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占蔔
第29章 占蔔
溫柚抱着酒轉過身, 望見雲深吊兒郎當地站在廚房門口,上身穿白色套頭衛衣, 下身是黑色棉質長褲,很居家的打扮,全身上下卻透着一股莫名的冷冽。
溫柚捧起酒盒,端詳其上的英文:“這是艾雷島産的威士忌,感覺應該挺好的吧。”
雲深對酒有些了解。艾雷島産的威士忌是全世界最正宗的威士忌,他大概認出了這款酒的牌子, 是奢侈貨,價格不菲。
見溫柚又要嘗試把酒塞進櫃子,雲深忽然擡步朝她走去,伸手拎走了那瓶酒。
“你又不喝酒。”雲深一邊說, 一邊暴力地拆開酒盒,發出刺耳的“嘩啦”聲。他取出深棕色的酒瓶, 漫不經心道,“給我喝了吧。”
他從櫃子裏拿出一個郁金香杯,倒了小半杯威士忌,像模像樣地轉了轉杯子, 一飲而盡。
酒味醇烈,帶有艾雷島威士忌特有的煙熏泥煤味兒, 穿喉而過, 引起刺激的灼燒感。
溫柚盯着他, 就見那雙好看的眉毛慢慢皺起, 眼神流露出嫌棄, 像在看垃圾, 冷冷地道:“難喝。”
“不會吧。”溫柚将被他撕碎的紙盒撿起來,轉身又拿了個杯子出來, “季……我表哥的品味應該還行啊。我也嘗嘗看。”
她抓起酒瓶,還沒來得及傾倒,身旁的男人便将她的杯子拿走,面無表情地解釋了這一舉動:“你酒量太差,我怕你等會兒發酒瘋。”
溫柚看他的眼神有點怪:“學長,我今天惹你了嗎?”
“沒有。”雲深倚在流理臺邊,神情淡薄,随口問道,“我就是有點好奇,你和你表哥感情挺好?”
“還可以。”溫柚想了想,接着道,“我和他是一個初中的,以前偶爾會一起玩。”
主要是季予川來找她,她被迫和他結伴。
雲深怔了下,眼神流露詫異:“你也是延安中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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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幾個字輕飄飄地灌進她耳朵,又在她心頭重重地砸下,濺起一地飛沙。
溫柚從前,絕對和雲深說過不止一次,她和他讀同一個初中,以前經常在學校裏見到他,還去給他的籃球比賽加油過。
沒想到,他竟然一點印象也沒有。
不記得高中以前的她也就罷了,成為朋友之後她說過的話,他竟也完全沒放在心上。
溫柚早知他就是這樣的人,可是此時此刻,她依然控制不住地有點受傷。
她輕輕地點了一下頭,扯起一個微笑,對雲深說道:“我初一的時候,還看過你和他的籃球比賽。”
雲深睨着她:“是嗎?給你表哥加油?”
溫柚:“當然。”
說完這兩個字,她感覺筋疲力竭,準備離開,不想再被那雙漆黑又冷淡的眼睛注視着了。
雲深的表情變得更冷漠,漫不經心地提到:“你對他還真不錯。據我所知,你們沒有血緣關系?”
溫柚微微皺眉,不知道他在暗示什麽。她擡眼直視他,唇瓣翕張,低聲道:“我那時候有喜歡的人。”
雲深沒想到會收到這麽個回答,他目光晃動了下,須臾,冷笑一聲道:“說說看,我或許認識。”
溫柚搖頭:“算了,他……不出名,只是一個對我很好的人。”
雲深手撚着酒杯,極緩慢地打圈,道:“看你這樣,好像還很留戀?”
溫柚的聲音像漂浮在空中的楊絮一樣輕:“畢竟是初戀,當然難忘。”
這麽多年了,沒有一天真正忘記過。
“你那時候才幾歲?懂什麽?”男人放下酒杯,語氣不善道,“趕緊忘了吧,要是有可能,早都在一起了。”
溫柚心像被紮了一下,她從下午在湖邊開始心情就不太好,悶聲不響到現在,終于被他惹炸了:“你又懂什麽?”
她深吸一口氣,毫不留情道:“你以為你是誰,憑什麽對我指手畫腳的?”
雲深沉默了一會兒,未料到她的反應會這麽激烈。
肆意妄為了二十幾年,這似乎是第一次,他意識到自己說話有多不中聽。
“我只是,給你個建議。”他不再倚着流理臺,稍稍站直,嗓音緩慢,帶着點自嘲道,“我誰也不是。”
雲深說完這句話就走了,溫柚一個人在廚房站了會兒,轉身倒了杯威士忌喝。
好嗆。
像被丢進煙囪裏,眼耳口鼻都灌進了濃重的煙氣。她俯身咳了幾口,喉嚨又熏又辣,腦子過電似的,竄上來一股酥麻。
還挺爽的。
酒還剩下很多,溫柚把木塞重新塞緊,又用食品膠帶把瓶口封好,存放進頂櫃中,留着以後再喝。
回到卧室,她一秒也不再想今天發生的種種,洗漱之後直接躺到床上,夢會周公。
次日早晨,申城機場。
雲深在空姐的引導下走進頭等艙,于向陽已經到了,坐在他旁邊位置。
艙口方向仿佛有寒潮襲來,于向陽瑟縮了下,眼神從雜志上擡起,吓了一跳:“誰惹你了?”
“沒事。”雲深落座,臉色沉黑,襯衫領口松開,整個人透着極度的煩躁。
秘書楊哲和他一路來機場,直到和于總彙合,楊哲才敢開口和雲深說話,彙報國外一個合作項目的進展。
說到出國的行程,雲深突然擡了擡手,對楊哲道:“于總替我去就行。”
于向陽:“你這個月有事?”
雲深靠着座椅,邊揉眉心邊道:“我對歐洲水土不服。”
“……”于向陽看了眼雲深的行程表,“歐洲我可以去,但北城的事兒一大堆,你不能都甩給老周吧?申城這邊的項目還不急,感覺不需要你親力親為。”
于向陽是雲深的同系學長,從雲深創業初期就陪着他,也是公司裏唯一敢指教雲深幾句的人。
雲深:“嗯,這不就回北城了。”
飛機升入雲端,平穩地巡航。雲深戴上眼罩,整個人陷在座椅裏,嘗試入睡。
于向陽和楊哲見他疲憊,便不再說話,動作也小心翼翼的,盡量不發出聲音。
雲深眼前一片漆黑,耳畔清靜,睡意卻像消失的潮水,遲遲不至。
許久,他放空的大腦中忽然跳出聲音——
“你以為你是誰?”
“憑什麽對我指手畫腳?”
……
正确的,中肯的,一針見血的。
他他媽啥也不是。
楊哲正在查看郵件,忽覺身旁漫過來一陣寒意,他抖索了一下,側過頭,就見老板坐姿未動分毫,一雙長腿斜支着地,看起來散漫悠閑,應該已經睡着了。
就在這時,一道低沉微啞的氣音驀地響起,楊哲整個人一激靈,難以置信地和于總對視了下。
他們都聽到了。
“我操。”
就兩個字,又狠又低,從雲深嘴裏罵出來,像一種發洩。
轉瞬間,整個頭等艙的溫度又降了幾分。
-
邁入寒冬,滿城的梧桐幹枯蕭索,即便是晴天,天色也透着股寂寥的蒼茫。
溫柚最近總愛往黎梨家跑,一有閑就出門找黎梨,不愛在自己家裏待着。
這一日,她和雲嬈都在黎梨家,三個人仰躺在黎梨那張巨大無比的床上,床前的幕布播放着文藝電影,午後氣氛昏沉,溫柚枕着雲嬈的胳膊,假裝不在意地聽雲嬈講她哥的事兒。
那日在湖畔撞見雲深和賀宜嘉之後,雲嬈特意去母親那兒打聽,結果并沒有打聽到什麽有效信息:“我媽知道的就是我哥和賀宜嘉正在接觸。對我媽而言,這已經是破天荒頭一遭了,所以她最近催我哥沒那麽緊。”
“在接觸是什麽意思?”黎梨翹起腳,在空中亂踢兩下,“他們這段時間經常見面嗎?”
雲嬈:“這我媽就不知道了。我哥不可能和她說這個。”
影片光影變幻,室內忽明忽暗的,像穿行在林蔭大道。雲嬈翻了個身,湊到溫柚臉旁邊,笑道:“柚子,要不你去問問吧?”
溫柚怔然:“我問什麽?”
雲嬈:“你和我哥一起住嘛,我看他這兩個月經常回那套房子住。你就找機會問一下他和賀宜嘉究竟是怎麽回事,滿足我們的好奇心。”
溫柚自然不願意找雲深打聽這種事,推辭道:“他這個月又不來這兒住了,我只在月初見了他一次。”
“噢,他最近在北城來着。”雲嬈說道,“不過他明天就回來了。”
溫柚聞言,心髒輕輕收縮了下。自從那天晚上,她和雲深不歡而散後,雲深就再也沒有出現過。溫柚猜到他在北城,所以也沒多想什麽,并不覺得雲深會被她的一兩句重話影響心情。
畢竟那晚過後,第二天早晨,雲深走之前,還給她做了早飯。
“雲深哥這次在申城待多久,你知道嗎?”溫柚問道,佯裝不經意地提起,“他生日好像快到了。”
雲嬈:“他生日肯定會在這裏過啦,到時候我爸媽也會過來。”
話題很快又繞回雲深和賀宜嘉,雲嬈感覺問是問不出來了,她突發奇想,讓溫柚試試玄學手段能不能算出來。
“行吧,我有空試試。”溫柚應下了,但她覺得很可能算不出來,因為這事兒不像雲深今天會不會回來那麽簡單,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心平氣和地面對這個問題,從而占蔔出接近事實的結果。
傍晚離開黎梨家,溫柚去花店買了新的鮮花,煙灰色虞美人配洋桔梗和劍麻葉,插了一瓶清絕又潇灑的花,擺在客廳正中央。
又一周過去,12月18日,上周買的鮮花已然凋零。
雲深回申城之後,還沒有來東港區住過。
再過兩天就是他的生日,不知為何,溫柚隐隐有不安穩的感覺,好像他的生日會發生什麽波折。
申城最近降溫得厲害,變異的流感毒株在人群中蔓延,溫柚公司好多同事都中招了,朱意雯也因此請假了幾天,微信上和溫柚哭訴發燒難受,氣都喘不上來。
晚上回到家,溫柚接到雲嬈打來的電話,說雲深因為工作太忙,今年就不過生日了,還讓爸媽也不要來申城找他。
挂了電話,溫柚呆呆地坐在房間裏,下意識瞥了眼放在床頭櫃上的黑色禮盒。
以前也有過這樣的時候,雲深忙得沒時間過生日,雲嬈帶着溫柚和黎梨去找他,還會被他無情地打發走。
溫柚告訴自己不要太在意,注意力轉移到工作上。她靜心加了一會兒班,十點出頭就早早入睡了。
然而,在夢裏,她回到了大一那年的深冬,一腳深一腳淺地踩在雪地裏,看到了從窗臺上掉下來的生日蛋糕,四分五裂地被雪掩埋,像一場無人知曉的葬禮。
次日是周六,溫柚醒來時已經不記得做夢的內容,只覺得心有點慌。
冬日陽光斜照進屋內,朦朦胧胧,輕紗一般漫開。家裏暖氣很足,溫柚在健身室裏做了半小時瑜伽,晨起的那點心慌消散幹淨,她感覺自己的精神狀态還不錯,或許可以嘗試占蔔一些事情。
先從簡單的算起。今天是12月19日,溫柚心裏想着一個問題——雲深今天會不會回來,默念幾遍,她垂眸看向面前的塔羅牌,心跳驀地加快了幾拍。
他今天竟然會回來?
他今晚在家的話,她就可以在他生日當天把禮物送給他了。思及此,溫柚的心情不自覺雀躍了幾分,然而,她默念下一個問題,看到下三張塔羅牌的指引後,心情猛地又墜落了下去。
這是……桃花運?
像月亮牌一樣衆星捧月的男人,今日遇到了不少的糾葛,是極盛的桃花運。
有女人來到了他的領地,意味着這個女人今晚會跟着他回家!
解讀出這樣一些信息後,溫柚腦子裏冒出的第一句話是——
不會吧,這一看就不太準。
她的心境像悶雷穿過的雲層,混亂不堪,已經無法再進行下一輪占蔔。
溫柚草率地将桌上的黑色絨布、水晶石和紙牌收到盒子裏,随手抓起杯子,喝一大口涼水,試圖讓自己鎮定下來。
一直以來,溫柚占蔔算準的概率在九成,非常高。
最早接觸占蔔是在讀小學的時候,有一天她獨自在外面玩,遇到一個擺攤占蔔的年老女人。溫柚好奇之下,花了點錢,算自己期末考會考多少分。女人占蔔的結果溫柚早忘了,但她記得,女人見到她的第一眼,就說她長了一雙靈感很強的眼睛,給溫柚占蔔完之後,女人還送了溫柚一副經典塔羅牌,告訴她占蔔不是創造神跡,而是感知萬物因果,信則有不信則無。
溫柚那時年紀小,很容易相信別人。她信了女人的話,拿着塔羅牌回家去研究,慢慢練習。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靈感越來越強的緣故,随着年歲增長,溫柚算得越來越準。她不會依賴占蔔做決策,但占蔔确實幫助她看透很多事情,整個人也變得通透又理智。
唯獨在感情問題上,溫柚做不到一點通透,什麽也看不明白。
算出雲深今晚可能帶女人回家後,她腦子裏有兩股勢力在交戰:剛開始,她心情起伏如海嘯,更願意相信是自己沒算準,但随着情緒一點點冷靜下來,後一種勢力漸漸占了上風。
溫柚習慣了一切都做最壞的打算,今天也不例外。她決定相信自己穩定發揮,算準了一切,雲深今晚真的會破天荒地帶女人回家過夜。
也不算破天荒吧,他年紀到了,長得又那麽帥,要什麽女人沒有,之前一直不找才奇怪。
而她,正好把所有不該有的期待,全部扼殺在搖籃裏。
溫柚平靜地吃過午飯,平靜地換了身衣服,平靜地離開家,平靜地去朱意雯和杜景澄家裏串門,平靜地頂着滿屋子流感病毒和他倆一起玩Switch。
朱意雯躺在沙發上,自己病得不行,看溫柚這個正常人好像也有病:“你今天很奇怪。”
溫柚:“哪兒奇怪了?”
朱意雯邊擤鼻涕邊說:“你問了我兩次今晚可不可以睡在這裏。可惜我家只有主卧能睡人,你不嫌三個人的生活有點擁擠的話,我無所謂~”
溫柚:……
三個人的生活。
會很擁擠嗎?
晚飯後,溫柚回到家,房子裏空曠寂靜,住十個人好像也不會擠。
她手腳發冷,心跳聲很重,一拍一拍沉入肺腑。她忍不住将暖氣調得很高,讓整個身體被烘烤得溫暖起來。
溫柚強迫自己什麽也不要想,今晚舒舒服服泡個澡,吃兩片褪黑素,八點之前就上床睡覺。
溫水在浴缸裏緩緩地漫上來,玫瑰精油傾倒,馥郁的花香在水中綻開,如煙似波。
氤氲的水霧中,溫柚彎腰探了探水溫,正欲寬衣解帶,她忽然停下動作,轉身走出卧室,到廚房抱了瓶深棕色的烈酒出來。
她一路小跑回房間,像只誤入夜色的鹿,生怕被什麽東西追上。
進門,關門,反鎖。
今晚外面發生的一切事情,都與她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