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電碼

第41章 電碼

和季予川在公園聊完, 他臉上雖然還笑着,整個人看起來卻委頓了不少, 走出公園就和溫柚告別,徑自離開了。

溫柚撐着傘獨自走回家,雨絲細密,交織成朦朦胧的一片,她仰起頭,這才發現下雪了, 雪點夾在雨絲中,從天空飄搖落下,有路燈光照的地方會比較明顯一些。

溫柚踏進家門,冷得在掌心呵了口氣。

擡眼看見廚房亮着燈, 溫柚有些奇怪,年夜飯吃完已經兩個小時了, 葉姨怎麽會還沒收拾完。

她收了傘,走進廚房,看到站在竈臺前的人,整個人驀地一頓。

“學長?”溫柚驚道, “你什麽時候來的?”

雲深抓着鍋柄颠了下,餘光掃了她一眼, 又在她身後轉一圈, 沒看到其他人。

“剛剛。”他收回目光, 聲音透着莫名的冷意。

葉姨也在廚房裏, 溫柚更奇怪了, 葉姨應該不記得雲深, 怎麽會讓一個陌生人進廚房做菜?

葉姨看雲深的眼神慈愛極了,眼角冒出溫柔的魚尾紋。她往門口走了一步, 拉着溫柚離開廚房,到安靜的回廊上說話。

“又又。”葉姨壓低聲音,“這個小夥子說,他叫雲深啊。”

溫柚愣了愣,不明所以。

葉姨又問:“是那個雲深嗎?”

溫柚在葉姨含笑的目光中反應漸漸過來。

原來葉姨也知道!

Advertisement

這麽多年來,溫柚只把自己的心事告訴了兩個人,一個是黎梨,一個就是季予川。

但那是充斥了她一整個青春的少年,她數不清的日記本、課本、草稿紙、畫紙……等等物件上面,經常出現那個名字,葉姨幫她收拾房間的時候,即便沒有刻意翻看,應該也曾撞見過許多次。

難怪葉姨會讓他進廚房。

溫柚的臉漸漸紅了,不說話,只小幅度地點了一下頭。

葉姨眼角笑意更甚,又把溫柚拖遠了點,低聲道:“他剛來的時候問你去哪了,我沒說你和小季出去了,就說你自己在外面逛。他不知道小季有來。”

溫柚:“……謝謝姨。”

葉姨捏了捏她的手,讓她和人家好好聊,說完就轉身走了,腳步邁得飛快,生怕打擾他倆似的。

溫柚留在回廊上,臊着臉看了會兒外面的雨夾雪。

雪愈發大了,風一吹,在空中打着旋,像湖面泛起的漣漪。

溫柚定了定神,走回廚房,停在雲深身邊,小聲問:“你在做什麽呢?”

雲深:“雞翅年糕。”

話音依舊冷淡,鍋裏的雞翅發出噼裏啪啦的油炸聲,香氣蔓延開來,溫柚吸了吸鼻子,被年夜飯填飽的肚子忽然又有點空了。

“你剛才去哪了?”男人忽然問。

溫柚:“啊……家裏有點悶,我出去逛逛。”

雲深扯唇:“喜歡淋雨?”

他語氣比雨絲還冷,溫柚看了眼窗外,拉着他袖子轉移話題:“哥,你快看,下雪了!”

雲深淡淡地瞥了眼,只見窗外一片白紛紛,看起來已經下了一會兒了。

他将煮好的雞翅年糕裝盤,撒上一層孜然,喊溫柚帶路,去客廳。

客廳燈光明亮,電視開着,喧鬧的春晚節目持續上演。

雲深把夜宵放到茶幾上,懶懶地靠坐進沙發。

視線掃過茶幾,他看到上面有兩堆瓜子殼,一左一右,右邊那堆沾了些口紅,和溫柚的唇色一致。

至于左邊那堆,不用想都知道是誰磕的。

雲深太陽穴跳了跳,煩躁地扯了下衣領。

思緒止不住,想到他們可能一起吃了年夜飯。

在濕冷的雨夜,飯後一起出去散步,走進燈光昏暗的小公園,在空無一人的地方,不知道做了什麽。

她不是有喜歡的人嗎?

肯定不是季予川。

那為什麽還和他一起散步,看起來親密無間。

雲深越想,越覺得溫柚這人,似乎真的不排斥被男人環繞着、追逐着,她流連在衆多追求者中,蝴蝶似的左顧右盼,對誰都笑臉相迎,惹得所有人都對她欲罷不能。

她對他似乎也是這樣。

雖然嘴上說不喜歡,但好像并不抵觸他的靠近。

前天晚上他抓住了她的手,她除了臉紅害羞,就沒有多餘的反應了。

溫柚盯着電視,看到了今晚最好笑的小品,忍不住笑出了聲。

她轉頭看了雲深一眼:“哥,你不覺得好笑嗎?”

話說完,她才發現他臉上不僅沒有笑意,還覆了一層顯見的黑氣。

整個人透着一股,怎麽說呢……

莫名的陰暗。

男人倚靠着沙發,長腿屈着,雙臂抱胸,眼神毫無溫度地瞅着溫柚:“好笑嗎?”

溫柚:……

總覺得他今晚像剛從冰窖裏撈出來似的,整個人又冷又硬,滋滋冒着寒氣,明明坐在她身邊,卻好像拒人于千裏之外。

他不是在追她嗎?都趕到她家裏來了,為什麽要這樣。

大過年的,不知道又發什麽瘋。

溫柚想不通,老實坐了會兒,聽見身旁的男人突然問:“有酒嗎?”

溫柚點頭:“有的。”

昨天黎梨和雲嬈來她家玩,帶了兩瓶冰白,還有一瓶沒開封。

那酒挺好喝的,度數也不高,溫柚起身去儲藏間把酒拿出來,只帶一個杯子。

雲深:“你不喝?”

“嗯。”溫柚把酒開封,給他倒了杯,“我太菜了,還是不要丢人現眼比較好。”

電視裏播放着乏味的歌舞,溫柚夾起一塊雞翅,啃了酥脆的外皮一口,目光垂下來,看到自己十秒前給雲深倒的一整杯酒,突然就空了。

全空了!

溫柚睜大了眼,難以置信:“哥,你慢點喝啊。”

雲深坐得離她有一個身位,側顏映着電視變幻的光線,顯得精致又冷峻,左手伸長搭在沙發上,眼睛散漫地撩看着前方,神色淡漠得毫無變化。

他“嗯”了聲,忽然彎腰,自己倒了一杯,在溫柚眼皮子底下,面無表情地又幹了。

溫柚夾着的雞翅差點掉下去。

她又啃了幾口,用筷子實在不方便,她幹脆直接用手抓,一邊剔肉一邊偸觑着身旁的男人。

“太甜了。”雲深評價這酒,“沒勁。”

他酒量很好,這點度數的酒,喝下去像飲料,多來幾瓶他也不會醉。

“你別光顧着喝酒,吃夜宵呀,雞翅都涼了。”溫柚啃完一塊,丢到垃圾桶裏,手指沾了油,她看到紙巾盒放在雲深那邊,就喊他抽一張給她。

雲深放下玻璃酒杯,慢騰騰地抽了兩張,遞給她。

他修長的手指捏着紙巾,遞到溫柚面前,看到她攥住紙巾另一頭,他卻并不松開。

溫柚一怔,就見他身子轉過來,擡起左手捏住了她掌心,右手帶着紙巾順勢包住她指尖,不算溫柔地隔着紙巾揉搓她沾了油污的指腹,挨個指頭揉過去,既細致又粗魯,直到全部擦幹淨,才松開她的手,随意地把紙巾丢進垃圾桶。

溫柚手指被他揉得發了麻,酥麻的感覺綿延到心口,帶起一陣慌亂心跳。

雲深擡眼睨着她。

傻傻地呆坐在原地,手指蜷起,被男人一根一根觸碰的時候也不知道躲避,就這麽任他幫她擦了手,像只脾氣極好的貓兒似的,什麽人都能撸兩下。

雲深心裏更煩了,收回視線,又灌了幾杯酒。

這酒甜得像糖漿,很多了倒也有些酒氣爬上來,讓人精神亢奮。

“不喝了。”他撂下酒杯,“看看雪。”

說着,雲深起身離開沙發,溫柚看了眼電視裏無聊的節目,忍不住搓了搓剛被他捏過的手,跟在雲深身後,走到客廳一側的落地窗前。

窗戶面西,外面是擺滿了盆栽,花草遍地的院子。

院子中央有幾株荔枝樹,生長在南方的小樹很少經歷這樣的嚴寒,雪撲簌簌落下來,壓在葉片上,立刻就化成冰水淌落葉尖,算不上什麽美景。

只有屋檐上積了薄薄的雪,又像是冰,一束煙花突地竄上天空,冰面上映出絢爛的顏色。

深夜已至,時不時就有煙花在天空綻放。

溫柚仰頭張望,餘光悄悄攏着身旁男人的側臉。

他似乎也望着天空,沉默須臾,忽然道:“雪大了不好開車。”

頓了頓,語氣淡薄地接着道:“我走了。”

溫柚站在原地呆了下,緊忙回去穿上外套,跟出去送他。

她心裏不由得想。

哪有這樣,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

不過,今天是大年夜,他過來陪她吃了夜宵,再回去和家人一起跨年,想想也正常。

雲深穿了件純黑的工裝羽絨外套,拉鏈拉到頂,走到玄關換了鞋,拿起傘便踏出門。

他身高腿長,腳步邁得很快,地上濕滑,溫柚有點跟不上。

“哥,你慢點。”她在後面喊了聲,撐着傘快步穿過院子。

雲深打開院門,長腿跨出門檻,往外走了沒兩步就頓住,站在溫黃的壁燈光芒下,不知看到什麽,閑散地扯了一下唇。

溫柚才走到門後,就見他突然轉身走回來,溫柚險些與他撞了個滿懷。

男人眼神吊兒郎當的,擡起一只手虛攬了下她肩膀,輕嘆了口氣,拿腔拿調道

:“遲了,路已經結冰了呢。”

溫柚透過門框往外看:“有嗎?”

到處都黑糊糊的,雨點和雪粒漫天亂飄,她只看見地上積了一層暗暗的水,沒瞧見什麽冰。

雲深直接把她攬了回去,順勢帶上門,表情帶着幾分煩惱:“這樣的路況,開車很危險。”

溫柚:“好像是的。”

兩人站在院門後,窄窄的屋檐遮不住多少雨雪,雲深的傘蓋到了溫柚傘面上,他漆黑的眼睛垂下來,眼神似乎很無奈,恬不知恥地道:“感覺今晚不得不在你家留宿了。”

溫柚:?

男人一臉散誕自然,挑眉:“行不?”

他手還虛挂在她肩上,溫柚張嘴喝了口冷空氣,小幅度點頭:“可以的。”

她在申城住着他的豪宅,從今年開始還免了房租,水電網煤一毛錢也不用交,這麽大的便宜讓她占了,他今天在她家住一晚上算什麽?住一年都行。

而且。

今天是大年夜呀。

回到家裏,正好葉姨過來收拾客廳衛生,聽說雲深今晚要留宿,她熱情得不行,回到自己住處翻了套嶄新的男士家居服出來,給雲深當換洗衣物。

這套家居服是葉姨買給她女婿的,她女婿比雲深小一歲,個子也比雲深矮,但他生得胖,所以衣服尺碼都大,給雲深穿正正好。

溫柚本以為他不會在這裏洗澡,沒想到雲深從善如流地接過睡衣,道了聲謝,轉頭就鑽進浴室了。

十幾分鐘後,他穿着那套深灰色純棉家居服走出來,衣服合身,柔軟的料子被他穿出挺括的立體感,外面直接套上羽絨服,閑庭信步地走回客廳。

嚣張的樣子,仿佛這兒是他自己家。

茶幾上的食物和酒都被葉姨收走了,桌面空蕩蕩的,只放了一盒紙巾。

雲深在溫柚身邊坐下。

這一次,他和她沒再隔着一人的身位,坐下時能聽到兩人衣物的摩擦聲。

熟悉的浴液香味撲面而來,甜軟的白檀清香,和他身上淡薄沉冷的味道融合,難以言說的好聞。

他頭發只用毛巾擦到半幹,額發随意地攏上去,露出白皙的額頭,襯得發色深黑,微微淩亂,帶着股莫名的野性。

葉姨早已回到自己的住所,整個老宅只剩下他們二人,春晚的歌舞聲飄蕩在客廳,溫柚卻覺得家裏靜得過分,她好似能聽到雪粒撲到窗戶上發出的嘀嗒輕響,密密麻麻的,蹦跶個不停。

溫柚坐得板正,盯着電視看。

身旁的男人懶散靠着沙發,正在接電話。

大年夜都要處理工作,是個狠人。

他聲音很低,并沒有避着溫柚,冷靜平淡地說着公事。

溫柚聽到他們月底就要開新品發布會,雲深的假期只有短短幾天,初三早上就走了。

打了兩通電話,終于閑下來。

雲深瞅了眼從頭到尾都在認真看電視的女孩,哂笑了聲:“有什麽好看的?”

兩人離得近,他聲音仿佛貼着她耳廓響起。

尾音帶着低笑,輕輕的震顫感由骨傳導渡到她耳中,激起一陣熱意。

溫柚鎮定道:“這不挺好看的。”

雲深:“沒感覺。”

“那你想看什麽?”溫柚揉了揉遠離他的那邊耳朵。

男人挑了挑眉,似是思忖了一會兒,道:“看看你家?”

溫柚微怔,繼而覺得這是一個好主意。

和他貼這麽近坐,她腦子快要被填滿了,電視節目也看不下去。

正好起來走一走,拉開距離。

而且她家确實有的逛,爺爺奶奶的書房非常大,裏面收藏了不少書畫、瓷器、木雕等等古董,值得一看。

溫柚站起來,抻了抻筋骨,臉上熱度漸漸降下去。她帶着雲深離開客廳,經過一條窄窄回廊,轉進書房。

男人散漫地跟在她身後。

目光掠過書房中的藏品,都是名家名作,不乏歷史悠久的珍品,經過妥善的保管,散發着厚重又優雅的韻味。

果真是書香門第。

他起了幾分興致,挨個藏品欣賞過去。溫柚懂得不多,有一搭沒一搭地講解。

過了半個小時才出書房,已經深夜十一點多,越來越多束煙花頂着寒風雨雪沖上天際,歡慶新年的到來。

樓上還有個小收藏室,溫柚見雲深感興趣,又帶他逛了一圈。

收藏室旁邊就是起居區,加上樓下的房間,有整整五間卧室。

溫柚:“除了我爺爺奶奶以前住的房間,你睡那間都行。”

雲深聞言,意味不明地點了點下巴颏兒。

逛到起居區的第一間房門前,門半掩着,裏面的空間看起來很大。

雲深:“這間還不錯。”

溫柚嗆了下:“這是我的房間。”

“哦。”雲深揚了揚唇,“逛逛。”

溫柚:?

什麽意思。

要逛她的房間嗎?

溫柚打開了卧室的燈,映入眼簾是一面寬闊的書櫃牆,這半邊像個書房,到處都幹幹淨淨的,卧房那半邊也沒什麽私人用品,裝修風格古典,南牆上挂了幾幅名家書畫,還有面很漂亮的雕花窗戶……這樣一看,好像讓他進來逛逛也行?

溫柚站在門邊沒說話,看起來不拒絕也不歡迎。

雲深擡手揉了揉她腦袋,直接走了進去。

他踏進門框的那一刻,溫柚突然反應過來。

不可以!

轉頭就看見雲深走到書桌邊,閑散地拿起一個擺件把玩。

溫柚緊張地跟過去:“哥,我突然有點餓,我們下去弄點東西吃吧?”

雲深睨她一眼:“這麽晚了,吃多不消化。”

他放下擺件,目光掃過幹淨整潔的書桌,轉向旁邊的書櫃。

書櫃塞得很滿,大部分是課外書,也有一些課內的書本和作業本,應該都是溫柚讀書的時候用過的。

雲深随手從書架上取下一本少兒編程書,翻開。

還沒看幾頁,他忽然轉過頭:“你貼這麽近幹嘛?”

溫柚整個人繃得筆直,身體前傾,緊緊地靠着雲深的手臂,手指抓着他衣袖,頭往前探:“我也想看。”

雲深翻了幾頁,這姑娘似乎看得非常認真,越湊越近。

雲深合上書,放回書櫃,溫柚整個人松了口氣,離遠了些。

很快,雲深又取下來一本,這回是她高一的數學課本。

“哥,這個好看!”溫柚突然抽了本小說出來,壓在雲深手上,“課本多乏味,你以前還沒讀夠嗎?”

雲深把那本小說丢開,莫名其妙地瞅着溫柚。

溫柚心跳很快,她确定數學課本上一定記了不該記的東西,好像在最後一頁,那時班裏流行設計簽名,溫柚閑着沒事幹,在數學書空白的最後一頁上給雲深設計了幾十種五花八門的簽名,幾乎每個都帶着浪漫的小愛心。

雲深垂下眼,繼續翻她的數學課本。

“哥!”溫柚突然撲上來挽住了他的胳膊,“你看外面雪下大了,我們要不要去堆個雪人?”

雲深:“滿地水怎麽堆雪人?”

“說不定有積雪了呢?”一陣煙花爆炸聲響起,溫柚又提議,”我們去陽臺看煙花吧!”

“外面這麽冷,要去你去。”

雲深瞥了眼她挂在他手臂上不肯放的手,十指纖細白皙,看起來很緊繃。

他放下書,轉頭問:“你在緊張什麽?”

溫柚松開手,自若道:“沒有啊。”

她目光清澈,雲深能從她墨藍色的眼底望見自己的倒影。

他大約能猜到她為什麽緊張。

因為這個房間裏,藏着少女溫柚的某個秘密。

是關于她那個初戀吧。

雲深心底忽然湧上來一股惡劣,他轉過身,慢騰騰地往卧室深處走,饒有興致地打量四周,對溫柚道:“你剛才說,除了你爺爺奶奶的房間,我睡哪間都行?”

停頓片刻,他漫不經心地說:“我看這間不錯,我就睡這兒了。”

溫柚震驚。她剛才說的那句話指的是所有空房間,并不含有人住的房間。

明亮的燈光自頭頂灑下,溫柚站着不動,問他:“你住這兒,那我住哪?”

雲深走到梳妝臺旁邊,把軟包椅子拖出來,堂而皇之地坐下。

“外面還有很多房間。”他坐姿潇灑,欠揍得不行,“你随便挑一間。”

說的好像,他才是這個家的主人。

溫柚當然不能讓他住這裏。

如果在申城那套房子裏,他硬要住她的房間,溫柚咬咬牙,還是願意讓他住的。

但是這裏不行。

這裏藏了太多年少的秘密,随便一張沒丢掉的草稿紙上,都可能出現她的心事。

溫柚還不想讓他知道。

如果可以的話,她甚至一輩子都不想告訴他,那些酸澀的、孤單的、可憐的心事,她自己一個人記得就好了。

煙花雨雪在室外不間斷地放映,房間裏卻愈發靜谧。

兩人一站一坐,無言僵持。

“哥,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溫柚撇了撇嘴,“你是有進女孩子房間睡覺的癖好嗎?”

“我是變态嗎?”雲深被她怼得噎了下,“我就住你房間。”

溫柚心說,我看你現在挺變态的。

“為什麽?”她問,“我房間有什麽稀奇的?”

雲深:“房間不稀奇,你挺稀奇的。”

溫柚硬着頭皮道:“我哪兒稀奇了?”

雲深朝她走過來,在距離兩步的地方停下。

天花板上的頂燈從他後方照過來,男人高大的身姿投下陰影,将溫柚完全籠罩其中。

溫柚忍住沒有後退,鼻尖聞到他身上的浴液香味,還混合了一絲極淡的酒氣。

又好聞,又讓人上頭。

不知道他是不是有點醉了,眼神看起來,帶了幾分荒唐。

雲深沖她勾了勾唇,笑意淡薄:“你還不稀奇?我說要進你房間逛逛,你就真讓我進來?”

溫柚微怔:“有什麽問題嗎?”

雲深被她氣樂了,一字一頓道:“我是男的。”

“哦。”溫柚轉過身,看起來心不在焉的,“我知道。”

“你這是什麽反應?”

“我在……思考。”

“你思考什麽?”

溫柚蹙了蹙眉,有點焦躁的樣子,轉得離他更遠:“思考完了再告訴你。”

“行。”雲深等着。

過了會兒,溫柚仍悶聲不吭地杵在那兒,雲深耐心顯然不夠用,喊了她一聲:“喂。”

溫柚一激靈:“我不叫喂。”

雲深:“那我叫你什麽?溫又又?”

頭一次聽他喊她小名,語氣一點也不溫柔,但是落在溫柚耳裏,還是讓她止不住耳根子一軟。

溫柚轉回來看他,雙頰泛粉:“幹嘛?”

雲深見一喊她“又又”她就轉過來,莫名想到在申城那家飯館裏,第一次聽季予川喊她“溫又又”的場景。

他語氣不善道:“溫又又這個名字,很一般。”

溫柚:“你管的還挺多。”

雲深裝模作樣地點了點頭,扯唇,忽然湊近了些看她:“你看看這個名字怎麽樣,溫雙雙?”

……

比又又多一個又又。

溫柚唇角哆嗦了下,想笑,強忍下來:“也一般。”

“是嗎,我也覺得。”雲深琢磨了會兒,“兩個又又好像也不能滿足我。不如叫,溫叒叒。”

溫柚:“……你胃口還挺大。”

雲深:“溫叕叕?”

溫柚:“……”

她終于忍不住,唇角翹起來,不太自在地別過臉去:“哥,你很煩吶。”

“溫叕叕。”雲深自己聽着也覺得好笑,兀自樂了會兒,忽然想起來,剛才那個話題被打了岔,一直沒聊下去,“你思考完了嗎?想清楚了嗎?能随随便便讓一個成年男人進你的房間參觀?”

溫柚:“你為什麽這麽在意這個?”

雲深看她還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好像一拳頭打到棉花上,他嘆了口氣,不得不說明白點:“你是真看不出來,還是假看不出來?”

溫柚有點猜到他在說什麽了。

心跳不受控地加快,她咽了口唾沫,嗓音仍有些發幹:“我看不出來……什麽了?”

“我啊。”

雲深垂眼看她,斂了幾分輕率,頗有些認真地道,“我大過年的,沒事一直往你家跑幹什麽?你是我親戚嗎?”

溫柚往後退了一步。

房間裏燈光明亮,好像所有秘密都無所遁藏,只有溫柚知道,這裏的每一個角落,都藏匿着她漫長歲月裏最深的秘密,是一座專屬于她的秘密花園。她不想讓他發現她的心慌意亂,但她費盡全力,依然做不到徹底的冷靜。

這是在向她坦白。

他在追她了麽?

溫柚臉頰微微充血,神情看起來雖然有點慌,但似乎沒有太詫異的樣子。

“看來,你應該能感覺到。”雲深眸光淡了幾分,“所以,明知道我在想什麽,還讓我進你的房間?”

他又逼近了些,灼熱的氣息撲面而來,輕飄飄地道:“不是不喜歡我嗎?”

溫柚眼睫顫了顫,又後退一步,整個人靠到了書櫃上。

“我沒想那麽多。”她細聲說,“畢竟認識十幾年,太熟了,感覺不需要戒備什麽……”

雲深突然打斷她:“可以了。”

他一下子明白過來。

原來她對他真的一點戒心都沒有。

聽她這話的意思,顯然是還把他當親哥。

和親哥在一起,自然不需要勞什子戒心,也不在意什麽男女之防。

換句話說。

就是沒把他當男的。

溫柚眨眨眼:“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雲深冷淡地扯了扯唇角:“那季予川呢?你把他當親表哥,所以也親密無間的?”

溫柚一愣:“我什麽時候和他親密無間了?”

“今天。”雲深錯開眼,似乎覺得說這事兒特別無聊,顯得他特別沒品,但他糾結了一會兒,還是決定說清楚,“我今晚看到你倆一起出門散步了,還去了那個黑漆漆的小公園。”

溫柚雙眼睜大,想到不久前她和葉姨串通一氣的隐瞞,臉上登時火辣辣的疼。

“我沒有和他散步!”溫柚突然激動起來,“我、我那是有話和他說,在家裏說不方便,才特意把他叫出去的。”

頓了頓,她終于反應過來雲深今晚的情緒為什麽怪怪的了。

他覺得她和別的男人攪和不清,嘴上說不喜歡,把人家當親表哥,但還是對人家的追求甘之如饴,不懂得拒絕。

進一步想。

雲深今晚對她的那些試探。

他入侵,她包容,讓她悸動的那些貼近,在他眼裏,成了她是個随便的女人的證據。

所以他才會莫名其妙提那麽過分的要求,非要住她房間,想要試探她的底線究竟在哪兒。

如果她讓他住了,那他是不是會做更惡劣的事來接着試探她?

溫柚脊背泛寒,終于想明白,他今天那冷若冰霜的眼神,就是針對她的。

她什麽也沒做錯。

憑什麽要被這樣看待?

“我把季予川叫出去,是和他攤牌,讓他別再追我了。”溫柚說道,“我是把他當親戚,但也沒有熟到你想象的那個程度,也做不出,你想象的那種,親密無間的舉動。”

溫柚語速很快,清甜的嗓音仿若玫瑰花莖,生了一根根細而尖的刺,紮人得緊。

雲深眼中閃過幾分錯愕。

完全沒想到,她和季予川出門竟然是為了徹底拒絕他。

當時看到那個畫面,他下意識想到的,就是前天晚上他們一起遛狗,她走在他身邊,巧笑倩兮,問他要紅包的場景,所以他把季予川直接帶入他自己,這麽一想,瞬間就受不了了。

雲深緩緩吐出一口氣,低聲道:“我道歉。”

“我也道歉,我不該瞞着你。”溫柚毫無溫度地笑了下,“因為我覺得這事兒沒什麽大不了的。”

雲深:“你別生氣了。”

溫柚:“我沒生氣。”

“還沒?”雲深苦笑了下,“你生氣的時候,說話就跟機關槍似的。”

“我哪有?”溫柚瞪他,“那你現在可以出去了嗎?”

“我還有點不想走。”他一面有點慌,一面又放不下涎皮賴臉那招,“也就是說,只有我能進你的房間?”

溫柚:“才不是。”

雲深:“還有誰?”

溫柚:“你問這麽多幹嘛?”

說着,她捋了捋袖子,擡手直接把雲深往門外推。

雲深被她推得慢騰騰地往外挪了一步,忽然轉過來抓了下她的手腕:“幹嘛動手動腳的?”

溫柚把他手拍開:“你自己走出去我就不動你。”

“我還有話沒說完。”雲深自己不走的話,溫柚根本推不動他,高大的身子站在她面前,像堵牆似的,肌肉硬邦邦的,溫柚松開手的時候,順手捶了兩下,像是發洩。

她力道不小,雲深被她捶得悶咳一聲,低低地問:“你為什麽只和他攤牌,不找我攤牌?”

“我現在和你攤牌。”溫柚氣急敗壞道,“我不是不喜歡你,我是讨厭你。快走啊。”

“好傷人。”雲深撫了撫被她捶過的胸口,好像要嘔血了。

不知為何,他聽着溫柚說“讨厭”,比之前聽她說“絕對不喜歡”,心裏反而舒坦了些。

終于不得不走出她房間,雲深轉頭想問她他睡哪間,房門就在他面前“砰”地重重合上,震得整個老宅都顫了顫。

溫柚背靠在門後,臉上紅白交替,因他突然的坦白而心慌,又因為他今日的種種試探,感覺不受尊重。

很生氣。

不想再理他了。

溫柚晃了晃腦袋,努力平複心情,走到洗手間洗漱。

一整晚她幾乎沒看時間,在洗手間刷牙時忽然聽到室外煙花爆竹聲越來越密集,估計零點将至。

簡單沖了下臉,溫柚走出洗手間,站在窗邊往外看。

手機鈴聲在這時突然響起,溫柚瞥了眼來電顯示,沒接。

23點58分了。

她倚在窗邊,看着院子裏的植物漸漸被雪覆蓋,原來真的有積雪了。

又過了一會兒,手機鈴聲再次響起。

與此同時,一束煙花從極近的地方竄上高空。

似乎就來自她家院子裏。

溫柚試圖向下張望,奈何視線被一樓回廊的屋檐擋住,看不到煙花筒在哪。

只見煙花一朵一朵在她眼前盛放,從一點明亮的火光,迸射出無數爛漫的華彩。

電話鈴聲結束,煙花仍在不斷升空。

應該已經是第二筒了吧。

溫柚閑着沒事幹,繼續仰頭眺望天空。

噼裏啪啦的煙花爆竹聲不絕于耳。

整個城市仿佛都在迎着風雪綻放。

此時已過零點,第三通電話打來。

溫柚無所謂地把手機調成了靜音。

第三筒煙花升空,很快又有第四筒,第五筒……

直到院子裏那人放到第十筒,溫柚終于感覺有點不對勁了。

他又!

發什麽瘋!

十分鐘過去,為迎接春節而熱烈綻放的城市漸漸歸于平靜。

風雪成了主旋律。

但溫柚家院子裏的煙花從始至終都沒有停過。

鄰居家的幾個小孩驚奇地跑出家門,頂着大雪,隔着圍欄往她家裏頭看。

第二十一筒煙花升空。

大雪紛飛中,溫柚看到一道高挑的身影出現,披着羽絨外套,閑庭信步走到院門口,給門外圍觀的小孩,每人送了一大筒煙花。

溫柚:……

她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從哪兒弄來那麽多煙花。

但這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瘋勁兒,就是他的風格。

溫柚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房間的燈一直亮着,擺明了告訴別人,她還沒休息。

溫柚走到開關旁邊,“啪”的一聲,把所有燈都熄滅。

窗戶暗下來,從下往上看,裏頭一片漆黑。

溫柚坐到床邊,心裏默數着,這是第二十五筒煙花了。

連續兩朵紫金色的煙花在天空綻開,細密的火光奔入風雪,燃盡最後一絲熱度。

忽然間,一切歸于沉寂。

結束了。

溫柚倒在床上,室內漆黑靜谧,她拿起手機,看到十幾通未接來電。

哪有這樣追人的。

她在生氣,想靜一靜都不行?

如果可以的話,溫柚真想拿個鐵鏈把這人栓起來,帶到醫院去打幾針狂犬疫苗,看看還有沒有救。

溫柚抱着手機,轉身趴到床上,打開微信。

溫柚:【我睡了】

溫柚:【您也歇歇吧】

雲深回的很快:【報備一下】

溫柚:【說】

雲深:【睡在你隔壁】

溫柚甫一看到這條消息,就聽見北面的牆上傳來“叩叩”的敲擊聲。

老宅子隔音一般,且溫柚的床正好靠着北牆,敲擊聲清晰可聞。

溫柚拿被子捂住頭,冷淡地回複:【哦】

雲深:【你先別睡】

雲深:【我有話要說】

溫柚:【您話怎麽那麽多?】

她抱着手機,盯着自己發出去的這行字,回看他們之前的聊天記,某個狗人能說一個字就絕不說兩個字,她莫名有點想笑。

溫柚:【手機沒電了,再見】

雲深:【那】

雲深:【Morse?】

溫柚:?

他指的該不會是,摩爾斯電碼?

溫柚頭皮一陣發麻。

有什麽話今晚非說不可嗎?

溫柚在被窩裏滾了一圈,很快聽到頭頂上的牆面傳來有規律的敲擊聲。

溫柚大學時輔修過電信專業,對摩爾斯電碼很熟悉。

兩短一長,兩短一長。

U,U。

是在叫她嗎?又又?

溫柚驀地屏住了呼吸。

對面停頓了下,緊接着,又想起不同的敲擊聲。

四短,長短,長短長長。

H,N,Y。

應該是三個首字母。

有了上回過生日的經驗,溫柚很快反應過來,這是HappyNewyear的意思,祝她新年快樂。

溫柚稍稍拉開被子,腦袋鑽出來。

這就是他今晚非說不可的話嗎?

好像……

也沒有那麽讨人嫌。

畢竟新年快樂,确實應該在跨年的時候說。

敲擊聲還沒停。

三短,三長,短長短,短長短,長短長長。

S,O,R,R,Y。

溫柚抱着被子,輕輕哼了一聲。

記得年少時,雲深的性格脾氣最差勁,很多事情即便做錯了,他也不愛道歉,頂多拐彎抹角地表示一下慚愧。

沒想到時過境遷,冷硬暴躁如他,也學會了動辄低頭認錯,把自己的姿态擺得挺低。

道完歉,牆那邊沉寂了很久。

溫柚打了個哈欠,眼皮子耷拉下來,大腦迷蒙困頓,快要睡着了。

忽然間,又聽牆體發出“叩叩”的敲擊聲,在靜谧的夜色中尤為清晰。

兩短……短長短短……短短長。

I……L……U。

溫柚的大腦即時翻譯出這幾個電碼的含義。

好不容易萌生的睡意,在這一刻,突然被沖了個一幹二淨。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