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五單元

第五單元

我只是個平凡的女子,生在平凡的人家,資質平凡、長相平凡,性格也平凡。在平凡的年紀由父母定下親事,嫁去另一戶平凡的人家,我的丈夫也很平凡,平凡到我剛生下兒子不久,他就死了。可是我的兒子并不平凡,他自小就表現出了遠超同齡人的聰慧,書塾的先生都說他有狀元之才。可也正是在他高中狀元的那一天,他親手殺死了我,只為了換一座貞節牌坊。

1、

我叫魏冉,出生在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家庭,作為家中的長女,從我懂事起,就要幫母親操持家務,還要帶弟弟妹妹。我自小就知道女子生存的不易,所以我其實是盼着成婚的!盼着成婚以後,我在自己的小家之中至少可以有一點點的自主權。

十八歲時,我遵從父母之命,嫁給了城西張家,不是什麽有名的高門富戶,只能算是薄有家資,家中人口也簡單,公公早年去世,只剩下婆婆帶着姐弟倆,姐姐前幾年已經出嫁了。

我暗自打聽了對方家裏的情況,得到的答案是未來婆婆嚴肅板正、不好相處,未來姑姐性格驕橫,有些霸道,按理說這樣的人家并不能算是良配,但架不住我的未來夫君張禮很出色,十幾歲就考中了秀才,未來可期,因着這一點,我滿心歡喜的嫁了。

我的婚禮很簡單,沒有八擡大轎、沒有十裏紅妝,只有一頂小轎和兩個陪嫁箱子,它們跟着我一起進了張家的大門,從此再也沒能走出去。

與我先前預想的一樣,我的婆婆極為嚴厲,對他的兒子有着近乎瘋狂的掌控欲,以至于僅僅因為洞房第二日清晨磕頭敬茶時在旁邊扶了我一把,就說我不勸夫君向好,反而勾着夫君沉迷女色!

我想要辯解,卻讓她更加憤怒,直接罰我在院中跪了半天。

而我的丈夫一句話都沒有說,甚至在我拖着腫痛的雙腿回到房間時,他也只是皺着眉對我說:“母親獨自将姐姐與我帶大,很是不易,你要多孝敬她、萬事都要順着她的心意!”

我瞪大了眼睛,一直不知道該說什麽,想要為自己辯駁幾句,可看着那樣出色的丈夫,我妥協了,只能讷讷點頭。

相較于大多數出嫁女,姑姐回娘家的頻率很高,有時自己回來、有時也會帶着外甥一起回來。

她看到婆母會殷勤的上前問候,對張禮則格外的關心他書讀的怎麽樣、身體好不好,而對我,只有一個白眼。

每逢姑姐回娘家吃飯,我不但要在廚房忙活幾個時辰準備飯菜,吃飯時還要站在婆母和姑姐身後,為她們布菜侍奉,每到此時,小外甥陳燃就會一手用筷子敲着碗、一手指着我邊笑邊說:“你就是我外祖母家的丫鬟!”

這話像是一記狠狠的巴掌扇在我的臉上,我向丈夫投去求助的目光,而他只是埋頭吃飯,連一個眼神都懶得給我,婆母和姑姐則被逗得哈哈大笑,沒有一個人出言糾正,連我自己都不敢,因為在他第一次這樣說時,我曾鄭重的告訴他:“我是你的舅母,不是丫鬟!”換來的是婆母的一頓責打,以及姑姐陰陽怪氣的一句:“你怎麽這樣小家子氣,竟然跟一個幼童計較!”

2、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的過着,每天晚上躺在床上,我都會默默的給自己打氣:“熬着吧,熬幾年等到我的孩子長大一點,一切都會好的,誰家的媳婦都是這樣熬過來的!”

可我不知道,這段時光,會是我不幸人生中最幸福的時光。

我很快懷孕,并在成婚一年後剩下了一個女兒。丈夫依舊沉默、依舊雲淡風輕,畢竟一個女兒而已,不值得他将視線從書本上移開。婆婆很失望,她只是遠遠的站在門口看了一眼床上的小小嬰孩,就面無表情的走了。

而她對我最大的仁慈,就是允許我休息了一天,第二日起,我依然要早早起床,像之前一樣,重複每一天的勞作。當然,女兒也是我自己的事情,就好像她與張家完全沒有關系。

更讓我震驚的是,我先前以為張家薄有資産,雖然日子過的并不富裕,但靠着公公留下的田産也是可以勉強支撐的。但後來我發現自己還是太天真了,田地裏那麽一點點收成,只勉強夠家裏的口糧,至于銀錢,幾乎都是靠着婆母出賣自己換來的,對象幾乎都是本家的男人、死去公公的堂兄堂弟、叔叔伯伯。他們趁夜而來,又會在天亮之前悄悄離開。

我原本以為張禮對這一切并不知情,直到有一日,我聽見有人開門離開,好奇之下推開窗縫偷看,卻看到了站在柴房門口陰影裏的張禮,他死死的盯着那人離開的背影,卻什麽都沒說,甚至連身體都沒有動一下。

女兒一歲時,我又生下了一個孩子,這次是一個兒子,長得白白淨淨,眼睛又黑又亮。看着這個小小的嬰孩,我長長的出了一口氣,覺得自己終于在這個家裏立住了腳。

可是這份安心也僅僅持續了一晚。生産第二日,我早早起床,找遍了家裏的每一個角落卻沒有見到已經開始蹒跚學步的女兒,焦急的跑去問婆婆,她卻只是淡漠的看了我一眼,告訴我:“被你姑姐抱走了!”

我不敢置信,第一次語氣激烈的質問她:“為什麽?那是我的女兒,姑姐憑什麽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就抱走了?抱去哪裏了?”

婆婆立刻皺起了眉,正要開口訓斥我,目光掃到我懷中的男嬰,才勉強将火氣壓了下去:“家裏添了男丁,以後花銷會更大,況且禮兒今年要參加科考,有需要一大筆錢,一個女孩,賠錢貨而已,沒必要為她浪費糧食,我就讓你姑姐抱去賣掉了!”

我愣愣的看着婆婆不斷張合的薄薄嘴唇,不敢相信的問:“賣、賣掉了?怎麽能賣掉呢?那是我十月懷胎、是從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啊!賣到哪裏去了?我要去将她找回來!”

婆婆冷冷的看着我:“怕是晚了!昨晚開銀樓陳家死了剛一歲半的小兒子,陳老板和陳夫人傷心不已,不願意讓自家兒子孤孤單單的下葬,這才到處找合适的女孩配陰婚,你姑姐還是仗着她婆家跟陳家有點往來交情,這才接下了這個差事,陳家為此出了五十兩的聘禮呢,你姑姐留下了二十兩走人情,另外三十兩就夠禮兒科考的路費。況且......此時陳家那邊早就封棺了,你就算趕去,那孩子也早就斷氣了!”

3、

我突然失去了全部力氣,跪坐在地、大聲嚎啕起來。

婆婆皺着眉,一臉嫌棄的看着我,而我的丈夫卻突然掀起門簾進來,走到我旁邊對着我的肩膀狠狠的踹了一腳,還語氣陰沉的說:“大清早的,你嚎什麽喪?”罵完就轉身離開了。

我被他踹倒在地,下意識的将懷中的孩子緊緊護住,這才沒有被磕碰到。

婆婆也被他的動作弄得一驚,趕忙站起來走到我身邊,從我懷中接過哇哇大哭的嬰孩,一邊輕拍着安撫,一邊對我說:“我也是當娘的,自然知道你會傷心,但這也是沒法子的事,你如今也生下了兒子,難道你要為了女兒不顧兒子的死活了嗎?況且我們這麽做,也是為了讓禮兒能夠順利趕考,将來他若能高中,你就是官家娘子了,難道這些還比不上一個丫頭?”

我楞楞地看了婆婆半晌,最終低下了頭,将臉埋進雙手,無聲的哭泣。

三個月後的一天,張禮趕考歸來,他面上沒有任何喜色,這讓早早就在門口迎接他的我與婆婆都有了不好的預感,張禮進門後将行囊扔給我,連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跟我說,就拽住婆婆的手,将她往房裏拽,一邊拽還一邊語氣焦急的說:“娘,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說!”

我抱着孩子,拎着行囊,想要跟着他們二人進去聽聽,剛邁出了兩步,張禮就猛然回頭瞪着我:“沒你的事,趕緊滾回房去!”

我的腳步頓住,默默的看着他和婆婆的背影消失在門後。

我在房中等了整整一夜,卻在第二日清早等來了婆婆自殺的消息,而且并不是張禮回房告訴我的,而是張家族老、親族突然進門,一邊低聲讨論、一邊快步的往婆婆屋裏去了。

我抱着孩子趕緊跟上,隔着衆人的背影,透過大敞的門扉,就看到了高高的吊在房梁上的婆婆。

再後來的事情,我并沒有能插上手。一應事項全部都是張禮操辦的。他将婆婆風光大葬,又在族老和親族的見證之下,在張氏祠堂內的貞節牌坊上鄭重的刻下了婆婆的名字。

喪禮期間大姑姐回來奔喪,她撲進張禮的懷裏大哭,哭泣的間隙看到了站在一旁的我,突然就朝着我沖了過來,抓住我的頭發拼了命的朝着我身上捶打,一邊打還一邊罵:“都怪你這個掃把星,一定是因為你,因為你不恭順賢惠,才将我娘氣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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