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入境
入境
“你瘋了?” 許遲發出一聲驚訝的怪叫,手上的煙差點掉地上,周邊的人紛紛側目,露出不解的神情。
赫藺淵慢慢吐出一口煙圈,一張俊臉籠罩在淡淡的薄霧後,一時辨不出他的神情,只聽到他沉緩又堅決地說:“嗯,決定了。”
一個小時前,他走進邁克爾·哈德森的辦公室,遞給他一份交易計劃書。
哈德森是位于新加坡珊頓道摩天大樓裏的一家大宗商品交易及投資公司亞非市場的執行總經理。他是一個健壯高大的美國人,四十多歲,前額寬闊,一頭茂密的棕褐色短發,神情嚴肅,眼神精明銳利。
他略帶詫異地從面前的年輕人手裏接過這份計劃書,在鼻梁上架起一副金邊眼鏡,一邊聽彙報,一邊翻着計劃書。
五分鐘後,他放下手裏的資料,身體往後一傾,随意地靠在真皮椅背上,淡淡評價道:“很大膽的嘗試。”
他的态度不置可否,赫藺淵接着游說:“邁克,這筆生意穩賺不賠。我手上的客戶來自中國大陸,有很硬的政府關系,意向很強烈,只要我們簽訂協議,他當即就可付一筆大額訂金。”
邁克爾·哈德森是猶太人,基因裏繼承了祖輩世代的商業嗅覺,憑借過人的能力和手腕,三十多歲就穩穩坐牢這家公司高層的位置。在生意場上馳騁幾十年,他輕而易舉就能分辨一盤生意的好壞。眼下,他卻皺起了眉頭。
“這筆買賣要是砸了,我們要承擔雙倍的賠償?”
赫藺淵點點頭:“這是他把生意交到我們手裏的條件,我有信心可以把這件事情辦妥。”
邁克爾·哈德森身體陷在寬大的座椅裏,雙腿交叉,雙手環抱在胸前,手工訂制的西裝襯衣袖口露出一只耀眼的勞力士金表,他的手指間歇性地輕點左臂,這是是他思考時慣有的姿态。他氣場強大,說一不二,獨斷專行,公司裏的人對他又畏又敬。此刻他居高臨下,雪亮的鏡片後面是一雙打量的雙眼。
維克托公司生意遍布五大洲,交易規模在業界聞名赫赫,但員工人數卻不多,在新加坡僅有200來號人。饒是人員再精簡,初出茅廬、入職才半年的年輕人也絕無有機會走進最高管理層的辦公室。他此刻理應在位置上聽從直屬上司發號施令,做高級雇員手裏又髒又累的文書工作,同每一個初入職場的菜鳥一樣。
赫藺淵的頂頭上司剛離職,一時半會兒沒人管他,他便抓住了這個機會。
邁克爾·哈德森對赫藺淵并非毫無印象。
他是招聘流程裏最後環節的面試官。赫藺淵的簡歷在一衆德智體美面面都出類拔萃的常春藤精英裏面格外紮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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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區大學,毫無實習經驗,更是一點背景也沒有。這樣的人竟然面到最後一輪。哈德森朝底下的人大發雷霆,責怪他們一點甄別人選的能力都沒有,浪費他寶貴的時間。
底下的人惜才,頂着壓力谏言,“邁克,這人值得一面。履歷雖然平平無奇,但他在我們的實戰測試裏面拿到最高分。”
維克托在面試中會從方方面面考核一個人的能力,除了高難度的筆試,數輪高強度一對一面試,還有各種基于實戰模拟的情景測試。
“而且,他有豐富的海上經驗,曾經跟着世界上最大的集裝箱貨輪從新加坡一路碾轉到南美洲繞了大半個地球。此外,他的搏擊格鬥能力堪稱專業,跆拳道還是黑帶。”
聽到這裏,哈德森眼前一亮,但他仍然壓着怒氣:“我們可不是要招一個會武功的水手。”
對方又說:“邁克,他畢業的學校的确毫無名氣可言,但人很聰明,筆試成績并不差。”
哈德森這才滿意。
他們這個行業報酬優渥,能夠付出比肩頂級投行的薪水,精英們自然趨之若鹜。名門學校畢業成了最基礎的篩選條件,但要獲得成功,光有漂亮的學歷可不頂用。最合适的人才還需要具備過人的膽識,以及處理危機的能力。這個危機不僅僅包括商業上的風險,還有人生安全的風險,因為大宗商品的買家賣家,不僅僅是坐在辦公室穿着光鮮亮麗的職員,還有各種不講理的地痞流氓,難對付的地方勢力,甚至還要在黑白之間周旋。
赫藺淵順利被錄用,哈德森對他的面試評價令人意外的高。
不過轉頭他就把這個新人忘在腦後,哈德森滿世界談生意,壓根兒沒精力把心思放在新人身上,況且公司有完善的人才體系可以訓練培養他們。
這還是上次面試之後,他們第一次面對面談話。
哈德森看對面的人一副篤定自信的模樣,開口道:“你要去的地方是剛果金,非洲最動亂的地方。別人避之唯恐不及,你卻要深入虎穴,不怕有生命危險?”
赫藺淵從容鎮定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哈德森不禁想起自己年輕的時候也是天不怕地不怕,只怕掙不到錢。
“我們在那裏沒有任何資源,也沒有人脈網絡,你單槍匹馬,孤注一擲,對我們來說風險太大。” 哈德森欣賞年輕人的勇氣,但是面對現實,他并沒有樂觀的預期。
赫藺淵知道他會有這樣的顧慮:“我一直非常關注那邊的市場,現在局勢的确還有些動蕩,但人民總歸要吃飯要生存,當地的采礦業已經恢複運轉,很多原先的客戶考慮戰争風險紛紛轉移向歐洲和澳洲。我們雖然沒有資源,但現在市場上的賣家很多,不愁找不到合作的人,正好是逢低買入的最佳時刻。”
哈德森心裏盤算一圈後,最後點頭同意了:“公司無法保障你的人生安全,途中所有的風險你都要自負後果。”
赫藺淵心裏暗罵,這只老狐貍,只會坐享其成。
公司不大,沒過多久,赫藺淵只身赴剛果金的消息便傳開了。同事們看到他都豎起一個大拇指,誇他勇氣可嘉,轉過身去卻面面相觑,覺得他多半有去無回。
隔壁組的許遲知道後,硬拽着他來天臺抽煙。
“兄弟,人有幾條命?犯不着去那地方火中取栗!” 許遲勸他回頭是岸。
赫藺淵滅掉手裏的眼,眼神直視前方,不遠處是新加坡著名的地标金沙酒店,三座曲線婀娜、氣勢恢宏的獨立建築一齊托起造型如巨輪的空中連廊。巨輪面向東方,直沖雲海,似要遠航到天際。
“是有一定風險,不過對我而言是個機會。”
許遲比赫藺淵早進公司幾年,也比他略大幾歲,因為喜歡赫藺淵身上那股沉着冷靜果敢又有些野的性子,工作上比較照顧他,一來一往成了好友。
“我手上還有別的交易,你随便挑一個,別的機會有的是,不要着急一時,也別去那麽危險的地方。” 許遲猜測赫藺淵興許是争強好勝,想盡快證明自己,走上職業的正軌。
赫藺淵下定決心的事情變很難改變,他知道許遲的擔憂,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心,我會活着回來。”
許遲見他心意已決,只好開玩笑說:“記得買保險,打疫苗。”
半個月後,赫藺淵與客戶簽好合作協議,便登上飛往剛果金的航班。
剛果金位于非洲中部,是非洲人口第二大國家,礦産資源豐富,剛果人可以說是出生就躺在寶石堆上。但是因為國內政局動蕩不已,戰亂頻起,民不聊生,經濟落後,人均國內生産總值才500美金,是世界上最不發達的國家之一。
此時正值反政府武裝被鎮壓不久,局勢尚未穩定,人心惶惶,風聲鶴唳,嗅覺敏銳的國外資本早就逃之夭夭,像赫藺淵這樣不怕死的逆行者寥寥無幾。
赫藺淵此行交易的标的是钴礦。
他的客戶願意出價2.5萬美金/噸的價格從維克托購買钴礦石,合作期五年,每年至少2000噸。這是一筆足夠吸引人的交易,因為現在钴礦石的價格只在2.0萬美金/噸徘徊,赫藺淵預計這筆交易可以帶來至少5000萬美金的收益進賬。
這個客戶半只腳在政界,與政府要員關系非同尋常,春江水暖鴨先知,赫藺淵猜測他們的政府應該要出臺行業的重磅扶持政策,客戶急于搶占市場先機。
剛果金有世界一半的钴礦石儲量,每年産量穩居世界第一,但難點是在這個動蕩不安的社會,赫藺淵要冒險走進危險地帶,促成與礦石開采商的合作,否則,他要把客戶預付的500萬美雙倍奉還。
單通道的窄體飛機在剛果南部上空颠簸,座椅前方的顯示屏顯示此地已是科盧韋齊,剛果金加丹加省的首府,該國最重要的銅钴礦采煉中心,一刻鐘後,飛機将要降落。
赫藺淵透過窗戶往外看,碧空如洗,雲霧稀薄,似乎與十幾個小時前起飛的樟宜機場上空無異,往下看,飛機略過一片綠茵茵的大草原後,密密麻麻的建築像一顆顆黑點出現在視野,氤氲在一片紅土中。
航班在一個小機場降落,赫藺淵跟着稀疏的人流往門口走。
一個身穿軍服,戴着軍帽,身側別着槍的剛果人攔住了他,面無表情地說:“出示你的證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