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四單元

第四單元

9、

半個月後，秀女入宮那日，我特意在離劉家很近的街道上等待，果然看到了前世見過的那個女子從劉家大門內走出，徑直坐上劉家的馬車，她微垂着頭，看起來很是柔順。這一刻我就知道，我成功了。

而且我還有了意外的收獲，我見到了柳直，他先是躲在街角默默的等待，到劉家的馬車動身離開時，他突然沖到馬車前，張開雙臂死死的攔住去路。

他大聲的喊着：“歲荷，你跟我走吧！”

我才知道，那姑娘的名字叫歲荷，只見她伸出養的白膩纖細的手指挑開車簾，對着柳直到：“這位公子，我不認識你，還請你讓開道路，讓我的馬車過去！”

這樣的場景讓我差一點笑出了聲，林二爺那日回來之後告訴我，他只花了三兩銀子，就從歲荷父親的手中買下了她，帶到劉府門外詢問的時候，連劉府的門房看着她那張臉都愣了半晌，最後還是劉夫人出面，用十兩銀子買下了她。

而那一天，柳直一直追在歲荷身後，先是苦苦哀求歲荷的父親不要賣了她，被歲荷的父親踹出了家門，後來他又跟到劉府門口，還在不斷地糾纏，此時正好趕上劉大人下朝回家，當即就讓護衛将他打了一頓。

“那小子也是個犟種，你是沒看到，他一邊挨打，還一邊對劉大人破口大罵，說他欺壓百姓，說他屍位素餐，把劉大人氣得啊，臉都綠了！”林二爺跑了一趟，賺了好幾十兩，心情格外的好，所以回到醉宵樓之後專門過來給我講他看到的新鮮事。

再加上此刻歲荷對柳直這樣假裝不認識的态度，我只覺得痛快，上一世，他為了自己，也為了歲荷欺我、辱我，最後甚至親手殺了我，這一世他也是為了歲荷反複抗争，可結果是什麽呢？這女子眼見能入宮，能有更好的前程，能過上榮華富貴的日子，馬上就可以裝作不認識他了？看來柳直與我一樣，也是一個眼瞎心盲的。

柳直是真的執着，即便被歲荷親口拒絕，依然不肯放棄，他努力的湊近馬車，對歲荷道：“歲荷，是不是他們逼你的？你告訴表哥，我就是豁出命去，也會替你讨回公道的！”

歲荷看了他半晌，突然笑了，她沒有回答柳直的話，而是轉身對馬車旁的侍衛說：“你們都是死的嗎？快去把他打開，若耽誤了吉時，誰都承受不起！”

侍衛們高聲應是，立刻上前拉開了柳直，讓馬車過去，他還想反抗，可一個清瘦的書生，如何是尚書府侍衛的對手，幾下子就被踹倒在地，侍衛用腳将他的臉緊緊的踩在地面上，一邊哀嚎一邊看着劉府的馬車快速的駛出了視線。

我就坐在街角的馬車裏靜靜的看着這一場鬧劇，看着狼狽的柳直，心裏默默的想：“這還只是個開始啊，柳直，咱們慢慢來，走着瞧！”

10、

無論柳直有多麽不願，歲荷還是以劉家大姑娘的身份入宮了，而且據說她在選秀中被皇上看中，直接就封了貴人。我特意找人将這個消息透露給了柳直，據說他聽到後沉默了良久。

如我所料，他沒有消沉下去，因為再有一個月，他就要參加春闱了，他多年的努力，就為了這一刻，所以他不能消沉，也不敢消沉。而且，考中功名、入朝為官，可能是他這輩子再見到歲荷的唯一的機會了。

這一世，我依舊不打算做花魁，但卻也沒有急着給自己贖身，我一方面努力的在程娘子面前維持着過往畏畏縮縮的形象，一方面用我先前攢下的銀子入股了幾家如今新開張或者半死不活，但要不了幾個月就會開始賺大錢的店鋪。

柳直那邊，也順利的參加了春闱，可是與前世不同，這一世，他沒有進入殿試，甚至連個同進士都沒有考中。柳直被打擊的蹲在護城河邊放聲大哭，為老天為何對他如此不公。我站在遠處靜靜的看着，待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了，才走上前去，站在他身後輕聲對他說：“因為你得罪了此次春闱的主考官啊，吏部的劉尚書！”

柳直的哭聲猛的頓住，他慢慢的轉頭看向我：“你是誰？”

我對他露出一個溫和的笑：“我只是路過，上一次路過劉府，看到了你阻攔劉府的馬車，被他們家的侍衛毆打，這一次路過貢院，又看到你在這裏感嘆命運不公，卻想不通其中的關節，所以特意過來點撥你一下，省的你被人整治了，還不知道其中緣由。”說完我就登上馬車離開了。透過車簾還能看到柳直楞楞地蹲在河邊發呆的身影。以我對他的了解，他一定會不擇手段的抗争，任命從來都不是他的選擇，我甚至有點興奮，想要看着他越抗争、摔得越慘。

11、

歲荷入宮就得到了皇帝的寵愛，甚至連之前寵冠後宮的貴妃在她面前也顯得黯然失色，整個上京城都流傳着皇帝親手為劉貴人畫眉、為劉貴人修築華美的宮殿，甚至親手為劉貴人做糕點的佳話。相應的，劉大人在前朝也愈發的風生水起，朝中甚至有傳言說皇上有意在年後冊封劉大人為伯爵。

相較于劉家的烈火烹油、花團錦簇，柳直的日子過得愈發凄苦了。先前為了供他讀書，他家裏就欠了不少外債，正因如此，柳直幾乎是拼了性命在讀書，就指望着今年春闱能夠高中進士，哪怕不是三元之一，只要授了官，有了官身和俸祿，那些外債自然也就不是什麽大問題。

可是他為了歲荷得罪了主考官，直接導致春闱落榜，歲荷也為了更好的前程和生活，果斷的抛棄了他，回到家再面對上門逼債的債主，柳直的理智被撕碎了，他瘋狂的想要報複這個不公的世界。

他到衙門去告狀，可京兆尹如何敢得罪風頭正盛的劉大人？所以看到他的訴狀告的是吏部尚書時，連話都沒讓他說，就讓差役将他扔出了門外，還警告他：“你要是想要活命，最好就不要惹事。”

柳直不服，又去貢院、翰林院告，可依然沒有人搭理他，不僅如此，當他落寞的走回家，還在巷子口被一群蒙面人打得半死。這一系列的挫折讓柳直更加崩潰，也更加憎恨世道的不公，但他不是沒長腦子的蠢貨，他選擇先默默的養好傷，三個月都沒怎麽出過門，讓他家附近暗中盯着他的那些人以為他已經認命了，不會再鬧了。

可他并沒有放棄，他選在大年初一上午，皇上帶着歲荷前往宗廟祭拜時，拿着自己用血寫下的萬言書，在皇上的車駕經過禦街時，沖破兩邊把守的衛兵，跪在禦駕之前高聲喊冤，言明吏部尚書在春闱中徇私舞弊，還李代桃僵，犯了欺君之罪。

當時大半個上京城的百姓都來看熱鬧，衛兵并不敢當場打殺他，只能壓着他到了禦駕之前。皇上也被他的行為引出了好奇心，讓人将他的血書呈了上來。

這一看，就引出了官場的一系列大案。

12、

劉尚書因個人私怨，指使人偷換了柳直的試卷，讓原本能夠上榜成為進士的柳直落榜。這是徇私舞弊。

劉家嫡女行事不端，劉家用外面買來的丫頭冒名頂替送進宮中，混淆皇家視聽，這是欺君之罪。

劉大人任職吏部尚書多年，買官賣官、收受下屬賄賂，幫人在官員考核中蒙混過關；劉家的親屬、下人也沒少利用劉大人的威勢魚肉鄉裏、欺男霸女，甚至曾經弄出過人命......

這些事情一經查實，劉家一瞬間大廈傾頹、樹倒猢狲散。劉大人及其長子被斬首，家中男丁悉數流放，女子全部沒入教坊司為妓，一個即将升起的高門世家就這樣跌入塵埃。

歲荷素衣披發，跪在皇帝書房門口，哭訴着自己從始至終都是被利用、被逼迫。字字泣血的對皇上訴說着她的真心，以及正是因為這份真心，她才沒有對皇上說出真相，只能每日惶恐不安，愈發殷勤的侍奉皇上。

皇上原本對她是真的動了幾分真心的，但越是身處高位的人，就越是憎惡欺騙，歲荷頂着劉家嫡女的身份與他談情說愛、互訴衷腸，當初有多甜蜜，真相浮出水面後就越是不可原諒，但皇上終究還算是仁慈的，最後只是賞賜了歲荷三尺白绫，給她留了一個全屍。

皇上原本動了心思，想要格外開恩，賜柳直一個進士出身的。可是壞就壞在柳直直到此時，依舊對歲荷情根深種，他買通了宮中內監，在他們将歲荷的屍體運出宮的時候悄悄接手，一邊愛憐的撫摸着歲荷已經冰冷的臉頰，一邊嚎啕大哭。

這一切都被打算将歲荷碎屍萬段的魏家人看了個正着。魏家是劉夫人的娘家，也是世代為官、上京城中數得着的人家，此次劉家的事情沒有被牽連到，但自家的親閨女被沒入教坊司為妓，這種侮辱怎麽可能忍得下來？當即就像皇上告發了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