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眼淚

第18章 眼淚

太不要臉了。

溫柚耳根子像被火燒, 呼吸也很淩亂。她艱難地控制着表情,眼神沒有太多動搖, 依然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人是鐵飯是鋼,他竟然拿她的飯威脅她。

真是陰險至極。

這場對峙持續了沒多久,溫柚就敗下陣來。

她不着痕跡地側開臉,順着他的話,有氣無力道:“哥哥最帥了。”

室外風雨如晦,她的聲音很輕, 夾雜在吵鬧的噪聲中,并不清晰。

雲深不太滿意,食指慢悠悠地敲兩下臺面,道:“你說話了?”

溫柚唇角拉平, 直接将音量調到最大,一字一字铿锵有力:“哥哥最帥了!”

這一回, 雲深聽清了。

他像是被噪聲吵到耳朵,嫌棄地歪了歪脖子,繼續挑剔道:“吼什麽?不能好好說?”

過了會兒,又善心大發地指點溫柚道:“帶點感情, 再來一次。”

溫柚就沒見過這麽難伺候的主。

她真想硬氣點,寧折不彎, 可是脾氣不能當飯吃, 她清楚自己現在的處境——

就是個讨飯的, 哪有硬氣的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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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柚醞釀了下感情, 唇角勾起一抹讨好的笑。

她湊到雲深耳邊, 吐字清晰, 輕輕緩緩道:“哥哥,你最帥了。”

男人側對着她, 鋒利的下颌微不可查地僵了下。

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破天荒地不再挑剔她了。

直到料理完手上的東西,他似是才想起來身旁有個溫柚,不鹹不淡地轉眸,道:“行了,該幹嘛幹嘛去吧。”

溫柚松了一口氣。

剛才和他說話時,她沒注意,一不小心貼太近了。

近到能聞到他身上淡薄微澀的岩茶香,近到她的呼吸好似能觸及他耳畔肌膚。

所幸只有一瞬,說完那句話,溫柚飛速撤離。

雲深嫌她在廚房礙事,溫柚這會兒也不太想在他身邊晃悠了。她走去客廳,看了會兒電視,直到飯菜都做好,才回來幫忙分一下餐具,落座吃飯。

今天的菜都很清淡,椰子雞湯香甜,清蒸鲈魚鮮美,再配上一肉一青菜,兩個人吃,還是稍微多了一些。

吃飯過程中,溫柚偶爾誇一嘴雲深做的菜好吃,雲深敷衍地應一下,除此之外,兩人再無其他交談。

溫柚實在摸不準雲深的脾氣。剛才在廚房裏,他還和她有來有回地拌嘴,這會兒又變得沉默是金,拽了起來。

溫柚懶得琢磨,自顧自地悶頭吃飯。

與此同時,室外嘈雜的風雨聲在不知不覺間消失了,襯得室內更安靜,落針可聞。

臺風已經登陸,他們現在正處于臺風眼的位置,所以風雨驟停,就連天空也出現了片刻的晴朗。

寂靜在空氣中持續發酵,莫名的尴尬湧上溫柚心頭。

正當她打算硬着頭皮開啓一個話題時,雲深的手機鈴聲适時地響起。

男人看了眼來電顯示,懶洋洋地接起,沒有離席。

看來不是工作電話。

“喂。”雲深靠着椅背,散誕自然地和電話那頭的人說話,“在吃飯呢。嗯。家裏沒事。”

聽語氣,電話那頭的應該是姜阿姨。

幾句話之後,雲深的表情流露出不耐煩。

看來,母子倆又聊到了那個亘古不變的話題。

姜娜語氣涼飕飕的:“今天是七夕,嬈嬈去小澤劇組探班了,你爸也送了我一對金手镯,你呢?又自己一個人在家待着?”

雲深瞥一眼坐在對面的溫柚,氣定神閑道:“不然?今兒可是臺風天。”

姜娜:“我也不和你廢話。上個月你說加那姑娘的微信,到底加了沒有?”

雲深:“加了。”

姜娜:“好。趁着今天過節,趕緊和人家聊兩句。”

雲深:“什麽?媽你大點聲。”

姜娜:“……”

雲深:“聽不見,信號太差了。晚點臺風過了我再給您回電昂。”

就這麽撂了電話。

雲深重新抓起筷子,淡淡掃了眼對面那姑娘:“你笑什麽?”

溫柚一本正經:“我沒有。”

默了默,她似是覺得自己的反駁太蒼白,幹脆不再掩飾,放任揶揄的笑意爬上眼角,道:“學長,你這樣,只會讓姜阿姨更暴躁,後患無窮。”

雲深漫不經心道:“我又沒說謊,剛才确實信號不好。”

溫柚:“那你加了那個姐姐的微信嗎?”

“加了。”雲深邊喝湯邊回答道,“以前就認識。”

溫柚愣了下。

聽他的語氣,好像和這個相親對象的關系還不錯。

溫柚低頭夾了一塊魚,慢條斯理地咀嚼,吞下,然後喝了口湯,在氣氛再次沉寂下來之前,她順着他的話說道:“感覺學長和這個姐姐蠻有戲的。”

雲深扯了扯唇:“你懂什麽?”

溫柚平靜道:“學長老大不小了,還是抓緊點吧。”

“喝你的湯,別廢話。”雲深把她半空的湯碗撈來,盛滿了,重重擱回她面前。

沒過多久,他兀自冷笑了下,撩起眼皮打量溫柚,道:“說我老大不小,你又有多小?你怎麽不抓緊點?”

雲深雖然比溫柚高兩級,但他是在年末出生的,上學早,實際上只比溫柚大一歲半。

溫柚沒想到他會突然把矛頭轉向她。

她确實不小了,不過,那又怎麽樣。

溫柚垂着眼,淡淡道:“又沒有人催我。”

話音落下,室內陷入徹底的寂靜。

就連雲深也怔了片刻,有點後悔剛才說了那句話。

其實年齡多大、單身與否本身并不要緊,畢竟戀愛和結婚都是個人的事情,無論過怎樣的生活,只要适合自己就好,并沒有高下之分。

人們之所以覺得婚戀之事緊迫,大多是受身邊的親人催促。催得越急,這事兒自然顯得越要緊。

而溫柚身邊,從來沒有人催她。

準确的說,她身邊就沒有親人。

雲深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一個天寒地凍的日子,他騎自行車去溫柚學校找她。

因為去得急,他忘了戴手套,手指被冷風吹得僵硬疼痛,但他顧不上那麽多,匆忙趕到溫柚宿舍樓下,站在幹枯的桦樹旁給她打電話。

回鈴音響了快一分鐘,對面才接通。

少女聲音顫抖着,帶着抑制不住的哭腔:“哥……我在校門口。”

雲深:“不是讓你在宿舍等我嗎?”

溫柚:“我等不下去……”

“好,那你老實待着,我馬上來。”

撂了電話,雲深又迎着寒風騎車到校門口,終于在門衛處找到了溫柚。

她眼眶通紅,臉色卻像紙一樣白,肩上背着書包,沒有帶行李箱。

雲深在手機上打好車,送她去火車站。

兩人坐在車後座,一路上都沒怎麽說話。

溫柚不斷抽泣着,雲深搓着有點凍傷的手,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

這似乎是他認識溫柚以來,第一次見到她哭。

雲嬈從小就愛哭,眼睛裏像盛了一片濕漉漉的湖泊;黎梨則是大小姐性格,經常生氣,氣急了也會掉眼淚。

唯獨溫柚,就算被排球砸破額頭,疼得倒抽氣,就算看悲劇電影,難受得眼眶漲紅了,她也不會掉下一滴眼淚。

這一點,雲深倒是挺欣賞她的。畢竟眼淚除了宣洩情緒,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溫柚總是很堅強,樂觀,情緒穩定,好像這世上沒有什麽事能動搖她的心志,讓她産生大的波動。

直到今天。

雲嬈打電話告訴雲深,溫柚的奶奶去世了。

雲深隐約記得,溫柚好像沒有爸爸媽媽,從小跟着爺爺奶奶長大。

她爺爺在她高三的時候去世了,如今,她身邊最後一個親人也離開了。

雲深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後座那頭的少女。

她雙手攥着衣角,偏頭看向窗外,整個人繃得像張弓,每過一會兒就有一顆晶瑩的水珠順着面龐滑下,砸落在厚厚的羽絨服上。

雲深自知沒有安慰人的本事,全程沉默地陪在她身邊。

今天的火車票在網上已經售罄,溫柚着急回家,雲深便帶她到火車站碰碰運氣,也許能在售票窗口買到臨時退的票。

一月中,臨近春節,火車站外邊擠了不少提前返鄉的外來務工人員。

雲深找了個稍微空曠點的地方,讓溫柚站在那兒等他,他自己擠進去買票。

排了半個小時的隊,雲深運氣很好,真買到了臨近出發時間的動車票。

他逆着人流,艱難地擠出售票大廳。

北城的寒冬,冷風刮在臉上像刀片一般。四下人雖然多,入目卻是灰蒙蒙冰茫茫的一片,既熱鬧,又蕭索。

溫柚不在她之前待的地方了。

雲深怕她出什麽事,焦急地在附近找她。

他個子高,視野開闊,很快就在幢幢的人影中找見了她。

四周人流如織,冷霧彌漫。少女一手揪着書包帶,一手抓着一包豆腐幹,驚慌失措地站在人群中,像一只流離失所的小獸。

溫柚沒想亂走。

只是看到一個老奶奶,在人群中步履蹒跚地穿梭,叫賣豆腐幹,她忍不住走過去買了一包,回來就找不到路了。

冷風呼嘯而過,密密麻麻的人群經過溫柚身邊,她心裏突然生出無限的恐懼,就好像這世界和她再也沒有關系。

她沒有家了,連被人像皮球一樣踢來踢去都不能夠了,徹底變成無家可歸的流浪兒。她在這裏迷路之後,就會永遠地迷失在這個陌生的城市……

不知過了多久,她聽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那人匆忙地撥開人群,徑直朝她走來。

溫柚站在原地,滿臉都是眼淚。

她知道雲深不喜歡看她哭,可是在人群中看見他的一瞬間,溫柚整個人就被無盡的脆弱占領了。

雲深腳步一頓,就見驚慌失措的少女看到他,忽然哭得更兇。

她朝前走了兩步,伸手攥住雲深的外套,把臉埋進了他胸口。

“什麽都……沒有了……”溫柚泣不成聲,“我再也沒有家人了……”

隔着厚厚的衣物,雲深似乎能感受到胸口的一片濡濕。

他右手垂在身側,手指蜷了蜷,終于緩緩擡起,放在了女孩的後腦勺上。

“別怕。”少年的聲線清冽又低沉,“這不是,還有我嗎?”

他輕輕嘆了口氣,用少有的溫柔語氣對她說道:“哥哥會一直陪着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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