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四單元
第四單元
皇上派人一查,才發現自己不僅僅是被騙了,還被騙的非常惡心。柳直家與歲荷的母親家有親,兩人自小一起長大,妥妥的青梅竹馬,歲荷小時候過得艱難,柳直只要有時間就會跑去幫歲荷幹活,只為了讓她少挨幾頓打,柳直長大後,兩人就約定好了将來要白頭偕老,可以說,兩人之間只差一場婚禮了。
13、
就這樣,歲荷還能對着皇上表演出一副情深不能自已的樣子,當初皇上有多享受,如今就有多惡心。可是歲荷已死,皇上的怒氣只能發洩在柳直身上,理由都是現成的:告禦狀要受杖刑!
雖然因為當時情況特殊,先查了案,但是這杖刑還是不能免的,于是将柳直傳召入宮,由禁軍掌刑。皇上還讓人傳了話:“雖然你是受害者,但是法不可費,這三十杖是必須要打的,只要這三十杖下去你能挺住,就還你進士的功名!”
柳直自然想着咬碎了牙也要挺住,可是掌刑的是禁軍的士兵,是正兒八經拿着刀兵殺過人的,他們用的軍杖也與普通縣衙用的廷杖不可同日而語。
兩杖下去,柳直就咬碎了後槽牙,口中滲出鮮血。十杖下去,他就已經雙眼翻白、不省人事。可是被派來監刑的內監并沒有讓兵士們停手,反而示意繼續。
就這樣,三十杖打完時,柳直整個人就像是一攤爛肉,自腰部以下的身體都微微扁了下去。監刑的內監讓醫官在他傷口處撒了點藥粉,就派人将他送回了家裏。
柳直在炕上整整養了三個月,命算是保住了,但是自腰部以下再無知覺、只能癱在炕上。皇上聽說了他的境況,表示他如今身有殘缺,已經不符合朝廷錄用的标準了,但是鑒于他是被奸人所害,也是受害者,所以特地從劉家被罰沒的人中選了一個來照顧他,還從劉家被查抄的家産中撥了一白兩紋銀,供他日後生活所需。
皇上這一仁舉,贏得了從朝堂到民間的一片贊譽,所有人都在稱頌當今聖上仁慈、公正、惜才。可只有我笑的眼淚都流了出來,暗自感嘆:“不愧是帝王,這一招殺人誅心,玩的可真是高明!”
柳直如今就是個廢人,內監選出來照顧他的人是劉大人的原配嫡妻魏氏。魏氏出身高貴,出嫁後靠着夫君做了大半輩子的诰命夫人,一輩子衣食無憂、聽慣了阿谀奉承,就因為柳直,這一切都化作泡影,自己還被沒為官奴,讓她來照顧柳直,真是将匕首親自遞到了她手中,她即便不能殺了柳直,也有一萬種方法讓柳直生不如死。
還有那一百兩賞銀,柳家從來就不是什麽有愛的家庭,只不過柳直自小聰慧,擅長讀書,有希望為官做宰,柳家才傾盡全家之力,甚至不惜借債供他讀書科舉,可如今他廢了,那些債卻還是要還的,柳家怎麽可能将那一百兩乖乖的用在一個廢人身上呢?等着柳直的,恐怕只有生不如死了。
14、
我終于還是同程娘子提起了贖身的事。
程娘子深深的看着我,許久才長嘆一聲道:“你是個有成算的,大約從你被賣進這醉宵樓那一日起,你就在計劃着這一日吧!”
我抿了抿唇,選擇對她坦誠相待:“是,從很久以前,我就決定好了要走這一步,但我也是真的非常感謝您,給我了這麽多年安穩的生活!”
程娘子點了點頭:“罷了、罷了,你既然志不在此,又早早的給自己留好了後路,我在強留你反而結仇,我确實覺得你是個好苗子,但我也是女子,也是被迫深陷風塵,所以我也不會為難你,你走吧!”
我恭恭敬敬的跪下,對着程娘子認認真真的磕了三個響頭:“程娘子的大恩我會一直銘記于心,這話說出來或許有些自不量力,但是若娘子将來遇上難事,能幫的,花娘萬死不辭!”
程娘子被我認真的樣子逗笑了,伸手将我拉起來,摸索着我的手輕嘆了一聲:“難得你有這份心,我記下了,只是你就要離開這地方了,再叫花娘就不合适了,當初你來這裏,名字是我給你取的,如今你要走了,我在送你一個名字吧,你娘家姓什麽?”
我努力的思索,卻發現經歷兩世,我似乎都不知道我娘家是姓什麽的,只能尴尬的搖了搖頭。
程娘子理解的點點頭:“也是,當初你還小,不記得也是正常,這樣,你就跟我姓程,叫程願,願你所求皆能如願,如何?”
我突然覺得眼角有些濕潤,站直身子又鄭重的向她行了一禮:“程願謝過娘子賜名,今朝一別,不知何時再能相見,還請娘子多多保重!”
程娘子也紅了眼眶,笑着點頭,目送我離開。
醉宵樓門前,林二爺駕着馬車在等我:“相識一場,我送送你!”
我沒有推辭他的好意,坐上馬車,讓他将我送到了永平坊,我在這裏買了一個小小的院子。
林二爺進屋看了一圈,對着我點了點頭:“還不錯,這附近也算太平,只是你一個姑娘家家的,平日裏還是守好門戶,再者,盡量跟鄰居們搞好關系,進出也有個照應,要是遇上什麽處理不了的事情,就到醉宵樓來找我,別不好意思!”
我謝過他,想要留他喝一杯茶,卻被他推拒了:“快要到樓裏上客人的時間了,我得回去看着,你好好的!”說完就潇灑轉身,駕着馬車離開了。
15、
我一個人站在小院中,心裏說不上是什麽滋味,活了兩輩子,第一次可以自己掌控人生了。只是我還有事情沒有做完,透過院牆,我能遠遠的看到巷子最角落那一戶的院門,那裏住着柳直,他還欠我一條命。
我給了巷口的小乞兒幾個銅板,讓他們到歲荷家附近去玩耍,将歲荷冒名入宮為妃,很得皇上寵愛,但後來因為柳直的告發而被賜死,柳直因此還得了大筆銀錢賞賜的事情透露給了歲荷她爹。
果然沒幾天,歲荷她爹就氣勢洶洶的來找柳直算賬了,他将癱在炕上的柳直拖出院子,仍在路上,指着柳直的鼻子罵道:“好你個小雜碎,從小我就看你不是個東西,總是來勾搭我們家歲荷,歲荷好不容易博了一個好前程,你又心生嫉妒,跑去告發,害得我心愛的女兒年紀輕輕就死了,你倒還能領賞金?你陪我女兒!”
魏氏是不敢明面上虐待柳直的,但是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那些細碎的折磨讓柳直原本正常的身材如今瘦的只剩下一把骨頭,他的下身甚至沒有穿衣服,此時被拖出來,就那麽光溜溜的晾在圍觀的人群嚴重,背後還有大片當初受杖刑而留下的淡紅色猙獰疤痕。
圍觀的人群中有不少小孩子,指着柳直的傷疤大聲說:“阿爹你看,他身上好惡心!”
柳直所有的尊嚴和驕傲都被這一句話打得粉碎,他突然開始大聲的叫罵:“賤人,她就是個賤人!”,用雙手支撐着身體四處爬行,張着嘴、呲着牙試圖去咬所有他能夠到的人,衆人都被吓得連連後退。
歲荷她爹卻不肯放過柳直,因為他還沒有拿到錢,他繞到柳直身後,一腳踩住他的腦袋,大罵道:“你少在這給我裝瘋賣傻,我可聽說了,皇上賞了你好多銀子,我告訴你,今天你要是不給我五百兩,這事沒完。”
外面鬧得這樣大,柳直的父母也被吸引了出來,一出來就聽到歲荷她爹在要錢,也顧不上自己的兒子了,徑直上前開始跟歲荷她爹理論,你罵我“不要臉!”我就罵你“貪得無厭、臭賭鬼!”光罵還不夠,雙方還推推搡搡的,眼看着就要打起來。
我的視線卻一直在柳直身上,我看到他先是扯着嗓子嚎啕大哭,哭着哭着又開始放聲大笑,笑着笑着就沉默了,然後用雙手撐着自己,一點一點往家門的方向爬,眼看就要爬到了。
我有點失望,心中暗自感嘆柳直還真是堅強。
可就在我打算轉身回屋的時候,耳邊突然想起“咚”的一聲,聲音不算大,但卻像是一記重錘,狠狠的敲在我的心上,我猛然回頭,就看到柳直倒在家門口,他身前的門垛上有一片血花,赤紅的顏色中混雜着一點點膿白。
圍觀的人群中響起尖叫聲,大家都在高聲喊着:“死人了、死人了!”
柳直的父母愣在原地,歲荷她爹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沒能說出來,他瞟了一眼周圍的人群,見沒有人留意他,低着頭、微微弓着身子鑽出了人群,逃之夭夭了。
接下來柳直父母的呼天搶地我已經沒有興趣再聽了,默默的關上了院門,用門闩将門頂住。後背輕輕的靠在大門上,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兩輩子的委屈,今日終于結束了。
我擡眼環視小小的院子,知道自己該離開了,我要去一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要好好的過完我的餘生。
(第四單元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