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阿爹打算

第36章 阿爹打算

“菜籽油……松香……熟石灰……”粱聿低頭思索着謄寫油墨的制作方法, 擡手就推門進了院門,都沒反應過來他家應該空無一人的院門為何沒鎖。

“呼呼——”

粱聿聽到棍子揮舞,破開空氣的聲音, 一擡頭就見到他家阿爹沉着個臉, 活閻王似的站在院子中間。

“阿爹?”粱聿眨眼, 還沒意識到危險的到來。

粱勉身後, 一鶴發童顏的老丈正在教他的兒子背《孔子家語·六本》。

“小棰則待過,大杖則逃走。”那十三四歲的圓臉少年背道。

“這句我沒聽清楚,再說一遍。”老丈揉了揉自己的耳朵,裝出一副人老耳聾的模樣。

圓臉少年配合, 再次高聲重複:“小棰則待過, 大杖則逃走!”

粱聿瞪大了雙眼, 終于瞧見他爹手上揮舞的帶刺荊條——他悟了!

拎着衣裳下擺, 立即拔腿就跑, 邊跑還邊喊:“爹啊!兒做了什麽錯事, 你要如此對待兒!”

團圓閉着一只眼偷偷去瞧郎君追着少郎君在院子裏跑。

原來就算是生而知之, 也逃不脫被阿爹教訓的命運啊。

與此同時,榮四掌櫃的家, 他眼皮子突突跳了兩下。

“總覺得有啥不好的事情發生。”正巧碰到昨天他派遣出去的小厮, 就招過來問了一句:“昨日你去大郎家送信,碰到梁先生了嗎?”

大郎有些天真, 可他那個阿爹卻不是好糊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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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四掌櫃的想聽聽梁先生是否說過什麽, 就聽到小厮回話。

“掌櫃的,我瞧着粱先生家沒點燈,我敲了幾下門也沒人應聲, 就寫了張紙條,從門縫裏塞進去了。”

“這樣啊!”榮四掌櫃的聽他沒有見到粱勉的面, 就揮揮手放他離開了,還沒意識到小厮辦事不牢靠,粱聿此時正在家中遭受的什麽。

臨近晌午的時候,粱聿才一瘸一拐進了工坊。

他身後還跟着一個白淨的圓臉少年,個頭比粱聿高些,身體也比粱聿瞧着要壯些,每每看到粱聿一瘸一拐往前走,那圓臉少年幾番上前想要攙扶,都被粱聿揮手制止了。

“不用扶,我能走。”粱聿瞧着身後比他還像個少爺樣的小厮團圓,摸着自己還熱辣辣的屁股,心中嘆氣。

什麽小棰則待過,大杖則逃走,這也要他逃的過啊!

明天他才是那個天天在家裏劈柴的人,為什麽他小腿都要掄出風火輪了,還跑不過他阿爹的荊條。

阿爹不是一個在私塾教書的先生嗎?他一個天天在家裏劈柴練腱子肉的人怎麽還跑不過阿爹?

難道阿爹在私塾教的是體育?

粱聿揉着屁股懷疑。

“郎君,還是我來扶你吧。”這個時候少年又瞧着粱聿揉屁股,前面又是個門檻,團圓都擔心他的新主子會因為屁股的傷直接踉跄摔倒在門檻上,緊忙上前想要攙扶住粱聿。

“謝謝你啊!但是我自己可以。”粱聿再次堅定拒絕少年,他當年在現代車禍摔斷了一條腿,廁所都是自己蹦跶着去上的,連護工都不用。

現在不過就屁股被荊條拍的腫了一點,就還要人扶?

瞧着旁邊殷勤的圓臉白淨少年,粱聿再次嘆氣,他原本的計劃裏是沒有這麽一個人的。

粱聿想着自己獨來獨往,做事也方便。

但不知道怎麽他就一天沒有回家,阿爹連監視他的眼線都找好了。

這倒不是說粱聿讨厭這新來的小少年,他只不過有些不習慣,因為團圓一見到他,就要跪下給他行禮。

給粱聿吓的屁股都忘記捂了,他一小毛孩兒,給他跪什麽呀!

雖然阿爹剛打了自己,粱聿這個時候還是下意識的去用眼神求助阿爹。

但是粱勉卻是眼神示意他受了團圓這一禮。

“小的舊名團圓,今後就在少郎君跟前伺候了,請少郎君給小的賜名。”

這也是個規矩了,讓新主子給下人起名,今後下人用着新名字,身上所有一切就都是新主子給的了。

粱聿卻沒那些臭毛病,他問:“團圓這名挺好的,誰給你起的?”

“是阿爹給起的乳名,小子兄長叫重圓,小子叫團圓。”說到這裏團圓猶豫了一下才緩緩繼續道:“小子的名字是因為阿爹想要盡早和郎君團圓才起的這麽個名字。”

粱聿記得何入海,那日阿爹相驢的時候遇到的,他就在一旁,知道這是個與他粱家有恩的忠仆。

既然如此:“既是你阿爹起的,這寓意也好,就繼續用團圓這名吧。”

粱聿不想換掉人家爹起的名字。

然後粱聿要來工坊,團圓就一直跟着他,他也沒法甩掉人家,一說讓他家去,那張白淨的小圓臉就擺出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比粱聿高了一個頭不止,卻蜷縮着肩膀一副被粱聿欺負了的模樣。

粱聿他張張口,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

算了,跟着就跟着吧。

粱聿一松口,這團圓就立即又換上了歡喜的表情,又要替粱聿拿着東西,還要伸手去扶粱聿。

粱聿自然是不肯的,先不說他這體格子,男子漢大丈夫怎麽可能忍不住這點小小的疼痛?

況且——讓人扶着,這不就昭告天下,他的屁股被他阿爹打了嗎?

就算再疼粱聿也要忍着自己走!

不,他不疼!他當年可是一米八八,被電三輪撞飛在半空旋轉三圈半,又摔倒地上還能夠馬上一個鹞子翻身爬起來拽住肇事者後車鬥的猛男子!

猛男子粱聿不敢光明正大扶屁股,兩手插着腰,以一種親爹見都要打的姿勢進了工坊。

“大郎這是怎麽了?”榮四掌櫃的比粱聿早來一些,就在院子裏煮了一壺茶邊喝邊等着粱聿過來。

只不過沒想到粱聿不僅遲到了,還是以這個姿勢進門來的。

聽到榮四掌櫃的問候,愛面子的粱聿立即放下手,忍住想要龇牙咧嘴的欲/望挺直了腰板。

“呵呵,我沒事。”他幹笑,“只不過想起了一個油墨的配方,路上太開心了,樂極生悲抻着腰了。”

“嚴重嗎?可要抹些藥油,推拿推拿?”榮四掌櫃的擔憂道。

“不用,不同。”聽見榮四掌櫃的關切,粱聿連忙擺手,“這點小傷算不得什麽,我們還是做正事要緊!”

揉什麽?推拿什麽?他的腰可沒有傷,這一推拿治療還不得露餡。

和掌櫃的告辭,粱聿立馬帶着團圓鑽進了給他預備好的試驗小屋裏。

粱聿進屋後,榮四掌櫃的身邊小厮立即捂嘴笑道:“我瞧大郎應當是被他阿爹打了屁股。”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粱聿這一瘸一拐的別扭姿勢到底是傷到了哪裏。

小厮還以為自己會得到掌櫃的認同,沒想到榮四掌櫃的反而瞪了他一眼:“就你能看出來,大郎這一頓打,指不定就是你這個蠢貨鬧出來的事!”

榮四掌櫃的多聰明一個人,只不過一個照面,就把事情想的七七八八。

他這蠢人小厮,把信就塞到梁家的院子裏,信多輕飄飄啊!一陣風就能刮走,沒準梁先生夫婦倆壓根就沒有看到他那封信。

大郎夜不歸宿,能不被阿爹教訓嗎?

這頓打本來沒準是不用挨的!

榮四掌櫃的果然料事如神,把事情猜測的幾乎是一模一樣,只不過有一點錯了,那就是粱勉一家最近都沒有在自家住着,而是在鄉下的泰山大人家中。

所以昨日這小厮送信去時,敲門才沒人答應,該點燈的時候屋子裏也沒有任何一點光亮,這才叫小厮誤會粱家人睡着了,寫了一封壓根用不上的信。

教訓完不着四六的小厮,榮四掌櫃的臉色才好一些。

“走,過去給大郎送個軟和點的坐墊。”他一腳踹在小厮後腿肚子上。

“小的知曉。”小厮唯唯諾諾答應,還不知道自己怎麽一句話就惹了掌櫃的變臉。

看來這梁大郎在掌櫃的心目中地位着實不低,他一個小孩,他背着人調笑一句都不成了。

不着四六的小厮給粱聿送去軟和坐墊的時候,粱聿正站在書桌前寫字。

看來屁股是真的疼,椅子就在旁邊也不做了。

小厮給送了一壺茶,手裏還拎着一個坐墊,不過他還沒有送進去,就被團圓接接過來了。

“多謝哥哥,東西交予我就是了,我們郎君正忙着,方才還吩咐我不許打擾他。”團圓不虧是從小被何入海調教着當做未來郎君書童教養的,這話說的極有水平。

明明是不想這小厮進去打擾了正在忙的粱聿,卻說粱聿方才吩咐的是讓自己不要打擾。

接過了小厮手上的東西之後,又贊譽那小厮,“還是哥哥細心妥帖,我這愣子幹站着好一會兒都不記得給郎君提壺水,拿個軟墊護着郎君腰上傷,哥哥功勞待到我們郎君休息時,我定然要好好在郎君面前誇誇。”

這小厮雖然不着四六,但誇自己的話還是聽的懂的,随即便與團圓稱兄道弟起來,還預備領着團圓去這工匠坊四處轉轉認識認識人。

粱聿未來這幾天都在這處住了,團圓與這邊的下人混熟了,喝茶、洗漱要熱水都方便的很。

何入海兩個兒子,粱勉偏偏挑了團圓這個小的給粱聿當書童,還是有他的道理的。

而事實證明,粱勉的眼光也确實非常不錯。

團圓模樣不錯,做事妥帖,小嘴說話還甜,是個會來事的人。

原本榮四掌櫃的不知道粱聿還要帶個人過來,給粱聿布置的夜裏睡覺的地方只放了一床被子。

雖然如今八月份還不到寒冷的時候,但也需要一條被子蓋着點肚子,不至于太熱又不會着涼。

團圓跟着小厮出去賺了一圈,直接就把事情給解決了。

不過小半個時辰的功夫,團圓在外面就認了好幾個哥哥,其中一個哥哥聽說團圓來的匆忙,都沒有準備被子。

他又要伺候郎君,不能長久離開歸家去取東西,直接就把自己櫃子裏放着的換洗被褥借給了團圓。

後邊團圓在廚房裏走一遭認那朝夕取飯食的地方,又被這個老婆子,那個小娘子塞滿一手酸棗花生的,又都是後話了。

而這期間粱聿一直都在房裏忙着自己的事,團圓什麽時候出去,什麽時候又回來了,他都一點沒有注意到。

寫了好幾張紙之後,粱聿仔細對比,終于找到了最合适漫畫小報的字體大小。

順帶還設計了漫畫小報的标題LOGO,不過現在這個還不是最重要的。

他還是先把标準字體弄出來,讓匠人們先按照他的字體刻出一版試驗活字來。

粱聿去找匠人的時候,榮四掌櫃的也在,倒不是他特意在這裏等着粱聿,而是最近周書生最近又有新作問世,全揚州城的讀者們都十分期待。

昨日周書生才拿了原稿過來,榮四掌櫃的如今是拿了一部分稿子過來,叫這邊閑着的匠人刻印雕版。

聚賢堂是賣書的,也不是街頭什麽小書肆,背後有榮家的造紙坊、制墨坊支持着,自己還養了好幾個工坊的匠人能夠雕刻雕版,出來揚州聚賢坊都能說一句自己是各大書肆、書局的龍頭。

這個工坊的匠人都是叫榮四掌櫃的從其他工坊裏抽調出來的好手專門來做這新的活字印刷術的,不過沒想到手藝雖然好,但腦子卻都并不怎麽靈活,只會按照他當初轉述的來,一點改善的想法都沒有。

這也是第一次的活字為什麽失敗的原因。

事後榮四掌櫃的還悄悄問過了其中幾個與他交情比較親近的。

幾句話過去,榮四掌櫃的這只老狐貍就從一群憨厚的匠人口中套出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原來有幾個匠人早就知道這個活字印出來必定是字體不工且瞧着高低不平的。

他們好歹也是積年與印刷雕版接觸的人,總不會連這點眼見力都沒有。

但是他們沒有一個人告訴榮四掌櫃的,更不要提去想解決的辦法了。

原因無他,掌櫃的要他們怎麽做,他們就怎麽做,他們不過只是拿錢養家糊口的匠人罷了!

更何況他們覺得自己說了,掌櫃的這等貴人也不一定會聽自己區區一個匠人的所說的話,說不準還會招來一頓罵。

反正他們做出來的成果不管好壞,都是有工錢拿的,那多那個嘴幹什麽,照着主家怎麽說的,他們怎麽做就可以了。

榮四掌櫃的套完他們的話之後,面上沒有什麽多餘的表情,還是那樣笑眯眯的,仿佛一點氣都沒有生。

但待到幾人離開之後,他一個人獨處,臉上的神情立即就垮了下來。

怪不得!怪不得!

看來這件事情還是要依仗大郎。

且再說粱聿拿着新寫好的字體出來,他除了找出最合适的字體和字體大小之外,他手裏還拿了另外一張方子。

油墨的方子,是專門用來謄寫的謄寫油墨方子。

關于油墨,是粱聿之前沒有當着阿爹和榮四掌櫃的面提起過的。

因為那天要說的東西太多了,他的時間實在是不夠。

蠟紙油印,除了蠟紙重要之外,另外就是這油印的油了。

而粱聿這裏左手拿的是他寫的标準字體的宋體,右手拿的就是他抄寫的謄寫油墨配方了。

昨天粱聿在工坊裏,榮四掌櫃的就帶他來見了工坊的管事石威,并與各自介紹了兩人,讓今後石威就聽從粱聿的調遣。

這石威雖然疑惑自己這麽大一個人,為什麽還要聽粱聿一個毛都沒長齊的黃口小兒的話。

不過榮四掌櫃的在他們這些管事的之中積威已久,他明面上也不敢多說什麽,至多在人後與信任的人說嘴幾句。

今日粱聿要過來找的也是這石威。

粱聿作為一個現代人,他的思想也很簡單,工作上的事情榮四掌櫃的作為領導交代了石威和他對接,他就直接去找石威,絲毫沒有去想自己作為一個小孩子,石威會不會輕看或者不信任自己。

當然也是因為粱聿的芯子不是一個真正的小孩,所以他一工作認真起來,就老是忘記自己現在還是一個孩子。

而他作為粱家長子,粱勉和柳娉娘夫妻也總是把他當做大人來看待,二郎三郎幾個小的弟弟對他更是依賴。

再有榮四掌櫃的,欣賞喜愛他的才華,與他對話也多是平等,而不是把粱聿當做普通的毛孩子對待。

這也是粱聿老是忘記自己還是個孩子的原因之一。

“石管事,麻煩你交代一下匠人要完全按照我這上面寫的要求來做活字,字體也用我寫的這種。”

粱聿時間緊任務重,一只腳才邁過門檻,他第一件要交代的事情就已經說完了。

“還有,麻煩幫我找一下這張紙上的材料,我要親自做謄寫的墨水。”

粱聿還在低頭第四遍檢查自己寫的千字文裏有沒有錯漏或者違禁的地方,頭也沒擡把右手抄寫了他需要材料的紙張遞了出去,都沒有看到接過他東西的人不是他喊的石管事,而是走了又回來的榮四掌櫃的。

“你還會做墨?”榮四掌櫃的雖然看起來只是一個書肆的掌櫃的,但是他還榮家打理着其他産業,其中也有制作墨塊的墨坊,對于墨塊的制作,他也了解一二。

接過粱聿手遞過來的材料之後,他粗略掃了一眼,好像和普通的墨塊制作原料稍許有些不同?

粱聿聽到榮四掌櫃的聲,擡頭才發現接自己東西的不是石管事。

“咦,掌櫃的,你還沒走?”他今日不用看着聚賢堂嗎?

“我過來送周生的原稿,本想着這邊匠人閑着,幫忙刻印一下周生新書的雕版。”沒想到粱聿這麽快就已經出了成果。

“那找人安排吧。”粱聿只和榮四掌櫃的合作漫畫小報,其他的事情他才不會閑的沒事去插手,“我這邊活字的制作留一個人就可以了。”

試驗而已用不着這麽多人,上次榮四掌櫃的安排了十幾個匠人,來做這活字的試驗,結果成果卻不盡如人意,還是找個聽他話的,手藝又不錯的,一點一點試錯,才能做出最滿意的。

這是粱聿的想法。

“一個就夠了?”榮四掌櫃的雖然能幹,但也是從小養尊處優的,他的想法是,我既然重視這件事,那我就多調幾個人來一同做這件事,這樣即顯得他對這件事的重視,這件事也能夠又快又好的完成。

人多力量大嘛!

榮四掌櫃的想法也沒有什麽錯誤的地方。

“一個就夠了。”粱聿卻覺得沒有必要,還是把勞動力放在需要的地方比較好,一個活字的試驗而已,沒有必要這麽多人圍着。

不過,粱聿想了想,又補充道:“我這邊還有別的活,到時候人不夠用了我問你要。”

“是用來做這油墨的?”榮四掌櫃的擡了擡手裏那張輕飄飄的紙。

他多聰明,一下就猜中了。

粱聿點點頭,“是,我得多試驗一下,還有雁皮紙,也要我們自己試驗。”

到時候事情多了,他只有一個人,手頭上可忙不過來,一些不重要的,可以交給別人做的,粱聿就想盡量交給其他人做,也可以把他從一些繁重的、重複的勞動中解救出來。

“可以,需要什麽,你盡管和我說,若是我不在的話,你和石威說也是一樣的。”

粱聿點點頭,他手上忙的事情多,這個時候也不與榮四掌櫃的多說那些寒暄的廢話了。

只道:“還請掌櫃的幫忙配齊這些材料。”又對石威拱拱手道:“請石管事帶我找個熟手的匠人做這活字,我要見一見他,還有些事項紙上寫不清,我要親自交代。”

“梁大郎多禮。”石威不敢受粱聿的禮,他雖然心底有些瞧不起粱聿是個黃口小兒,但是榮四掌櫃的在場,他怎麽都要給榮四掌櫃的面子。

“梁大郎請随我來。”

石威帶着粱聿去找了一個匠人,又和匠人交代了粱聿的身份,告訴他這是榮四掌櫃的看重的貴人,讓匠人警醒着點伺候。

匠人忙點頭,上下打量一眼梁聿,除了瘦一點,身上這衣服料子都是頂好的,估計是主家哪位少爺,出來折騰他們玩過家家了吧!

梁聿如今身上穿的還是昨日在榮四掌櫃的家換上的榮叔閑十一二歲時的衣裳,要是他如今穿的是自己的破麻布衣裳,估計就不會被匠人誤會身份了。

因為敬畏梁聿的身份,匠人在粱聿面前也是唯唯諾諾,十分老實,粱聿說一,他不敢說二,所有一切都按照粱聿的要求來。

是以,這新泥活字的制造十分的順利。

而粱聿這邊交代完之後,見到這匠人十分聽話,他也極其滿意,說了幾句後世老板給員工畫大餅說的話,描述一下做完泥活字後美好的前景,激勵得匠人熱血上頭,恨不得立即就能拿出成果來之後,粱聿才腳步匆匆離開。

他還有別的事要忙呢!

昨天給榮四掌櫃的說的,要人拉的山綿皮也已經從山上拉了兩車過來。

如今就停放在工坊的院子後面,粱聿過去的時候,工坊粗使下人正在往下面搬這些東西。

“這幾個都是掌櫃的點的人,都識得幾個字,大郎你随便使喚。”石威也在旁邊,指着幾個卸車運送山棉皮的人和粱聿說道。

榮四掌櫃的果然貼心,粱聿沒有想到的他都提前想到了。

要不這會兒粱聿見到這兩大車的山綿皮,卸車又要去找石威,卸完車人散了,待會兒剝皮制紙的時候缺少人手又要去找人。

“謝過掌櫃的,也謝過石管事你!”粱聿沖着石威點點頭,他思緒已經開始想應該怎麽處理這些山綿皮了。

粱聿沒有做過雁皮紙,但是他知道大部分紙的制作流程,他甚至還親自做過構皮紙。

幼年的時候還參觀過溫蠟廠,看過他們的生産線。

“郎君,這些樹要怎麽弄?”團圓瞧着粱聿站在一堆的樹杈子跟前似乎很為難的模樣,主動上前準備給郎君解憂。

他瞧着郎君似乎打算自己動手,但又憂愁怎麽動手的模樣。

“先挑揀一下吧,把樹葉都去除,然後把皮剝下來。”粱聿簡單下了命令。

團圓确實是一個不錯的手下,都不用粱聿多操心,他已經把石威剛才點的人都集合了起來,一片批過去去除樹葉,另外一批接手去除了樹葉的枝幹剝皮。

到這一步,這些人都沒有什麽問題,但如果做紙的話,還是需要一些有經驗的人,而且這個工坊原是刻雕版的工坊,這裏也沒有造紙需要的設備。

粱聿想的,榮四掌櫃的自然也能想到,不過他手上沒有造紙的工坊。

但是九郎手上有啊!

這事本來就是九郎上趕着要和粱聿一起做的。

只不過榮四掌櫃的還在發愁到底要不要去找九郎,其實按照榮四掌櫃的想法,九郎還是少和粱聿攪和在一起比較好。

倒不是因為榮四掌櫃的嫌棄粱聿,而是因為九郎的身份實在是特殊。

而這麽一位祖宗大爺,榮四掌櫃的也不想多伺候。

可偏偏這位也不知道到底看中了粱聿那一點,倒貼都要和人家一起。

這幾日也沒有見着他了,榮四掌櫃的是真心希望這位祖宗最好就被主家幾位夫人管住,從此就關在家裏別讓他出門了。

至于紙坊的事情,榮四掌櫃的手裏雖然沒有,但是他好歹在文思街當了這麽多年的掌櫃的,這點人脈還是有的,雖然麻煩了一點。

每家紙坊都有自己密不外傳的秘方,熟練的造紙匠人也是一筆不小的財富……

要是挖來做雁皮紙的話,第一要擔心別家紙坊肯不肯,第二就是要擔心他們雁皮紙的秘方會不會被洩露出去了。

這就是榮四掌櫃的覺得麻煩、發愁的點。

雖然粱聿說的雁皮紙還沒有做出來,但是相信粱聿的榮四掌櫃的已經認定這雁皮紙必然是一種非常好的新紙了。

雁皮紙也确實是好。

榮四掌櫃的正愁着,他念叨的人就進來了。

“你這老臉怎麽耷拉成這樣了?有什麽發愁的事兒?”唇紅齒白的小郎君搖着一把折扇,衣袍一撩潇灑地從聚賢堂的門檻邁過。

若是身姿再颀長一些,那必然就是一個能夠迷倒萬千閨閣少女的翩翩郎君了。

只不過如今才只有十歲出頭的翩翩郎君,個頭才不過少女的胸膛這麽高。

郎君的臉就算再漂亮,少女們也看不上這武大郎一般身高的郎君啊!

小矮個九郎可不在乎有幾個少女能看上他,他大搖大擺走進聚賢堂,扇子往榮四掌櫃的櫃臺上一拍。

“你愁什麽?不會是漫畫小報那邊事情不成吧!”他一進來就問粱聿。

榮四掌櫃的更加愁了:“是有些不順利,活字一開始就遇上了麻煩。”

他把字體不工整還有高低不平的事情都和九郎說了,當然他不是指望這一點點事情就能讓九郎打退堂鼓,立即就舉手說自己将來不願意和粱聿摻和在一起做這漫畫小報了,但人也要有些希望不是嗎?

誰料想榮四掌櫃的故意把事情的糟糕之處往誇大了的地方說去,九郎不僅沒有打退堂鼓,懷疑起漫畫小報的可行性,反而還大氣地一揮他那擁有尖尖玉蔥般的指頭,用這點小事有什麽好愁的語氣說道:“我當什麽大事呢!那活字不成就不成,大不了我就出錢給梁大郎刻這一屋子的雕版,出那漫畫小報!”

榮四掌櫃的瞪大了雙眼:祖宗你聽聽你自己說的是什麽豪橫的話!

七天就要刻一份雕版做漫畫小報,那還不就真的是一屋子的雕版嗎?

到時候賣出去的漫畫小報堆起來都沒有每七日做的雕版多!

“一年可是兩千兩銀子!”榮四掌櫃的試圖用錢勸退九郎。

卻沒料到,先前才說自己小金庫攏共不到兩千兩銀子的九郎突然更加財大氣粗起來。

九郎小手一揮:“兩千兩銀子算什麽!之前是我想岔了,只想着我手上如今只有一千多兩銀子。”

榮四掌櫃的預感九郎接下來說的話,絕對不會是自己愛聽的。

“但我這一千多兩銀子是現銀啊!直接就可以支持大郎先做上半年的漫畫小報,等到漫畫小報賣出去了,這錢不是也回來了嗎?回來的錢就可以繼續做漫畫小報!”

小九郎這邪門歪道的生意經說的頭頭是道。

“你可想過賣不出去?”榮四掌櫃的潑他冷水。

九郎橫他一眼:“我這還沒開始賣呢!你怎麽就開始唱衰?”

榮四掌櫃的心想:是你腦袋熱過了頭。

九郎又道:“賣不出去也沒關系。”

——怎麽沒關系?

榮四掌櫃的斜了九郎一眼,心想賣不出去,你還能和梁大郎一起做那漫畫小報?你傻,人粱大郎還有梁先生可不傻!

榮四掌櫃的聰明一輩子,卻總在就九郎這胡攪蠻纏的這裏栽跟頭。

卻見九郎涼涼瞥了榮四掌櫃的一眼,說道:“這書肆不是歸了我嗎?到時候我就用這鋪子賺的錢做漫畫小報,再不成我給這鋪子賣了也成,還怕沒錢?”

榮四掌櫃的:……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這下榮四掌櫃的是徹底說不出話來了,九郎這小祖宗,就是他的克星!

這祖宗都想着賣了聚賢堂都要辦那漫畫小報了,他還想什麽自己去找造紙的匠人?

直接用他的吧!

反正是怎麽撕都不能把他從梁大郎身上撕開了!

榮四掌櫃的嘆嘆氣,猶豫這麽久,現在還是要和九郎說這事。

“什麽!”九郎驚喜叫道:“梁大郎都找到雁皮紙的原料了!騰訊嚎整理本文歡應來玩衣二五以四以四乙二你怎麽沒有早和我說?我現在就安排人過去幫他!”

九郎怪怨榮四掌櫃的一句,又火急火燎出去打算去找人幫粱聿一起研究那雁皮紙。

榮四掌櫃的被他甩在身後,話都沒能再多說幾句讓他聽見。

只一聲聲嘆息不絕于耳。

這小祖宗到底是像了誰!

正搖着頭希望自己以後少見到這小祖宗的面,免得短壽幾日,就又見九郎退了回來。

“差點忘了正事!”

榮四掌櫃的面無表情:你能有什麽正事?

“梁大郎那漫畫不是暫且不刻了嗎?你先把他那原稿拿來我看看!”

榮四掌櫃的十分不想給。

現在你就似個魔星,瞧過梁大郎那梁祝漫畫,可還得了?

只不過榮四掌櫃的這輩子估計都玩不過九郎這小祖宗了,被他纏的頭疼,最後還是手一松,教他拿了梁祝的原稿去看。

九郎喜滋滋哼着“陽光開朗大男孩”走了之後,榮四掌櫃的又後悔的頭疼。

左右都是頭疼,他做人實在是太難了!

……

這邊粱聿和九郎他們為漫畫小報努力的如火如荼,那邊粱勉與何入海房間中密談許久,又找到柳娉娘,夫妻兩個說了好一會兒話。

“郎君考慮的對。”柳娉娘顯然是被粱勉的話語說到了傷心動情之處,用帕子抹着眼淚。

“如今家裏境況一日好過一日,我們也不好一直耽誤幾個孩兒。”粱勉也是說到情深處,眼中也泛着晶瑩淚花。

他攬過柳娉娘,接過她手上的帕子,擡起娘子小臉,細細為她揩去臉上殘淚。

“是我無能了,這麽多年一直讓你和孩兒都受苦。”

“不不,是我的錯。”柳娉娘聽到粱勉這麽說,緊忙搖頭,又握住了粱聿的手,二人兩手交握,互相争着是自己的錯,才耽誤了愛人和孩子的前程。

“如果不是我這身子骨不争氣,郎君早就回禹州認祖歸宗了,郎君是該手握瑾瑜的人,哪裏還會為了這每日幾鬥口糧而奔波……”柳娉娘說到這裏又是潸然淚下,顯然十分自責。

粱勉抱緊她:“娘子為我生兒育女,在家相夫教子,何錯之有?都是我的錯,是我的能力不夠,才讓你們母子受苦,讓大郎幾個小小年紀還要擔憂每日飯食。”

夫妻二人抱頭流淚,粱勉撫着柳娉娘的背部,緩緩說道:“都好起來了,好起來了。大郎也大了,他與畫道一途才華并不比當年的阿爹要低,就算我不在,大郎也不會餓着你們。”

粱勉這話才說,就被柳娉娘捂住了嘴,不許他說這不吉利的話,粱勉忙自打嘴巴,與娘子賠罪,不說這些“不在”之類的不吉利話語。

“我離開之後,有岳父岳母看顧,我再留下何家的與你幫忙,如此我便放心了。”

又緩緩說着自己的安排:“我已經安排好了,再我回來之前,娘子你就在柳家村住着,只是辛苦你要帶四郎、五郎還有六郎了。”

聞言柳娉娘道:“我辛苦什麽,有阿娘幫着我,還有翠喜,恐怕生活比之前還快活。”

翠喜便是何入海那個小了他二十來歲的媳婦。

粱勉臉上帶着淺笑,撫摸着娘子的發髻:“快活歸快活,也不能忘了想你郎君我。”

柳娉娘啐了一口這沒正經的,二人又膩歪一番,粱勉才繼續說起正事。

“大郎、二郎、三郎,我已經安排好了,讓他們全去書院念書。

大郎這小子,我們這幾年縱着他的很,皮都松了,什麽事情都敢不同他爹商量就去做,這回我定要緊緊他這猴子的皮!”

“他還小,你有事好好說。”柳娉娘是最疼粱聿的,她拽住粱勉的衣裳,“我聽何叔說了,你還打了他,你這下手沒輕重的,也不知大郎現在還疼不疼,本來他身上就沒二兩肉,你這當爹的也不心疼心疼他!”

柳娉娘雖然夫妻相處時雖然柔順,不過說起自己最愛的兒子來,就唠叨了。

當然粱勉亂花錢的時候,她也會唠叨,雖然那東西可能還是為了她買的。

不過粱勉也有治她的辦法,還有兩套,孩子面前一套,孩子不再的私下,他還有另一套。

而現在就是孩子不在的時候,正好是他使出另一套辦法的好時機了!

粱聿這邊不知阿爹在家裏念着要緊緊他這猴子的皮,腦子忙,手上更忙。

一天的功夫,院子裏的樹皮已經堆起了一堆,榮四掌櫃的也差人送來了制作油墨的原材料,還有之前說過的蠟紙油印的,蠟紙塗料材料也送了過來。

粱聿看着滿院子的東西,恨不得把自己撕成八瓣,每一瓣負責一部分的工作,立即就把事情全部都辦妥當了。

不過粱聿也明白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的道理,事情還是要一步一個腳印的慢慢做。

他鑽進院子裏一研究就是十天半個月,絲毫不知外面的人找一個叫粱聿的年輕畫師已經找瘋魔了。

而宜春樓老鸨徐娘也派人在文思街蹲了快十來天,就為了找往常來他們樓裏畫畫,連個名都沒有的小畫師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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