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五單元

第五單元

在上一世同樣的時間，我生下了兒子，也與上一世我含辛茹苦拉扯大的那個畜生長得一模一樣。張禮對兒子難得的露出了幾分慈愛，認真的給他取了名字，叫張奕。

我趴在搖籃前，靜靜的看着那個嬰孩，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克制住自己想要掐死他的沖動，我對自己說：“畢竟是我的親生兒子，我會給他一個機會，若是這一世他是善良的，那麽我便好好地将他養大，若是他還如上一世一般，那就怨不得我了！”

三個月後，張禮的成績出來了，大約是因為下定決心、破釜沉舟，或許也與他先前給學正送過禮有關，他考的比上一世還好，無需他的親生母親用命給他增光，他便高中舉人。

可是這份高興還沒有持續兩日，縣衙就來人通知他，他的舉人功名被取消了，且今後都不能再參加科考。張禮顫抖着手，抓着差役的袖子問：“官爺，這究竟是為什麽？您總讓我死個明白！”

差役皺了皺眉，到底告訴了他：“就你娘的那些破事，不知道是誰将這些事告訴了州牧，州牧就下令去查，結果還查到了你向學正行賄的事情，這不......學正因為你這事都被革職了！”

張禮幾乎陷入了瘋狂，他緊緊的抓着差役，不斷地問：“是誰？是誰要害我？”

差役：“這應該問問你自己啊，你得罪了誰啊？下手這麽狠！”

差役走後，張禮的第一反應就是看向我，我抱着兒子驚恐的向後退了一步，好在他很快就轉了視線，沖到廚房去拿了一把刀，轉身就出門了。

其實我确實是最可疑的人，但張禮知道我不識字，所以很快打消了疑慮。我抱着兒子，自言自語道：“上一世你死後，我一個人帶大兒子，每日看着他讀書做功課，幾個字而已，有什麽學不會的呢？”

15、

我再次得到張禮的消息是在三日後，他死在酒樓裏。地點與上一世相同，但不同的是，這一世，他是去找同科的學子們報仇，他覺得是那些人嫉妒他的才華，才寫信舉報了他。

可是他就一個人，如何打得過七八個學子？更何況裏面還有縣裏富戶家的公子，人家出門都是帶着常随車夫的，沒幾下就将他按倒了、往死裏打，人多雜亂之下，他竟然真的被打死了。

而我，簽了諒解書，拿到了富戶家賠償的五百兩銀子。

我以最快的速度賣掉張家的房子和田地，在姑姐和張家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帶着兩個孩子搬到了一百多裏外的臨縣，在縣城裏買了個小院子，靠着在學塾附近賣小吃生活。

其實以我手中現有的銀子，足夠我與兩個孩子衣食無憂的度過後半輩子，可是我并不能安心，因為張奕還小，我不知道他将來會長成何種樣子，所以只能盡量多的給自己留後路。

張奕因為婆母和張禮弄出來的那些事情，注定無法獲得保舉，沒辦法走科舉的路子，但是我仍然堅持送他去學塾讀書，期待着他能夠明理、能夠長成一個善良正直的孩子。

可是随着他漸漸長大，我心中的期待也在一點點的被磨平。自從他會走路說話開始，就顯露出了自私的一面，與親姐姐争搶衣裳、吃食、玩具。開蒙讀書後，在學塾內喜歡在同學之間顯擺，回家後言語之間明顯帶着對我這個親生母親和他親姐姐的鄙夷，或者說他瞧不起所有的女性。

他小的時候我會拿起竹條抽打他、教育他，可是在他九歲時，做了一件事，讓我徹底對他失望。他趁着自己的親姐姐洗澡時，偷拿他姐姐的貼身衣物，拿了還不算，還要帶到學塾內向同學炫耀。

我從一個九歲的男孩身上，仿佛又看見了上一世那個毫不手軟了結我性命的孩子。

我想了整整一夜，他終究是我生出來的，我做不到親手了結他，況且我還有女兒，那個重來一世，我費盡心機才保住的女兒，于是在一個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春日午後，我将家裏能弄得一團亂，将能摔能砸的東西都摔得粉碎，然後帶着全部的銀錢，領着女兒，悄悄地離開了，今後張奕要過怎樣的人生，都由他自己說了算，那房子，那店面都是他的，算是我這個母親給他最後的饋贈，自此我們兩不相欠，也沒有必要再見面了。

16、

我帶着女兒并沒有立刻遠走，而是先回到故土，我還有一個仇人沒有了結。

我們特意選了離姑姐婆家比較近的客棧投宿。而我每日會利用出門買東西的機會，從攤販口中探聽這家人的情況。

攤販們告訴我：“這個人性子跋扈在這一片都是出了名的，剛嫁過來的時候還端着新媳婦的羞澀，對婆家的事也不敢插手多嘴，可是自打第一胎生了兒子，她就徹底撕下了溫柔的假面，對婆家人頤指氣使，特別是對婆母，整日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還四處說自家婆母作風不檢點。她婆家人剛開始還還幾句嘴，可她每次不是破口大罵就是躺在地上嚎啕打滾，把婆家人都整怕了，那她一點辦法都沒有。到後來，聽說她弟弟中了舉人，那這個家更是放不下她了，消息傳回來的當天，就借着酒勁将公婆給打了。打你說可笑不可笑，她還沒猖狂兩天，他弟弟和她娘家媽做的那些破事就都被人捅出來了，她也鬧了好大的沒臉，就這，回到婆家還想耍威風呢，可她娘家已經敗落了，婆家人也不慣着她了，老兩口帶着兒子把她按在地上一頓好打，周圍街坊、鄰居都能聽到她的哀嚎聲，響了整整一天一夜！”

我故作驚訝：“那就沒人管嗎？”

攤販不懈的撇了撇嘴：“誰管啊，就她那樣，平時嘴上無德，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連縣衙裏的差役路過聽見了都當沒聽見呢！”

我點點頭：“那她婆家沒幹脆休了她？”

攤販搖搖頭，很有深意的道：“你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娘子，不知道這裏頭的門道，休了她豈不是便宜了她？她婆家才不傻呢，他們每日拿着根竹條跟在她身後，她但凡有一絲一毫的懈怠，就是一頓毒打，這麽些年，她早就被打老實了，家裏的活都歸她，人家婆家為什麽要休了她啊！”

我笑了笑，從攤販那買了兩個果子就回了客棧，坐在客房裏，打開窗子正好能看見姑姐婆家的小院。我等了一會，果然看到她一身破衣爛衫，小心翼翼的端着一個盆走出房間，身後跟着一個老婦人，手中果然拿着一個竹條，走幾步就狠狠的向着姑姐的後背抽去，此時姑姐的兒子正好從旁邊的屋子內出來，看到這一幕卻毫無反應，目不斜視的繞過她，跟老婦人打了個招呼就出門了。

我轉頭看着坐在桌前，一邊看書一邊啃果子的女兒，突然就覺得心中的怨氣在一瞬間全部都消散了，比起死，如今這樣的日子，對于她來說才是最痛苦、最折磨的。

17、

我走過去牽住女兒的手，笑着問她：“娘親的事情辦完了，接下來你想去哪裏？”

女兒眨巴着眼睛看着我，用軟糯糯的嗓音問我：“娘親想要去哪裏？”

我想了想：“我其實想去江南聽聽吳侬軟語，又想去北方看看大漠孤煙！”

女兒的眼睛都亮了：“我也想去。”

我将她鬓邊的碎發捋到耳後：“可是你如今大了，過不了幾年就要及笄了，娘親又想着我們得在一個地方紮根，方便給你說親啊！”

女兒皺起稚嫩的眉頭：“成親有什麽好的？”

我笑她傻：“可是女孩子，終究是要成親的啊！”

女兒轉了轉眼睛：“那我們就先四處看看，覺得哪個地方好，就在那裏紮根，然後......招個上門女婿！”

我被她的話逗笑了，笑的眼淚都溢出了眼角。女兒被我笑的有些羞惱，氣哼哼的轉過身子不理我了。

好半晌，我才止住笑意，從背後将她擁進懷裏，對她說：“我的囡囡真是聰明，我們就按照囡囡說的辦，玩夠了就找一處喜歡的地方落腳，開一間小小的秀坊，夠我們母女生活即可，等到囡囡長大了，遇到合适的人選了，我們再招一個上門女婿，讓她好好照顧囡囡，娘這輩子一定要保護好我的寶貝，絕對不讓人欺負我們家囡囡，好不好？”

我帶着女兒離開了這裏，臨走前找了街上的小乞兒，分別給姑姐和上一世用女兒配了陰婚的陳家夫人傳了信，只不過給陳家的那一封，信中內容全是對着陳老爺訴衷腸的言語。

我清楚地記得，上一世，張禮死後的那些年，姑姐與陳家老爺搞到了一起的，但當時她仗着張禮舉人的功名和多年作威作福在婆家積累的威勢，愣是壓得她婆家人不敢說什麽，可是這一世，我偏要來戳破這層窗戶紙，不知兇名在外的陳夫人收到那封情意綿綿的信以後，會怎麽做呢？

坐着馬車出城時，我還在想，等到從江南回來時，如果能路過這裏，一定再來光顧一下那家商販，聽他講講新奇有趣的故事！

（第五單元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