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六單元

第六單元

4、

直到那一刻，我才知道自己都做了什麽。我從此失去了娘家的支持；失去了鎮國公府嫡長女的地位；失去了嫁得良人的機會；也徹底失去了一個高門貴女最重要的名聲。

随着我與娘家的日漸疏遠，整個宋家愈發不重視我，連府中的下人都敢欺我辱我，宋濂就更加不在意我。而最終将我推上絕路的，是我懷孕五個多月時，宋濂在家裏辦的一場宴會，邀請的全是上京城中的纨绔，他們就在府中飲酒作樂，不知道誰說了句：“聽說孕婦玩起來滋味才叫真的好！”

宋濂不相信，被幾個喝醉的混蛋一起哄，竟然闖進我的房間将我扯了出去、扔給那群混蛋任他們淩辱、試驗，我的孩子也在這場淩辱中滑胎流産。

等到宋濂清醒過來時，我已經被他們折磨的奄奄一息。那幾個混蛋害怕惹上麻煩，紛紛作鳥獸散，宋濂被王氏罵了一頓，滿不在乎的說：“她娘家都不管她了，有什麽可怕的？”

就這樣，我被送上一輛破馬車，拉去了宋家在邊境的一個小小農莊，并最終死在一個大雪夜裏。

這一世，再見宋濂，我微笑着見了禮，收獲了王氏一籮筐的誇獎，可只有我知道，我的指甲已經深深的陷入的掌心，刺破皮膚、湧出鮮血。

母親李氏從來都不太喜歡我，面對王氏的誇獎也只是一笑了之，倒是數次誇獎孟滢，說她是個貼心懂事的。

我也在一旁附和，還在孟滢上前給宋濂見禮時輕輕絆了她一下，讓她一頭栽進了宋濂的懷裏。

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在場的幾位貴婦人都站起了身。而我則從容不迫的扶起孟滢，向着着祖母吳氏和王氏行禮道：“是孟钰之過，讓妹妹上前見禮時不小心絆到了她，還望宋公子勿怪！”

相較于只知道捂着臉“嗚嗚”哭泣的孟滢，我的這套說辭雖然将錯攬在了自己身上，但也坐實了這件事就是個意外，扯不到男女大防上去，無論是孟家還是宋家，都不會因此丢臉，可謂是裏子面子都湊齊了。

吳氏很滿意，難得的對着我點了點頭道：“钰兒快扶你妹妹下去歇歇吧！”對孟滢則一個字的安慰都沒有。

王氏在一旁附和：“哎呀，沒什麽大不了的，二小姐還是年紀小，絆了一下有什麽大不了的呢？趕緊下去歇歇！”

我大大方方的笑着應了下來：“那孟钰就先行告退，王夫人、宋公子慢坐！”說完扶着孟滢就出了榮晖堂正廳，只是在離開前，我的餘光掃到了宋濂撇向孟滢的視線。

出了正堂，孟滢也不裝哭了，甩開我攙扶她的手，轉身指着我抽泣着問：“姐姐為何要害我？”

我滿臉慚愧：“實在抱歉啊妹妹，姐姐不是故意的，那時就是想後退一步，讓你上前見禮，誰成想竟然不小心絆到了你！咱們快些走吧，去找個大夫幫你看看！”

孟滢氣的雙眼通紅：“若此事傳揚出去，我的名節就毀了，如何還能嫁到好人家？”

我上前一步拽住她的胳膊：“不會的，妹妹！王夫人和宋公子都是通情達理的人，不會有不利于妹妹的流言傳出去的，況且這本來也是一個意外，有什麽可說的呢？放心吧，我們趕緊走吧！”

孟滢還是哭，哭到沒有注意到我們依然站在榮晖堂門前，與正堂就隔了一道門簾，我們說的每一句話，正堂內的吳氏、王氏與宋濂都能聽得一清二楚，我又等着她嚎啕了片刻，才強硬的拉着她離開，邊走邊想：上一世在裏頭丢了人的是我，當天晚上就被父母和祖母一起責罵了，這一次換成你，我倒要看看會怎樣。

5、

果然，當天晚上父親下職後，就派人将我叫到了正房。一進去，就看到孟滢跪在堂中，滿臉是淚。吳氏坐在上首，一臉怒容，李氏和越姨娘坐在吳氏下方，都是一臉擔憂的看着孟滢。

父親坐在吳氏身邊，見我進來，倒是沒有沖着我發火，反而招呼我坐在他下手處坐下。

孟滢看到我，再也壓不住委屈，膝行兩步靠近父親，指着我大聲道：“是姐姐，是姐姐絆了我！”

我還沒有來得及開口，吳氏就一拍桌子，對着孟滢吼道：“你還要鬧到什麽時候？當時我就坐在那裏，看得真真的，你姐姐根本就沒有碰你，是你自己往人家宋公子懷裏撞，你姐姐那麽說是為了給你解圍、保住你的名聲，你倒好，還賴上你姐姐了？”說到此處停頓了一下，轉頭看着父親道，“钰兒将她拉出去以後，她還不依不饒起來了，就站在榮晖堂門口沖着钰兒發脾氣，連哭帶喊的，就隔着一道門簾子啊，钰兒攔了她好幾回，她就是不住口，人家王夫人和宋公子聽的真真的，我這張老臉，都叫她給丢盡了！”

父親看着滿臉是淚的孟滢，眉頭越皺越深，正要開口訓斥，不想卻被我的母親李氏攔了下來：“婆母、世子，滢到底年紀還小，出了這樣的事情整個人都慌了，才做下錯事，她已經知道錯了，這回就饒她一次吧！”

越姨娘也趕緊在一旁附和道：“老夫人、世子，就請念在滢兒年幼不懂事的份上，原諒她這一次吧，滢兒之前從沒有出過這種錯啊，這一次跟在大小姐身邊，想來是太緊張了！”

我看着越姨娘頻繁瞟向我的眼神，暗自在心裏感嘆：好一招禍水東引啊，你閨女從來不出錯，跟在我身邊就出了錯，那這個錯到底是因為誰呢？不過她既然将火引到了我身上，那我也不能浪費了她這番心機，于是我利索的起身下跪，垂着頭向着父親認錯：“都是女兒不當心，害了妹妹，還請祖母、父親責罰！”

我這樣做，是因為我了解吳氏，她雖然不喜歡我，但并不是針對我，她平等的不喜歡這家裏所有的女人，所以如果是女人之間的紛争，那麽她最不喜歡的，就是跟自己對着幹的那個。此時她心中已經認定我沒有錯，我之所以認錯是為了保住孟滢、保住孟家以及她的顏面，那麽所有想要将錯歸到我身上的人，就都是在跟她對着幹，我這一跪，無疑更加激發了她的怒氣，所以她抓起桌上的茶杯，照着越姨娘就砸了過去：“你一個奴婢，有什麽資格在正房說話？生出這麽一個禍害，還敢攀扯嫡女，我看你是忘了你自己是什麽身份了吧？”

茶杯正正的砸到了越姨娘的額角，熱茶潑了她一臉，可是越姨娘不敢躲，只能生生受了，帶着滿臉的血還得跪下認錯：“老夫人恕罪，是奴婢笨嘴拙舌不會說話，奴婢絕對沒那個膽子攀扯大小姐！”

吳氏氣得胸口劇烈起伏，父親趕緊上前幫她拍背，一邊拍還一邊皺着眉沖着孟滢吼道：“滾去祠堂跪着，你祖母什麽時候消氣了你再出來。”說完又轉頭看着李氏和越姨娘：“你們一天在後宅待着，連個孩子都教不好嗎？都滾回自己院子裏思過！”

我靜靜地跪在那裏，聽着孟滢的哭聲漸漸遠去，默默地想：上一世，被罰跪祠堂的是我啊，可是卻沒有人為我求情，我的親生母親李氏不但沒有為我求情，甚至還主動認錯，說是自己沒有将我教好，讓我毫無公府嫡女的氣度，做實了我的錯處，也讓對我的處罰從一夜延長到了三天。

我看着李氏離開的背影，第一次産生了疑問：我究竟是不是你的親生女兒呢？

6、

最終，孟滢在祠堂跪了兩天，并不是吳氏心軟将她放出來的，而是她在祠堂內暈倒了，李氏親自去向父親求的情。我聽到後只能感嘆，李氏果然更喜歡孟滢啊。

吩咐婢女帶着補品和水果，我專門挑了李氏和越姨娘都在的時候去看孟滢，一進門就哭着跑到她床前，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忏悔：“妹妹，對不住，都是姐姐的錯，害的你受罰了。”

李氏坐在孟滢床邊，正打算開口斥責我，被站在她身邊的越姨娘撞了一下胳膊，才勉強忍下，只是臉色依然不好，也不搭理我。倒是越姨娘上前扶起了我：“大小姐何出此言呢？這件事情說到底還是滢兒自己不當心，還是大小姐機智，及時幫滢兒解了圍，保住了她的名聲，奴婢還要謝謝大小姐呢！”

床上的孟滢也一改之前的憤怒和指責，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有點不好意思的對我說：“那一日妹妹是被吓傻了，才那樣對姐姐說話的，姐姐千萬別怪妹妹啊！”

既然她想演，我自然要陪着她演：“妹妹別這樣說，我身為姐姐，照顧妹妹就是我份內之事！”

大約是我表演的實在是太像一個一心為了妹妹着想的姐姐了，李氏的臉色終于稍稍放晴，對我道：“這話說得不錯，你身為姐姐，就應該時時處處照顧妹妹，這次你雖然幫你妹妹解了圍，沒弄出大亂子，但終究這禍事是你惹出來的，下次可要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