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四單元
第四單元
我本是這上京城最大青樓中的清倌花娘,勵志絕不當花魁,攢夠銀子就贖身,卻為了一個男人違背了自己的原則,出賣自己,最終做到了上京花魁。不想封花魁的那一夜,就是他為我選定的死期,他說:“你一個千人睡、萬人騎的婊子,怎麽配站在我身邊呢?”
我原本都認命了,卻在死後才知道,他不但利用我攀附高官、為自己的仕途鋪路,還用我賣身賺下的銀子為同樣被賣進青樓的表妹贖身,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他并沒有那麽在乎身份地位,所有的一切只不過因為他愛的不是我。
重活一世,我要讓他好好嘗嘗被人背叛、唾棄的滋味。我要讓他嘗盡我受過的苦。
1、
我沒有名字,小時候家裏人管我叫丫頭,後來父母去世,8歲的我就開始跟着大伯生活,結果沒幾日,大伯對我說要帶我去城裏買新衣裳,卻把我賣進了上京城最大的青樓,醉宵樓。那天,醉宵樓的掌櫃程娘子對我說:“從今日起,你的名字叫花娘!”
程娘子說我資質不錯,身體柔軟修長,骨相又是難得的明豔大氣,做普通妓子實在太可惜了,她要将我捧成這上京城內最炙手可熱的花魁。于是從那一天開始,我每日的生活就是學習琴棋書畫、練習歌舞柔術,有一位從王府中辭出的老嬷嬷每日十二個時辰跟着我,教我學習禮儀,糾正我坐卧行止時的動作儀态,連看人的眼神、露出微笑時嘴角上翹的弧度和說話的語氣都要經過特別的訓練,只為了打磨掉我身上的“窮酸氣”,讓我更加符合那些高門顯貴的審美。
就這樣,我認認真真的學習了六年,不是因為我想成為花魁,恰恰是因為我不想成為花魁,因為我知道花魁是做什麽的,即便接待的客人非富即貴、即便受到衆人追捧,說白了,也不過就是賣身,可是我不想賣身,我想自己攢錢,攢夠了給自己贖身。但是我實在是太弱小了,沒有任何能力反抗,我只能順從,通過順從讓自己平安的長大,再通過順從,讓自己變成一個毫無特色的花瓶,讓那些見慣了大家閨秀的貴人們提不起任何興趣。
我的計劃自然也見效了,程娘子為了培養我花費了大筆錢財,自然不會随随便便就讓我接客,再加上我僞裝出的乖順懦弱,讓她所有的不滿就像是打在了一團軟綿綿的棉花上,她只能先讓我做清官人,讓我跟着樓裏那些已經成名的紅倌人學習,學妩媚、學風情、學如何勾引男人。
我自然也是認認真真的學了的,只是在客人面前還是顯得畏畏縮縮,只有在表演時,我才會稍稍綻放自己身上的光芒。但也顯得過于嚴肅板正了。
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年多,我一直将尺度控制在程娘子容忍的底線,一方面讓自己的表演越來越精湛、越來越受歡迎,能幫她賺到更多的錢,另一方面依然欠缺風情,沒有客人願意為了買我的元紅而一擲千金。
而我看着床底下小盒子中的銀票,心中終于稍稍安定,就快要攢夠了!
2、
我以為生活會想我預想的那樣緩緩推進,雖然慢,但至少不會有太大的波瀾。直到我遇到了柳直,那個來上京城趕考的舉子。
那日,我坐着樓裏的馬車去東市買胭脂,遇到了正在被地痞追打的柳直,他一個書生,雖然個子高,但清瘦的身形怎麽可能是常年混跡于街巷的地痞的對手?況且那些地痞成群結夥,四、五個人将他圍在中間踢打。
我原本并不想多管閑事,可透過那些地痞,我與倒地抱頭的柳直對上了視線,那是一雙很漂亮的眼睛,清澈、倔強,就像是8歲那年的我,我心中莫名泛起一絲刺痛,在自己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叫停了馬車。
車外陪着我來的林二爺是樓裏養的打手頭子,日常與上京城中的地痞流氓都很熟。他掀起車簾,疑惑的問我:“可是看到了什麽東西要買?這邊有些亂,不如姑娘坐車去前頭等,我去給你買?”
我笑着對他說:“林二爺,那書生要被打死了,咱們既然見着了,就救一救他吧,就當日行一善,積德了!”說着還遞出一小包碎銀子。
林二爺看看滿臉笑容的我,又看了看我手中的錢袋,嘆了口氣:“姑娘,不是我說你,過于心善,真不是啥好事!”話雖如此,但他還是接過錢袋,轉身走向了那正在挨打的書生。
我乘車離開時,那癱軟在地上的書生遠遠的朝我望過來,我則放下車簾,離開了。
那時的我以為這只不過就是一段小小的插曲,卻沒想到,這一次相遇會徹底改變我的人生。
幾日後的一天下午,樓裏的姑娘們剛剛起床洗漱,程娘子就來找我,說是有人要見我。我熟練的挂上怯懦的神情,嗫嚅道:“是、是什麽人,他、他想做什麽?”
程娘子看到我這個樣子只能嘆氣,然後放輕聲音告訴我:“是個書生,跑到門口說想見你,門子告訴他要見這裏的姑娘都是要掏錢的,他就将渾身上下所有的碎銀、銅板都掏了出來,連一兩銀子都不到,又将自己的外衫脫了給門子,還苦苦哀求說只是想跟你說幾句話,門子被他弄得沒辦法,才來報給我。”
我一時有些怔愣,再回過神來的時候,就看到了站在我眼前,依然有些鼻青臉腫的柳直。他說他是來道謝的;他說他為了見我花掉了自己的全副身家;他說那日驚鴻一瞥,他就為我傾心;他說知道現在的他配不上我;他還說他馬上就要參加春闱了,考下功名後就為我贖身;他還說要娶我,讓我做官家娘子......
我那時大約是昏了頭,被他清澈又腼腆的眼神蠱惑、被他耳尖腮後的那一抹紅暈感動、被他的話語弄得失去了理智。
3、
剛開始,我只是給他錢,讓他能夠在這上京城有地落腳、有口飯吃,有錢打點門子能夠來見我。後來他通過了春闱,我的野望也徹底被點燃,渴望着他給我描繪的那個美好的未來能夠變成現實,于是出錢給他置辦行頭和文房四寶,還親自采買了昂貴的禮品,讓他去拜訪主管此次春闱、名義上是他恩師的吏部尚書劉大人。
銀子像流水一樣花出去,我的那只小箱子也見了底,可是我卻從來都沒有這樣開心,也從來都沒有像這樣對未來充滿了希望。
變故發生在他去參加殿試前的那一晚,他告訴我:“劉大人已經應允,明日殿試之時會向皇上力薦我入三甲,花娘,只差這一遭了,我馬上就能實現我當初對你許下的諾言了!”
我隐隐有些不祥的預感,卻依然将那句話問出了口:“他想要什麽?”
柳直的眼神有些躲閃:“劉大人他聽過你的芳名,知道你是我的紅顏知己,他、他說只要你陪他宴飲一遭便可!”
我垂下頭,過了好久才抿了抿唇:“晚間我要登臺表演,你去雇一輛馬車,亥時在角門處等我。”
柳直激動的緊緊握住我的手,滿臉笑容和感激。我被他的情緒感染,錯将那些當作了愛慕,在心裏悄悄安慰自己:“只是跳幾支舞,喝幾杯酒,沒事的!”
4、
可事情并不像我想的那樣,我完完好好的被送進劉大人的私宅,再出來時卻已經殘破不堪。我不敢讓柳直知道,他今日要參加殿試,我只能寄希望于那位無恥的劉大人能夠遵守諾言。
這件事情卻瞞不過程娘子,她在風雨場中浸淫多年,一眼就看出我已經失了元紅。她讓林二爺用蘸了烈酒的皮鞭狠狠的抽了我一頓,怒斥我的的愚蠢,還給了我兩條路,一條是用一百金還清她這些年在我身上花出去的錢,也算是給我自己贖身了,另一條路就是聽從她的安排,乖乖的成為醉宵樓的花魁。
我原本已經攢夠了一百金,但這些日子基本都拿去幫柳直鋪路了,可我卻一點都不後悔,因為就在程娘子鞭打我之前,我得到消息,柳直在殿試中被皇上看中,欽點為探花,光是賞金就不止一百金,我覺得自己賭對了。
我一邊讓程娘子給我幾日時間籌錢,一邊找人去給柳直帶話,告訴他這個消息,讓他快一點帶着銀子來贖我。
可我等了三日,只等到了柳直的一封信。信中他說:“劉大人對花娘你念念不忘,竟然威脅我要将我與青樓妓子私定終身的事情說出去,如果真是那樣的話,我探花的功名會被剝奪,可能還會面臨下獄流放的結局,不但如此,因為這些年讀書,再加上進京趕考,家裏借了很多外債,有不少還是高利貸,皇上賞賜給我的兩百金還不夠還債的。”他想要我來想辦法。
我就像是一只紙鳶,剛剛被放上天、看到遠方美麗的風景,就被一陣無情的秋雨狠狠的打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