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有人卻寧願承受這般痛楚
有人卻寧願承受這般痛楚
陸衍川說他還是不會心理咨詢,大概是看他和李爺爺的對話依然顯得生澀且沒有任何技巧。
實話實說,陸衍川被迫做過那麽多次咨詢,即使其中參雜了很多打着招牌的騙子,他現在好歹還是分辨得出一些慣用的談話方式和手段。說得過分些,可能他的溝通技巧都比喻知要強。
喻知停下筆,往窗邊走,輕輕推開了窗戶。
早春的風還是偏涼,但已經沒有了刺骨的感覺,帶着些山間特有的潮濕的水汽。
錦城常被當地人吐槽是沒有春秋兩季的,除了極熱就是極冷,但今年的三月卻格外溫柔。
他們住的房屋對面的蝴蝶木已經開了,白色的花朵鋪滿了一大片山,在晚風的吹拂下四處搖晃,像是遲來的一場帶着溫度的大雪。
他不知不覺想到三年前那個春天,也是像這樣一個溫暖的三月。
那時候他和陸衍川已經在一起三個月,卻還是在熱戀中。
春季學期時間很短,因此任務也挺重,即使時不時有老師罷工,他們學生也不敢耽誤半分。
在這所世界知名的大學中學習,能得到多少誇獎就會承受多大的壓力,劍橋的圖書館即使在開學的時候也是徹夜明亮,數不清的學生在為他們研究的領域專研着。
喻知在實驗室準備收拾東西,他剛剛分析完一批上學期收的數據,結果并不太理想。心理實驗的數據收集有太多變數,當下的環境,被試自身的專注程度都會造成本不該出現的偏差,他和導師讨論過後打算再收一波。
手機震動了一下,他拿起來看,一條消息發送過來。
“今天想吃什麽?”
他想了想,打字回複:“土豆牛肉。”
只見對面馬上回了一張圖,像是剛剛拍的,是燒在鍋裏的土豆牛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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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知的眼底泛起無人察覺的笑意,他伸了個懶腰,起身往外面走去。
劍橋的春天很漂亮,光禿禿的草地在一個冬天後重新散發出生機,被綠油油的青草成片地布滿,學校裏栽種的櫻花開得繁了,在風中搖曳着。康河褪去了刺骨的冰涼,在陽光的照射下泛起粼粼的藍綠色波光。
走到學院的大門口,喻知被夏洛特叫住了。
“Yu,之前出的成績都看了嗎?”夏洛特穿着淺卡其色的長款外套,戴着珍珠耳環,顯得格外優雅,手上還挎着電腦包,顯然是剛剛才下課。
他們的成績在這學期開學後才出,喻知不太敢看自己選修課的成績,從早上挨到下午,遲遲不肯打開查詢界面。
“就這麽怕啊,夏洛特到底給你留下了什麽心理陰影。”陸衍川看着他覺得好笑,“要是你們專業的同學看到你這個樣子,你說你在他們心中清冷學神的形象會不會破滅啊。”
“我不管,我不想再看到那麽低的分數了,它會打擊我學心理學的自信,從根本上摧毀我的世界觀和價值觀,降低我的自尊感,讓我形成習得性無助。”喻知抱着沙發上的靠枕,幾乎要把頭埋進去。
“行了,別憋死在枕頭裏,枕頭是無辜的。大不了我去跟夏洛特求求情,反正我經紀人和她是大學同學,再怎麽也給幾分面子的吧。”陸衍川笑着揉了揉喻知的頭發,把人攏在自己懷裏搓圓揉扁。
最後還是陸衍川索性幫他查了。
《焦慮的成因與治療》,這是他在秋季學期的選修課考試題目。
喻知回憶片刻,沖着夏洛特點了點頭。
“Yu,你記不記得你讀大三的時候,我給過你很低的分數,當時你來找到我詢問原因,我是怎麽說的?”夏洛特問道。
喻知想了想說:“您說的是,覺得我并不相信心理咨詢和治療這門學科。”
“是的。當時的題目是雙相情感障礙的治療,但你的論文裏從頭到尾都在闡述雙相情感障礙産生的神經機制,甚至治療上你也只提到了藥物和電休克法。
給你低的分數是因為你并沒有考慮得全面,更何況當時上課主要講的也是非物理的手段,你的論文中通篇都沒有提到過,要知道我的這門課是心理咨詢而非認知神經科學。”
說着夏洛特輕輕笑了起來:“那時候我甚至以為你是針對我,因為我平時和其他教授聊天,他們告訴我你是個很認真勤奮,做事滴水不漏的學生,但在我的考試中你卻犯了這麽容易發現的錯誤。”
喻知睜大眼睛拼命搖了搖頭,表示自己絕對沒那個意思。
夏洛特大笑:“當然了,後來我發現你确實沒有故意針對我,而是好像并不太信任這門學科。以你的能力,學習咨詢技巧和理論知識應當是輕而易舉的事,但你偏偏不想去了解。”
“當然,心理咨詢只是心理學中一個非常小的分支,甚至不是當前主流熱門的研究主題,我們學院有幾個老頭子也經常因為這個跟我争論,所以我也能理解你的想法。不過你在研究生階段又選了我的課,這讓我又好奇起來了,如果不信任,為什麽又要來學呢。”
夏洛特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接着說:“Yu,也許你是一個矛盾的人,就像本我總會和自我鬥争一樣,你在潛意識裏也有想要抗争的東西。”
“直到現在我也要說,我還是覺得你不太相信它,不相信通過非物理的方式能夠對一個人進行心理上的治療。”
喻知悻悻地頓住。
“但這次我給了你65分,因為你終于指出了一些治療手段,更讓我慶幸的是,我從你的文章裏看出,你似乎從完全不相信心理治療,到稍微有些信了。”
喻知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
“我能感受到你的轉變,不管這個轉變是什麽人或事造成的,我都為你感到開心。記住,心理學是研究人的學科,人并非機器,我們有着豐富的情感體驗,因此會困惑,會擁有喜怒哀樂,這也是心理學的研究結果不同于純理工科專業,可變性很大的原因之一。學會理解,承認人的感情,你有時候會發現神經科學不能解決所有問題。”
“我知道了,謝謝教授。”
夏洛特滿意地拍了拍他肩膀,轉身走了。
“怎麽了你今天,魂不守舍的。”陸衍川坐在喻知旁邊吃飯,看對方把土豆戳了個稀爛。
“啊?”喻知聽到陸衍川的話突然擡頭。
“土豆都成土豆泥了。”陸衍川擡起下巴示意了一下喻知碗裏的土豆。
“哦…實驗數據算出來的結果問題有點大,要再收一次數據,就有點煩吧。”喻知不自覺地皺了皺眉,好看的側臉在此刻平添了幾分煩惱。
陸衍川看了他一會,思索良久,清了清嗓子說道:“你知道嗎,我有一部戲遇到一個非常嚴格的導演,我們有一場戲是在下午,但他一直覺得不夠好,不停地重來,生生熬到了半夜。”
“這樣的情況還不少,預計拍攝時間是四個月,但我們當時足足用了六個月的時間才全員殺青。其實同一件事不斷推倒重來是非常耗精力的,但最後得到的結果非常好,我們那部電影取得了超過預期的成績。”
喻知聽得懂陸衍川話裏的含義,他聽得認真,覺得很奇妙,兩個職業和生活完全不相交的人,也能從不同的事情中得到同樣的體驗。
“但是如果即使這樣也得不到好的結果呢?”喻知又喪氣地問道,像只沒吃到小魚幹焉了氣的貓。
“那就由我來帶給你這個好的結果。這樣吧,等你收完第二輪數據,男朋友給你一個獎勵。想要什麽?”陸衍川捏了捏喻知的臉。他這段時間格外愛捏喻知的臉,軟軟的皮膚一捏就紅,白白淨淨的臉上瞬間起了一塊紅暈。
喻知随他捏着,想了想,心情好了很多似的,眼睛亮亮地擡頭看陸衍川,說:“我想要作者簽名版的《cognitive neuroscience》!”
陸衍川:“……這個有點困難,不過你把書名作者和版本完整寫給我吧,我回頭讓時健去了解一下。”
他咳了一聲,接着說道:“男朋友另外還有個獎勵送你,到時候再告訴你吧。”陸衍川勾了勾嘴角,又摸摸喻知的頭,往他嘴裏塞了快牛肉。
牛肉炖得軟糯,入口即化,陸衍川并非是很會做飯的人,但他待在英國的那段時間裏廚藝漸長,為了喂胖喻知使勁渾身解數,學習了很多喻知家鄉菜的菜譜。
喻知還記得,那次的數據收的時間格外的長,從春天到秋天,文章等到了他快畢業時才算是順利發出。
只是那個時候陸衍川已經不在他身邊,他也無從得知那份他本來應該得到的獎勵是什麽,又到了哪裏去。
時光流轉,他在博士期間埋頭做實驗,發文章,生活又回到最初的那個樣子,循規蹈矩地按照自己的步調走着。
好像那個突然闖入他生活的人并沒有出現過,那只是在他研究生期間的南柯一夢。而今大夢初醒,那段本應充斥着快樂的回憶像釘子一樣,密密麻麻緊緊紮在他們的心上,既是痛着,有人卻寧願承受這般痛楚也不願意将它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