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雨夜
雨夜
說實話,赫藺淵對李羨瑜并不反感。
雖然對方是個有錢的公子哥,出入他一輩子也買不起的豪華公寓,開着人人都羨慕的跑車,穿着風流倜傥,吃喝用度處處精貴,但相處下來,他一點也沒有上流社會人士那種令人讨厭的傲慢與無禮。相較自己這種內心苦大仇深的人來說,他無憂無慮游樂人間的模樣其實挺讓人羨慕的。和這樣的人交朋友也是一種新奇的體驗,畢竟可以看到另一種人生。
他原本沒有多少戒心,也不想費太多心思放在一個偶然結識的人身上,但自從上次順利解決物流的事情之後,他便暗中調查李羨瑜的身份,令他意外的是,他竟然沒有在網上找到一絲痕跡。這太扯了,他這麽招搖的一個人,怎麽可能在互聯網時代連一點信息都沒留下。
更詭異的是,他其實壓根兒不需要用什麽複雜的手段,找上次奢侈品專櫃,還有金沙頂樓的酒吧稍微一打聽,他就知道對方是誰了。既然這樣,他為什麽還要刻意抹殺網上的痕跡?簡直多此一舉。
順藤摸瓜,他得知李羨瑜便是李家常年不怎麽抛頭露面的小兒子時,他便隐隐覺得自己頭頂上被一團陰謀的烏雲籠罩着。李羨瑜調查過自己的身份嗎?他知道自己是在為他家族的生意賣命嗎?肯定知道吧,宋婉儀借船給哪個公司,稍微提一嘴就知道了。
他一定有什麽意圖吧?回想起來這一路跟他相遇,有太多巧合的地方。馬來打拳的事情也暴露了罷?一個朝九晚五的CBD職員去那種地方打拳擊,自己的身份在他眼裏應該也很可疑。
現在,這樣一個錦衣玉食的公子哥竟又對自家簡陋食閣的産生興趣,還頻頻光顧,赫藺淵內心更是警鈴大作。
李羨瑜已經大大方方地入座,“砰”地一聲打開葡萄酒。他俯身為赫藺淵倒滿一杯子,低聲在他耳邊說:“喂,你看起來不像歡迎我的樣子啊。”
赫藺淵斂了斂神色,朝對方微微一笑,舉起杯子朝他握着的酒瓶碰了碰:“怎麽會?阿羨,你是財神爺,謝謝關照我們家生意。” 或許他應該将計就計,接近李羨瑜,而不是在一個鋼鐵叢林裏真的跟那些為生計奔走的人争個頭破血流。
李羨瑜覺察到赫藺淵的疏遠和客氣,仍然笑嘻嘻地說:“上次你帶我來吃過炒粉之後,一直念念不忘。所以不請自來,天天纏着叔給我做。”
季安成把帝王蟹分到李羨瑜的餐盤,看得出來他很喜歡新認識的後輩,臉上的細紋因為笑意微微揚起,“這點跟我們淵兒很像。我們家四個人,就淵兒最喜歡炒米粉。小時候每次淵兒踢完足球餓得發昏的時候就央求我做炒米粉,一口氣能吃三大碗。”
赫藺淵忙不疊往季安成的碟子裏布菜,試圖堵住他追憶往事的念頭。
李羨瑜往赫藺淵身上掃了掃,“聽說他也很會做菜?”
季安成擺了擺手:“以前倒是天天跟着我們在廚房晃悠,現在啊連廚房裏的筷子放哪兒恐怕都不知曉咯。”
赫藺淵有些心虛地朝李羨瑜笑了笑,之前大放厥詞說自己什麽都會一點兒,偏偏季父拆穿他懶于下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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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明惠也接上去說:“淵兒你偶爾還得練習練習廚藝,可別指望未來的太太給你下廚房。”
季安成點頭附和:“我也是這個意思。”
赫藺淵想打斷他們:“爸媽……”
李羨瑜則在一旁噙着笑。
趙明惠接着又問李羨瑜:“阿羨,你身邊有沒有好女孩兒,給淵兒介紹介紹。我們淵兒什麽都好,就是不怎麽把心思放在戀愛上。”
李羨瑜的笑意愈發明顯,沒想到“刀槍不入”的赫藺淵也要因為這種事情被父母左右夾擊,而且顯然他并無招架之力。
赫藺淵見李羨瑜一臉幸災樂禍,忍不住在桌底下踢了他一腳。
李羨瑜正了正色,認真地回答趙明惠的問題:“阿姨您放心,這事包在我身上,藺淵這樣的五好青年,女孩子們只怕要争破頭。”
話音剛落,赫藺淵便站起來,他拿着手機,說了句:“抱歉,接個電話。”
趙明惠盯着他接電話的背影,搖搖頭說:“淵兒工作太忙,一天到晚心思全撲在工作上,哪有時間戀愛哦。”
季安成悶了一口酒,說:“還年輕,現在以事業為重,也是應該的。”
赫藺淵打完電話回來,神色如常,陪父母吃完飯又搶着去洗碗,等他從廚房裏面鑽出來的時候,外面竟又淅淅瀝瀝落起雨,而李羨瑜正虛倚着幾米外的廊柱抽煙。
赫藺淵走過去,與李羨瑜并肩站在一起,李羨瑜掏出煙和打火機遞給他。
兩個人默默地抽完一根煙,李羨瑜撞了一下赫藺淵的肩膀:“喂,心情不好?”
剛才的電話來自李文哲的秘書,他才攬下這個爛攤子沒半天,李文哲就開始拿着鞭子抽他。雖然這份工作不是目的,只是手段,但他既然入局,也就不可能獨善其身。面對現實的處境,他多少有些壓力,原以為自己掩飾地很好,沒想到李羨瑜這麽敏銳。
他聳聳肩,假裝輕松,“還好,只是一些工作的瑣事罷了。” 都是你們家那些爛攤子。
赫藺淵表面随和,其實難馴,李羨瑜不明白一身本事的他為什麽會選擇坐在窄小的格子間,為他那個裝腔作勢野心勃勃的大哥賣命。
“要不要說來聽聽,興許我能幫你。”
赫藺淵本想閉口不言,突然想到之前在馬來的拳擊場見過李羨瑜,興許大少爺人脈廣通,能夠找到線索,何況這是李家的生意,借用李家人的資源,肥水不流外人田不是麽。
“你知道福慧幫嗎?”
“福慧幫?”聽起來有些耳熟,李羨瑜歪着腦袋思索了一會兒,忽然被一個畫面砸中。
“嗯,我手裏有一批銅礦石被盜了,查出來現在這批貨在馬來福慧幫的地盤。”赫藺淵吐了口氣,“這個幫派的事情連政府都不想碰,而我要從他們手裏奪回那批礦石。”
“聽起來就很棘手啊。”李羨瑜感慨。
赫藺淵惆悵地點了個頭,“虎口奪食。”
“那你接下去打算怎麽做?”
“警方自從知道這件事情跟福慧幫有關後,調查的速度就放緩了。但是我們等不了,所以我要親自去馬來看看,先調查清楚原因。”
“單槍匹馬?”
“嗯,單槍匹馬。”
李羨瑜不意外,畢竟這家夥一個人都敢去槍林彈雨的剛果金談生意,是一個要錢不要命的主,“我跟你一起去。”
赫藺淵笑了一下,一把搭在李羨瑜的肩上,湊過去說:“朋友,有福同享,有難就別一起擔了。”
溫熱的氣息在耳邊拂過,因為落雨變得清涼的空氣又滾燙起來,李羨瑜覺得有點悶,随手抓了抓亞麻襯衫,鎮定地說:“難,當然是你吃啦,我去體驗刺激。”
“話說,你到底是做什麽的,怎麽那麽閑?” 赫藺淵故意問道。
“我的主業是敗家。” 果然在打哈哈。
“還有副業?”
李羨瑜抿着嘴,笑而不語。副業當然是泡你,他心裏說。
赫藺淵松開手,嚴肅地說:“去馬來不是鬧着玩兒的,少爺還是找點別的樂子吧。”
“你剛才問我知不知道福慧幫,碰巧,我認識幾個人就是福慧幫的。”
赫藺淵驚訝:“真的?”
“真的。”李羨瑜看着他的眼睛,點點頭。
……
雨夜。
豆大的雨珠噼裏啪啦從天際砸落,雨水順着道路兩旁低層排屋的屋檐傾瀉而下,屋頂上氤氲着白茫茫的霧氣,家家戶戶門前都宛若披了一層流動的水簾幕布,更顯得深夜的屋舍一點人氣也沒有,連平日警覺的犬吠聲都淹沒在磅礴大雨裏。
這樣的夜晚只剩雨,還有昏昏欲睡的黯淡路燈。
一輛吉普車打着遠光燈駛入森森然的雨夜,所行之處,水花四濺。
赫藺淵雙手把着方向盤,眼神專注地盯着前方空茫茫的黑夜。他性格謹慎,這樣的夜晚行車,更是一絲也不敢懈怠。
副駕上的某人與他截然相反,歪着腦袋閉着眼靠在座椅上,呼吸均勻綿長,似乎已經進入深度睡眠。
睡得真安逸啊,赫藺淵看了他一眼,随手調高了車內冷氣,緊繃的大腦無端生出一絲羨慕。
車子冒着雨一路風馳電掣,約莫半個小時後,導航顯示目的地就在前方。
赫藺淵不得不拍醒身邊酣眠的人,“阿羨,醒醒,快到了。”
李羨瑜有些茫然地睜開眼,“嗯?” 真奇怪,這種壞天氣這種地方,他竟然睡了好久以來最安穩的一覺。
赫藺淵遞給他一瓶水,說:“你再睡下去,我就要把你賣了。”
李羨瑜笑了笑:“你舍得?”
赫藺淵臉皮薄,招架不住他這種玩笑話,只好說回正事,“這麽大的雨,你說的人會來嗎?”
李羨瑜盯着窗外的雨幕,點點頭,“當然。”
敢不來,就別想要命了。
赫藺淵掃視前方,果然在一個路邊小賣部屋檐下看到三個百無聊賴踢着水花的人。
一個轉彎,車子便穩穩停在三個人跟前。
李羨瑜搖下窗,三個人點頭哈腰地喊他“少爺”,然後順着李羨瑜的指示上了車。
赫藺淵轉頭看清三個人的面貌之後,心裏有些驚訝,這三個人不就是那天拳擊館外面遇到的混蛋?
他若有所思地瞥了李羨瑜一眼,李羨瑜擡眉,“你有什麽問題,都可以問他們。”
後面的人馬上狗腿地說:“兩位少爺,您們盡管問,我知道的,一定盡力回答。”
赫藺淵壓下心裏的困惑,決定先問正事:“你們是福慧幫的?”
三個人齊齊點頭,怕他們不信,其中一個人還撩起手臂上的刺青,“您瞧,這是我們幫派的标志。”
赫藺淵點點頭,“最近有一批礦石落到你們福慧幫手上,你們知道這件事嗎?”
邊上兩個人紛紛看向中間那個臉上帶刀疤的人,他是三個人中的老大,赫藺淵認得這人就是那晚朝他扔匕首的人。
刀疤臉想了一會兒,他在思考怎麽回答這個問題才能不致命,最後他覺得如實托出可能最安全,“這批礦石就是我們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