小姐很像,所以我失态了。抱歉,抱歉···”

“哈哈哈,怎麽會有這麽巧的事情。您該不會是想故意與我攀關系吧?”沈西容故意轉移話題,輕松說道。

“我老糊塗了,姑娘別計較。”珍嬸擦幹淨眼淚:“你到鹽場是來做什麽啊?”

實話定然不能說,沈西容看眼正在做工的活計,眼皮微微垂下道:“我從外地來,生了一場病,盤纏快用光了。聽人說,這裏鹽場招人幹活,就過來打聽打聽。”

“哎喲,這人缺德呀!定然是糊弄你的,這鹽場根本不招外面的人呢!裏面的活計都是沾着親帶着故的。”珍嬸說道。

沈西容接着話題問:“您怎麽會在這裏?”

珍嬸微微頓住,臉上浮現一抹哀傷:“我主子的墳就埋在這裏,在這給他守墳。前段時間,我有事出遠門一趟,這兩日一回來,墳就被人挖了。可憐我主子高門顯赫,清清白白,死後落得屍骨無存。”

沈西容再問:“冒昧問問,你主子怎麽稱呼啊?”

珍嬸跟沈西容以前沒見過,但就是覺得熟悉親切。有很多秘密,她藏在心裏多年,便也就不藏着掖着了,不吐不快:“他姓顧,是前揚州首富商之子,後嫁給了安定侯沈棠為夫。當年我主子帶着傾城嫁妝嫁給了沈棠,幫着沈棠填補侯府虧空,又日夜操勞家事,将那沈家從瀕臨破落的邊沿拉成了揚州城的富戶。可恨,沈棠忘恩負義在我主子死後,輕信一個狗奴才的賴話,認為我家公子與家奴有染,虐待公子的女兒。那沈棠還是高門士族卻如此忘恩負義,一定會遭報應的!!!”

沈西容道:“這事我倒有所耳聞,可外面傳聞跟你說的太不一樣了。這事你也別太糾結了,人心隔肚皮,你家公子也不能事事都與你說,是不是?”她故意表達這事是珍嬸一廂情願的想法。

珍嬸這下非常不高興了,連帶對沈西容開始冷臉:“我家公子絕對是無辜的。公子喜愛沈棠為侯府上下嘔心瀝血,熬壞了身體,嫁于沈家十多年吃了無數坐胎藥才懷上孩子。那個謠言與公子偷情的那個家奴,更是子虛烏有,那家奴長得醜還貪墨府上銀兩被公子重重處罰差點打死,公子絕對沒有可能與她偷情。”

沈西容:“沈棠為何要這樣做呢?她這樣自己臉上也臭啊!”

珍嬸義憤填膺:“還不是貪圖公子的萬貫家財!!!”

男子的嫁妝,父親死子女繼承,若子女不在就由妻主繼承。

“萬貫家財?”沈西容重複一句,她記得父親富有,但似乎并沒有那麽萬貫家財吧。

提到這裏珍嬸忽然噤聲不在說話,似乎是怕洩露什麽秘密似的,轉口道:“人年級大,就喜歡胡說,姑娘別往心裏去。今兒不早了,老身還得去找找主子的屍骨,就先行一步了。”

說完轉身離開。

父親的事真相如何,沈西容不在其中确實不太清楚,如果說父親真的是冤枉,那麽套在她身上奴籍的枷鎖就能斷裂,然而珍嬸也只是口上說說,當不得關鍵人物和關鍵證據。考科舉的時間緊迫,事急從權,報仇也好伸冤也好,也得等她考上了狀元再說。只有先保住了性命才能做更多的事情,距離府試只有兩個多月了,正好她這次來的目的與珍嬸是一致的,她與珍嬸一起快些找到父親的屍骨,交給珍嬸,了卻心願會便要快些回盛京考試了。

沈西容快步跑上去,追上珍嬸,做出非常憤怒的表情:“我剛剛想了想,覺得您說的很有道理,您家公子出生教養好,斷不會與看不上的醜仆有什麽私情,定是那沈棠故意這樣誣賴他,好奪走財産。哼,這些個高門士族都不是好東西,我明明只是想來找份差事,她們卻要打我!!!”

珍嬸這邊卻不如剛剛熱情,不大搭理她了:“嗯,嗯。前面泥濘,姑娘速速回去吧。”

沈西容道:“你剛剛幫我一把,我絕不會如那些高門士族一般當白眼狼。你要找主子的屍骨,我與你一同找吧。”

珍嬸頓住腳步,拒絕道:“這事跟你沒關系!”

沈西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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