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三單元

第三單元

劉娘子非常欣慰，只要有時間就會過來親自指點我，她說只要我能一直保持這樣的努力，将來一定可以成為刺繡大家。我問她：“那您看我有沒有可能成為陳大娘子那樣的大家？”

劉娘子非常認真的點點頭：“我看很有可能！”

這一年，我不但在努力的學習，還在努力的改變自己的外貌。繡娘平日工作都在室內，所以我的皮膚從暗黃粗糙被養得細膩白皙，我每日早晚都會繞着院子跑兩圈，所以我的身型從幹瘦變成了矯健有力，因為心境發生了變化，我不在畏畏縮縮，所以連帶着我的五官都變得明豔了許多。

曾有一次，我跟小姐妹們去繡坊門前的集市上買糖吃，遇到了挑着山貨來販賣的母親，她沒有認出我，我想一方面是因為我的長相變了，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她從來沒有仔細的看過我這個女兒。

我也遇到過趙家的人，趙含和趙瑞駕着車，帶着吳氏來市集賣自家織的布，就那麽直愣愣的撞入到我的視線中。我看到他們的第一反應就是躲到旁邊酒樓的招牌後面，不讓他們看到我，可是躲起來之後我才反應過來，這一世已經不同了，我沒有被賣進趙家，他們甚至不認識我！

想通了這一點，我強自鎮定精神，像這街上無數普通人一樣，假裝無意的湊到吳氏的攤子前查看。發現趙含和趙瑞只是坐在車上與旁邊的人聊天，卸貨、擺攤、售賣都是吳氏自己一個人在操持。可是她似乎不敢與陌生男性搭話，只是在遇到女子時不斷的推銷那些自家織的土布。

在她與一位大娘講價的過程中，不小心被身後過來的一名中年男子撞了一下肩膀，趙家兄弟立刻就不幹了，他們跳下牛車，快步走到吳氏身邊，趙含上前撕住吳氏的領子，掄圓了扇了她一巴掌，将她狠狠的扇倒在地，吳氏的嘴角立刻就破了，流出大股鮮血。

趙瑞則在一旁指着吳氏的鼻子大聲辱罵：“你個賤貨，就知道你不安分，出來賣個布，我們哥倆還在旁邊看着呢，你就敢勾搭陌生人，看來昨天是沒把你打舒服是吧？”

方才想買布的大娘看不下去，說了句：“別別別，這是幹什麽？我看的真真的，是那男子撞到了她，也不是有意的，你們何苦這樣作踐她？”

趙瑞擡頭瞪着大娘：“你個老虔婆，我們哥倆收拾自己家的女人，用得着你在這裏多嘴多舌？再廢話連你一起打！”

圍觀的衆人看出趙家兄弟是不講理的潑皮，也不想給自己找麻煩，紛紛散開，而吳氏趴在地上只知道哭，連一句話都不敢争辯。

趙含上前拽着吳氏的頭發将她往牛車上拖，一邊拖嘴裏一邊念叨着：“既然這麽浪，那就回家給老子好好浪起來看，不讓老子滿意，老子就打死你！”

趙瑞也低頭快速的将攤子上的布攏起來裝車，兄弟倆帶着吳氏快速離開了。

衆人見他們走遠了，紛紛搖頭感嘆吳氏可憐，這兄弟倆不是東西。只有我躲在角落裏偷笑，笑着笑着就笑出了滿臉淚花，吳氏她不可憐，或許她曾經也是可憐的，可是後來，她就會變成加害者，将自己在那個家裏受到的所有虐待都施加在更弱的女子身上。

8、

自那以後，我有很長時間都沒有見過吳氏，趙家兄弟偶爾依然會來市集擺攤，有時候賣布，有時候賣一點自己家采摘晾曬的山貨，就像濟州城周邊無數的莊戶人家一樣，我還見過他們帶着趙禮。

這一世的趙禮與上一世相比并沒有什麽變化，依舊懶懶散散，眼神邪氣，最喜歡的就是盯着街上路過的年輕女子看，看一會就會低頭笑，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麽。

我也被他看過，不但看，還痞氣的沖着我打口哨。可是這一世的我已經不是趙家的童養媳了，我不會慣着他，當即蹲下身撿起石塊，狠狠的砸到他身上，然後轉身就跑。趙禮想要起身追我，卻被趙氏兄弟拽住，理由自然是城裏不比村子裏，害怕惹上麻煩。

至此，我還沒有見過這一世的趙煦，可是我知道他未來的軌跡，所以我不着急，我需要先讓自己強大起來。從那以後，我不在特意上街去看趙家人，而是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學習繡法上。

劉娘子見我認學，也非常欣慰，傾注了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将自己畢生所學傾囊傳授，不到三年時間，我就将她的技法全部學會，劉娘子非常高興，她對我說：“我已經沒有什麽可以教你的了，但是我可以帶你去找更好的老師，學習更加高深的技法！”

我看着她，不解的問道：“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劉娘子溫柔的幫我将臉頰邊掉落的碎發抿到耳後：“因為我看到了你，就像是看到了小時候的我，我是被親叔叔賣給人伢子的，原本是要被賣進青樓的，在路上遇到了我師父，她看我可憐，就将我買了下來，悉心教導，後來，我想要自立門戶，師傅也沒有生氣，反而傾盡全力幫助我開了這家繡坊，這才有了我的今天。那一日，我看見瘦小的你站在門口，第一個想法就是你實在是太像小時候的我了，我想像我師傅當年那樣幫幫你，看看你能走多遠！”

我也流出了眼淚，拽着劉娘子的手不肯松開：“那你看出來了嘛，我能走多遠？”

劉娘子回握住我的手：“看出來了，你有毅力、有韌勁，用三年時間就學會了我所有的本事，你一定會比我走的更遠、更好！我等着看你什麽時候能像陳大娘子一樣，繡出近乎神跡的圖卷，然後就可以向每一個人炫耀‘這是我徒弟！’”

我離開了濟州城，帶着我不多的家當和劉娘子寫給我的推薦信前往京城，那裏有她的師父，可以教授我更高超的繡技和針法。我坐在馬車裏，看着逐漸遠去的濟州城，笑着流出了眼淚，我終于離開了這裏，靠着我自己的努力，我的目的地是上京，是這個國家最繁華的地方，也是上一世我最終殒命的地方。好在這一世我選了不一樣的路，好在這一世我還有時間、有機會可以報仇。

9、

上京不同于濟州，這裏彙聚了整個國家中最優秀的繡娘，劉娘子的推薦信幫我敲開了頂級繡坊的大門，而我憑着自己的努力獲得了這世上最優秀的繡娘武大娘子的認可，讓她收我為徒。

武大娘子的師傅是前朝陳大娘子的關門弟子，武大娘子也是9随時拜入師門，開始學習陳大娘子獨創的繡法，只是她們師門規矩特殊，要入師門，就必須發誓斷情絕愛、終身不嫁。

武大娘子非常認真的對我說：“這世間女子，能夠下定決心孤獨終老的并不多，她們大多想在年輕時學成一門技藝，攢下一些嫁妝，然後嫁人生子，像普通女子一樣過完一生，也是因為這樣的規矩，我們這一門的傳承一直都很單薄。你很有天分，也肯吃苦，我願意教你，将我畢生所學都傳授給你，可前提是你真的想好放棄婚嫁這條路了嗎？”

若是其他條件，我大約還會猶豫一下，可是斷情絕愛這一條，對我來說卻從來都不是問題，我放棄了輪回轉世才換來重活一世的機會，怎麽還會願意将時間浪費在男人身上呢？于是我果斷的應下了武大娘子，為了表示自己的決心，還将頭發梳成已婚女子的樣式。武大娘子很滿意，開始給我講解師門獨特的繡法。

師門的繡法名喚飄渺繡，技法繁複，從選卷、分線、畫墨稿、下針到最後成卷，每一步的要求都極其嚴苛，最終成卷之前更要繡娘以血入卷，才有可能讓整個繡卷活過來。可以說，每一幅飄渺繡，都是用繡娘的命養成的。可即便如此，最終也很難達到陳大娘子那幅《仙山飛鳥圖》那樣的效果。

“我師傅從二十歲開始繡繡卷，到去世前總共只得四幅，可沒有一幅繡卷能活過來，我的天資不如師傅，從二十八歲才能開始繡繡卷，到如今繡了二十五年，僅僅成卷兩幅，只有一幅《靈山見鹿圖》中的鹿能轉頭，所以即便你放棄了姻緣，此生也不一定會有所成就，你得做好一輩子一事無成的準備，當然，如果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你依然可以在我的繡坊中做一名普通繡娘！”武大娘子非常認真的看着我的眼睛問我。

我并沒有立刻回答她，而是低下頭略略思索，才擡頭看着武大娘子道：“普通的繡娘無法滿足我，我想要成為這世間最優秀的繡娘，我想要我的繡卷被王侯将相争相求取，您說我學了，一輩子也可能默默無聞，可如果我連學都不敢，那這輩子就注定會默默無聞，那不是我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