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許願
第34章 許願
餐廳內, 男人裝了一杯熱水出來,仰着脖子正在喝, 鋒利的喉結随着吞咽上下滾動,溫柚眼睛不知道該往哪兒放,總是不由自主地被勾走視線。
須臾,雲深放下杯子,舌尖舔了下濕潤的唇角,轉過來看溫柚, 開門見山道:“她什麽時候走?”
這個“她”指的自然是溫檸。
“最多一周。”溫柚回答道,“做完手術再歇兩天,我會送她回她爸媽那兒。”
“行。”
雲深面無表情地點了點下巴颏兒。
忽然沉默無言。
時間在寂靜中流逝,溫柚捏了捏指尖, 主動關心道:“你現在感覺怎麽樣?還燒嗎?”
“有點。”
雲深蹦出兩個字,沒後續了。
漆黑的眼睛側過來, 冷淡地觑着她。
氣氛再次沉寂。
溫柚感到莫名的尴尬,不知道他究竟是想和她說話,還是不耐煩她在這兒。
“那個……”溫柚聲音放輕,“我去拿耳溫槍, 你再測一下?”
雲深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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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整個人轉過來,走近兩步, 來到與溫柚一步之隔的地方。
“沒別的話要說了?”他沉聲問道, 視線順着眼睫落下來, 似是冷淡, 又似無奈。
溫柚張了張嘴, 還未吐出詞句, 又見他扯了下唇角,像是被她整得沒辦法了, 不太耐煩地提示她:“今天是什麽日子?”
“啊……”溫柚發出一個單音節,拖長音,還沒想好後面說什麽。
她當然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
12月20日。
雲深的生日。
因為今天一整天都亂哄哄的,他病得很重,又有溫檸在旁邊,溫柚沒找到機會和他說幾句祝福的話。
所以今晚她一直心煩意亂的,在房間裏坐不住。
“學長,生日快樂。”溫柚小小聲說道,“我沒忘記,還給你準備了生日禮物,今天早上就放到你床頭櫃上了,你剛才在房間裏沒看到嗎?”
……
他還真沒看見。
一進門先洗了把臉,換了身衣服,然後就煩躁地坐在落地窗邊,公司報表都看不進去,自然也沒心思在意這麽大的房間裏多了什麽。
男人的聲音緩和了些,吊兒郎當地問:“你送什麽了?不敢當面拿給我?”
溫柚:“你看了就知道了。”
後面那個問題,她不想回答。
雲深挑了挑眉,心想要不現在就回房看看,門鈴卻在這時突兀地響起。
男人氣定神閑,像尊大佛似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溫柚只好轉身走出廚房,來到玄關,她看了眼可視門鈴,見來人是物業管家,她打開門,從管家手裏接過一個方方正正的粉藍色紙盒。
紙盒頂部透明,溫柚看到裏面裝着一個約莫六寸大小的奶油蛋糕。
因為大一那年的悲傷回憶,加上溫柚昨天占蔔失利,心情低落,所以她沒有想過要給雲深買蛋糕。
紙盒外面貼着訂單信息,溫柚拿起來看了眼。
稀奇。
竟然是他自己買的。
溫柚捧着蛋糕盒,緩步走回餐廳。
雲深閑倚着一把高背椅,擡起眼睛看她。
這一瞬,他心念微動,莫名覺得眼前這個畫面有點熟悉。
溫柚抱着個淺藍色蛋糕朝他走來,這個畫面,好像曾經在哪裏見過。
“哥,你不是說不過生日嘛?”溫柚把蛋糕放到桌上,笑着道,“怎麽又買蛋糕了?”
雲深拉開椅子,姿态嚣張地坐下,漫不經心道:“突然又想過了。”
溫柚站在他旁邊解開蛋糕盒的系帶,輕輕拎起上方的蓋子。
餐廳燈光暖亮,将色調偏冷的淺藍色蛋糕照得暖了幾個度,其上點綴的水果鮮豔欲滴,溫柚忍住拎一個藍莓出來品嘗的沖動,先把蛋糕完完整整地推到雲深面前。
“壽星開刀吧。”
雲深撩起眼皮,很沒人情味地瞅她:“這就開刀了?”
見溫柚一臉茫然,雲深手敲着桌面,冷笑:“你過生日也這樣,蛋糕一上來就開刀?”
溫柚反應過來,難以置信道:“哥……你要點蠟燭嗎?”
她以前和雲嬈一起給雲深過過幾次生日,知道他最煩儀式感那一套,每次都是蛋糕一上來就切了分掉,看都不會多看一眼。
雲深懶靠着椅背,揚眉:“試試。”
溫柚震驚,不知道他今天哪根筋搭錯了。
餐廳裏只有他們兩個人,也就是說,今晚只有她一個人給他過生日,為他完成這些慶祝儀式。
溫柚呼吸放輕,莫名有點緊張。
她問雲深想要插幾根蠟燭,雲深随手拿起最粗的那一根,直接插在了蛋糕中間。
看他這副簡單暴力的模樣,應該會挺好應付的。
溫柚緩了口氣,走出去把所有燈都關了,然後摸黑來到廚房,用燃氣竈取了一豆火苗,帶回餐廳,點亮蛋糕上唯一的那根蠟燭。
溫暖的燭火搖曳,映亮男人英俊而鋒利的面孔。
他眉眼低垂,五官的棱角輪廓好似掩上了一層暖暗的紗,明明滅滅,顯露出幾分柔和來。
溫柚拉開椅子坐到他身旁,不由得屏住呼吸。
男人漆沉的視線投來,薄唇輕啓,唇角噙着微不可查的笑意:“唱吧。”
溫柚忽地擡起眼,一臉莫名,毫無氣勢地瞋他。
竟然還要她唱歌?
只有她一個人唱,多奇怪啊。
溫柚踟蹰着,就見雲深坐姿如閑雲野鶴,幽黑的眼睛要擡不擡地睨着她,一臉的好整以暇。
溫柚覺得自己像一團從深冬穿越至盛夏的雪,在這如同烈日暴曬般的目光中根本堅持不了多久,她終于擡起濕熱的雙掌,輕輕合十拍打,唱了起來:“祝你生日……”
“你幹嘛。”溫柚才唱四個字,舌尖一轉,整張臉頓時漲得通紅,“幹嘛拍我!”
鄰座的男人手肘擱在桌上,修長手指抓着手機,堂而皇之地将鏡頭正對她。
“咋呼什麽。”雲深目光垂下,随手拍了張蛋糕的照片,“誰過生日不拍照?”
一豆燭火在深暗的空間中搖曳,微弱如螢,溫柚的臉卻被這點熱度悶得燙紅,聲音染上幾分嗔意:“拍你的蛋糕,別拍我。”
雲深輕哂了聲:“你生日那天,多少個機位對着我們拍?”
溫柚:“你坐那兒跟個大爺似的,又不唱歌,拍你怎麽了?”
雲深挑眉:“你怎麽知道我沒有唱歌?”
溫柚心慌了下,很快便鎮定道:“我看錄像了,拍得清清楚楚的,你嘴巴都沒有張一下。”
雲深恬不知恥道:“哼唱聽說過嗎?我不張嘴也能唱歌,攝像機拍不出來罷了。”
……
論不要臉,這位哥稱第二,沒人敢越過他去。
溫柚說不過他,不敢想象自己的臉現在有多紅,她手捏着桌角,像個拒捕的犯人,仍在拼盡全力抵抗。
眼看蠟燭燒了快一半,這場對峙似乎還杳無盡頭。
雲深放下手機,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既然如此,那我先許願吧。”
溫柚耳尖滾燙,心下頓覺不妙。
就見這位哥漫不經心地勾起唇角,漆黑的眸底跳躍着火光,脊背離開椅子,身子稍稍前傾,靠近桌上的蛋糕,嗓音低磁,煞有介事地許了願:
“我今年的願望,就是希望今天晚上,有個叫溫柚的小學妹,邊給我唱生日歌,邊讓我拍照。”
……
太犯規了。
他以前過生日,從來就沒有許過心願。
今天不僅許了願,還把願望直接說出來!就為了為難她!
溫柚心跳的聲音震得耳膜都發疼,她攥着桌角的手落下來,改攥着衣擺,最後兩只手捏到一起,互相撚着指尖,在做最後的掙紮。
男人含笑瞅着她:“你哥今年過得圓不圓滿,全靠你了。”
溫柚長吸一口氣,終于還是敗下陣來。
今天壽星最大。
她在心裏這麽對自己說,輕抿了抿唇,低低軟軟的歌聲從唇邊飄出來。
一邊唱,溫柚一邊輕輕鼓掌,眼神含着幾分慷慨赴死的意味,唇角卻控制不住地冒出細小的弧度。
她看到雲深舉起手機,神态閑散地,似乎還找了個角度,給她拍了幾張照。
女孩眉眼低垂,長睫末端仿若沾染了燭火的微光,随着她呼吸、吟唱,那點微光輕輕顫動,比搖曳的燭火更加引人注目。
溫柚不敢看他的表情,顫顫悠悠地唱完一首歌,她如蒙大赦,長舒一口氣,緊忙對雲深說道:“哥,快吹蠟燭。”
話音落下,男人終于不再難為她,散漫地往前一湊,薄唇翕動,吹滅了蠟燭。
随着燭光散去,四周霎時陷入黑暗。
一切仿佛都按了暫停鍵。
唯有呼吸聲在交織,一道沉穩,一道急促。
溫柚嘩的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仿佛對黑夜過敏一般,飛快跑到電燈開關處,按亮了所有能發光的燈。
她用盡全力調整呼吸,轉身慢騰騰地走回來,也不知自己的神态自然不自然,故作從容地對雲深道:
“哥,現在可以下刀了吧?”
防止他又突發奇想整什麽幺蛾子,溫柚眼疾手快地把刀遞給他:“我餓了,快切一塊給我吃。”
雲深難得聽她指揮,手握着刀,卡卡兩下快準狠,切出一塊帶着許多水果的蛋糕,放在紙盤上,遞給溫柚。
溫柚淺嘗了一口,奶油清甜,糕胚松軟,出乎意料的好吃。
看起來不是随便買的呢。
見雲深不再動手,溫柚疑惑道:“你不吃嗎?”
雲深揉了揉後頸:“嗓子痛。”
“噢。”溫柚點點頭,“生病了确實不能吃這個。”
所以他買來,也只是給她一個人吃。
溫柚低下頭,心跳至今無法平複。
以為他不吃就會走了,沒想到過了許久,他還坐在原位上,淡定地刷着手機,目光時不時也轉過來,看她一眼。
溫柚不由得又想到剛才他拍她的那些照片。
也不知道好不好看。
那會兒她太緊張了,很有可能被拍得像個傻子。
溫柚咬着蛋糕叉走神,忽然間,聽到身旁的男人喊了她一聲。
少見雲深露出這麽安靜的目光,并不張揚,也不傲慢,淺淺投落在她臉上,像穿過樹梢淌下的月光。
“忽然想起來。”他看着她,聲音低低的,略有些猶疑地問,“大學的時候,你是不是送過我一個生日蛋糕?”
溫柚微怔,心髒一下子像被他平淡的詞句攥住。
她張了張唇,極為緩慢地,答非所問:“你還記得啊?”
怎麽可能會記得。
那蛋糕明明被他遺忘在窗臺上,在北城數九隆冬的寒風中,整整一個月都不曾被人問津。
最後跌落雪地,化作肮髒的泥土。
可是,今天為什麽突然想起來了。
想起這樣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一點也不像他的風格。
溫柚強壓下心底的情緒,盡量讓自己顯得平靜:“好像是有這麽一回事。”
頓了頓,她又問:“怎麽突然想起那個?”
雲深手搭在桌上,指尖輕敲着,雲淡風輕道:“就随便想想。”
溫柚:“噢。”
雲深瞅着她,剛才的話還沒說完:“我想着,我們認識,好像有十年了?”
“不對。”他兀自說道,“今天二十九了,高三那會兒才十七,那就是認識十二年。”
十九年。
溫柚在心裏報出一個數字。
從她八歲那年,到如今,認識他整整十九年了。
溫柚順着他的話道:“十二年,确實很久了。”
“嗯。”雲深慢悠悠地道,“我最近,閑着沒事的時候,就在想。”
“和你認識這麽多年。”他嗓音極低,唇角帶着一絲似玩味,又似坦誠的笑,輕描淡寫地對溫柚說,“以前怎麽從來沒發覺,你這人這麽好玩。”
他頓了頓,聲音驀地放輕,嘲弄自己:“跟個瞎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