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章
第 28 章
“小姐又出去了呢。”
天放晴了，屋檐上有雨水滴落，遠處的山谷裏，蒼翠深處，傳來缥缈的鳥鳴。
綠漪将手中燃香的火柴搖滅，看向庭院外，“自打來了這裏，小姐總是向外跑，然後時常一身傷回來。雖然說是座上賓，有着親緣關系，但是這裏并不歡迎小姐。小姐每次去外面，究竟都遭遇了什麽？”
翠翹端正地坐着，靜看香爐裏袅袅的煙漫出來，一如既往的柔聲細語，“小姐應該在努力地為自己、為我們争取一個容身之所吧。畢竟已經被王府趕出來了……”
“什麽？！”綠漪猛地一拍桌子站起來。
翠翹早已經習慣她慢半拍的理解力，垂着眼睛解釋道：“那位夫人早就看小姐不順眼了，不過是借着省親的由頭，把小姐從王府裏趕出去，好為自家兒女騰位置。”
“那這樣……小姐豈不是真的無處可去了？！”綠漪坐回到椅子上，心中的驚愕還沒完全打消，這會兒又開始為小姐擔心起來。
“是啊。這地方和京城相隔千裏，因為說的是回鄉替母省親，小姐即便知道自己被趕出來了，也不好改道去往別處，這樣會顯得不孝順，只能來這裏。”翠翹聲音不疾不徐，可也能聽出來她早已經為這事請擔憂了很長時間，“這裏大概是小姐唯一的去處了。”
同一時刻，靈血族小公子的院落中，綠漪和翠翹口中的小姐，正坐在小瀑布邊上，袖子卷到手肘，露出一截玲珑無暇的雪白小臂，拿着洗了一半的衣衫，陷入到回憶之中。
“在我小的時候，有好幾次差點走失的經歷，如果不是及時讓人找回來，我現在在什麽地方也不知道。以前只覺得是自己不懂事，後來才意識到是有人不希望我繼續活着了，要不是奶奶培養的侍衛一直在保護我，也許我早就死了吧。”
薛子言微微側着頭，看斑駁的光影下，那張粉嫩的臉。剛剛及笄的少女，穿着鵝黃的襦裙，正是花一樣的年紀。
“奶奶和夫人暗中較勁了一段時間，忽然夫人再也不找我麻煩了，我以為是她放棄了，但是就在我及笄以後，夫人就幫我找了一門親事，急着要把我嫁出去。而要和我定親的人年紀是我的兩倍，而且還是因虐妻而遭到貶谪的小官。這在任何人看來都極為不妥，然而夫人出身尊貴，無人敢置喙。奶奶氣極病倒，請了禦醫來看也沒有治愈，病情加重，臨終前她說，希望能用自己的死，換我三年平安。”
樹影搖晃，楚花凝鬓邊的發絲被風吹動，濃密的眼睫半垂着，似有一汪情緒隐忍其中。
薛子言暗自調整一下呼吸，涼薄道：“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你遭遇悲慘。”
“是啊。而且我能活到現在，多虧了奶奶……”楚花凝很快振作起來，吸一大口氣，肩膀也聳起來，聲音清脆又響亮：“所以我要堅強。”接着便用十二分認真埋頭洗衣服，仔細重複之前記下來的每一個步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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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絲毫沒有注意到，站在一旁的薛子言被她最後這句話震撼到了，以至于有些啞口無言，盯着她看了好一陣才回過神來。
薛子言有些困惑，她的描述很簡單，這當中省去了不少細節，但是能夠大致想象得出來她在那樣一個危機四伏的環境裏，都遭遇過怎樣的危險。有刻意安排的走丢和逼迫嫁人這樣明目張膽的事，就會有更多藏在細枝末節裏的惡意。
可又是為什麽，為什麽她可以像仿佛沒有經歷過風霜一般，笑得那樣幹淨無暇呢？
她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正努力把衣服擰幹的楚花凝接到系統通知。
【恭喜宿主！任務主要目标薛子言已對你的好感度提升至27%，希望宿主再接再厲！】
楚花凝：？
這就獲得了五點好感度嗎？只是洗個衣服而已，看來他是真的愛幹淨。
因為僅有一件衣服，也不是真的髒，所以楚花凝很快就洗完了，晾曬好，回到自己的院子時，天上剛剛鋪上一層晚霞。
綠漪和翠翹見到自家小姐回來，忙迎上去。
“小姐，你去哪裏了？”綠漪拉着楚花凝的手，仿佛兩人失散了大半輩子，甚至還有些眼淚汪汪。
楚花凝摸不着頭腦，笑着說：“我去找薛子言玩了。”
“啊？！”綠漪被這句話驚得眼淚都流回去了，“你怎麽找他玩呀？”這個人明顯看起來就不像是願意和人接觸的那種類型。神秘是神秘，卻總伴有這危險的氣息，讓人并不是那麽想要靠近。
“小姐，你真的是找他‘玩’了嗎？”翠翹可以在“玩”這個字眼上加重語氣。
楚花凝總不能告訴她們其實是因為答應了要幫薛子言洗一個月的衣服，所以才過去的，這樣兩個人只會更加擔心。好在她沒有把帶過去的木盆和皂角拿回來。
“當然是去玩了，你看，我不是好好地回來了嘛？”楚花凝伸開手臂讓兩人檢查。
确實，除了手有些涼以外，其他好像沒什麽不同。綠漪和翠翹雖然将信将疑，但也沒找到什麽實在的證據，便只好作罷。畢竟想那麽多也無濟于事，小姐能平安回來就好。
兩人糾結的功夫，楚花凝已經往廚房去了，笑呵呵道：“對了，今天晚上咱們要做幾個菜呀？把高統領他們都叫過來一起吃怎麽樣？”
最後還是沒能把高統領他們叫過來一起吃，原本是想做八道菜的，但是三個人勉勉強強做了兩道菜天就已經完全黑下來，一顆流星從天邊悄然劃過，忙活許久卻非常湊合的三菜一湯才終于端上桌。
好在味道并沒有想象中的那麽糟糕。
夜色漸濃，綠漪和翠翹都去睡下了，楚花凝卻睡不着，提着一盞風燈沿着池塘邊散布，裙擺拂過草地，鞋尖上沾了幾滴露水。
紫煙山上水汽濃重，一片雲路過半山腰，剛好走到楚花凝院落附近，風燈橘黃的燈光也變得朦胧。
才幾天而已，池塘裏的荷葉幾乎要長滿了，只能看見少部分的水面，楚花凝心中疑惑，到底是從哪裏混進來的荷花呢？
腳邊的那一片池水忽然漾開幾重漣漪，楚花凝以為是小魚聚集過來了，低頭查看，卻在水面上見到了一張蒼白的人臉。
她渾身都緊繃起來，連忙檢查是不是自己看錯了，水中的人穿着白衣，而她是鵝黃色的衫裙，擔心晚上涼，外面還随意批了一件淺綠色的褙子。
水中的人閉着眼，越來越清晰，還能看到她背後的景色，好像有一顆大樹，盛開的海棠樹，花瓣飄零，有幾片竟然還落到水底……不，是水中人的水面。
就在楚花凝想起水中人是誰的瞬間，水中人睜開了眼睛，冷若冰霜的眼神極具穿透力，直直看過來。
“來。”
她說。
一陣天旋地轉，回過神的時候，楚花凝感覺渾身冰涼，有水流過全身，她不敢呼吸，掙紮着張開雙眼，白芷那張仿佛被冰封住的臉近在眼前，再往上，隔着白色的粼粼水光，楚花凝看到荷葉的根莖就在不遠處，荷葉底部延伸着較為粗大的脈絡，蓮藕有大有小，都是青綠色。
這裏……是水底嗎？
楚花凝嘗試着揮動雙臂，撥弄水的感覺無比真切。
所以她真的在水底！
要沒氣了，必須要有上去！
楚花凝焦急地要往水面游，白芷按着她，讓她無法離開，她嘗試去扒開白芷抓着自己的手，卻無濟于事，愈發焦急，甚至有些生氣，難道白芷要溺死她？踢着雙腿掙紮，忙亂中忍不住吸了一口氣，卻發現自己是可以呼吸的。
楚花凝冷靜下來。可以呼吸？
“我并非來取你性命。”白芷沒有張嘴，話語直接通過水流傳進了楚花凝的耳朵裏，“那天族長帶你來，驗了你的血，蠱神發現你體內殘留着他賜給前任聖女的力量，便命我來收回。”
前任聖女？娘親？！
楚花凝這才意識到，原來自己體內的力量并非蠱神刻意為之，而是不小心遺留了下來。每一任聖女都是由蠱神親自選定的，她這個靠着血脈遺傳來的例外倒是讓蠱神有些亂了，誤把這麽重要的力量給了她，導致每屆只有一名聖女，現在實際上卻是有兩名。
“你放心，這個過程很快，只是你會有些疼。”白芷說着，把自己的手覆在了楚花凝的臉上，口中低低念誦起某種咒語，因為語速又低又快，楚花凝沒有聽清楚。
白芷說這個過程會疼，這讓楚花凝的心提了起來，不過既然她的力量得來的名不正言不順，總不能不還回去吧？
聖女之血能讓她百毒不侵，還回去稍微有些可惜，好在她還有東陵聖母給的通靈香丸，也不是特別難以接受。
楚花凝閉上眼，靜靜等待白芷所說的疼痛到來。
等了一陣，怎麽沒有什麽感覺呢？
除了水裏面冰涼的感覺以外，其他的好像就沒什麽了，而且這冰涼也不算很讓人難受，甚至提神醒腦，在常年濕熱的環境裏待久了，甚至在這種水裏泡一泡，還覺得很清爽。
好了嗎？
楚花凝悄咪咪睜開一只眼睛，卻發現白芷的臉猙獰起來，仿佛她遭受了巨大的痛苦，一下子把手從楚花凝的臉上拿開，往旁邊退了一些距離。
頭頂的荷葉随着水流輕輕搖擺。
“你怎麽了？”楚花凝擔憂地看着她。
白芷戒備地打量楚花凝，嘴巴依舊沒有張開，聲音傳遞過來：“蠱神說，祂無法拿回你身體裏的那股力量。”
“怎麽會？！”楚花凝震驚道，“那是祂賜給我娘親，在流傳到我身上的呀。要不要再試試？”
“不用了，我剛才已經試過三次，都是相同的結果。”白芷長長的白紗衣袖随着水漂流，神色平靜下來，又變得面無表情，“這大概是命數。”
“命數？”
“對。是比神仙還要更加莫測的東西。”白芷灰黑色的眼瞳注視着她，“也許你注定就要擁有這份力量，靈血族的興旺，就在你的選擇之中。”
“這是命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